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7節(jié)
門合上,盧辰釗便擱下筆,瞥了眼東西,竟用絹袋裝著,頂端收緊后綴著一枚梅花烙子,想來應(yīng)是親手打的。 他抿了抿唇,心像是輕快的鹿,不停地奔來跑去,惹得胸膛砰砰亂響。 他把卷紙倒出來,一點點打開,紙上的畫作呈現(xiàn)開來,雖說有些女氣,但著筆流暢,用色大膽,姹紫嫣紅的牡丹端的是雍容富態(tài),慵懶華貴,左側(cè)寫的是劉夢得的《賞牡丹》,最末兩句“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jié)動京城”,盧辰釗很是喜歡這個“動”字,私以為劉夢得的牡丹,是眾牡丹之首。 她倒是會投其所好。 如是想著,盧辰釗的唇輕輕翹了起來,俊朗的面上猶如渡了層銀光,使那略微冷峻的面容變得柔和溫潤,少了幾絲疏離冷漠。 第17章 快到晌午,蓮池進來送羊湯馕餅,看到書案上擺著一幅牡丹畫,鋪在世子爺?shù)淖痔项^,顯得很是扎眼。 “畫的真好,世子爺要掛起來嗎?”蓮池知道約莫是李娘子的手筆。 盧辰釗瞟了眼,道:“不必,與我房中布置不搭?!?/br> 蓮池便要幫他收起來,還沒碰到卷紙,盧辰釗就一把拍到他手背。 “仔細些,此畫沾油沾水就都毀了?!?/br> 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總不能讓世子爺自己個兒收拾吧,蓮池正為難,盧辰釗已經(jīng)起身挪去膳桌用飯。 沒多時,盧辰釗看著添炭的蓮池,問道:“車夫還沒回?” “沒呢?!?/br> 城東書肆雖說有些距離,但乘著車,此時按說也該折返了,盧辰釗嚼著馕餅,不時抬眼看一下日頭,待那光亮沿著樹枝一點點傾斜漫開,他起身,抓起衣桁上的外裳邊穿邊吩咐蓮池。 “去馬廄牽我的馬來?!?/br> “世子爺要出門?”蓮池忙跟在他身后,見他徑直往影壁外走,“你好歹穿件大氅。”便要轉(zhuǎn)身去屋里,卻被盧辰釗呵住。 “不用,我去城東,很快便回?!?/br> 此時李幼白的馬車剛停穩(wěn),她與車夫道了聲謝,隨后與半青進了大佛寺。 車夫見怪不怪,盧家書院的學(xué)生大抵都來過,且都奉上了香油錢,為的便是求菩薩保佑學(xué)業(yè)有成,轉(zhuǎn)過年來要考鄉(xiāng)試,別說是書院的郎君們,便是整個齊州城,也沒誰不來求一卦的。 正值晌午,寺里香客甚少。李幼白鎮(zhèn)定自若地走進大雄寶殿,門左側(cè)坐著兩個小僧彌,正闔眸念經(jīng),身旁擺著供奉香油的木箱,李幼白摸了摸腰間荷包,取出十枚銅板放了進去,銅板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小僧彌自始至終沒有抬頭,全不關(guān)心的樣子。 李幼白取了香來,對著佛像拜 了拜,便轉(zhuǎn)身離開大殿。她不好直接打聽閔郎君的住處,便循著記憶往先前住的廂房走,腦中卻在仔細思索,離開時看見他是從南側(cè)甬道,也就是說,他應(yīng)當(dāng)住在廂房以南,如是,她放緩了腳步,裝作賞花的模樣邊走邊停,實則在趁機打量四下。 半青弄不明白,只以為姑娘開了竅,高興地自掏腰包往功德箱也塞了銅板,雖說只有兩個,卻是能買餛飩和豆腐腦喝了。 “你在這兒等我,順道留意過往的行人?!崩钣装讓⑨∶泵奔喡湎?,徹底遮了臉,與半青說完,便往西南側(cè)繼續(xù)尋覓。 她走的不急不緩,然心里卻是亂的,甚至一度忘了來時的目的,只是為了確認那人身份。若他只是碰巧姓閔還好,若他果真是閔弘致的兒子,她該怎樣? 仇人之子,勢必要血債血償?shù)摹?/br> 李幼白想的專注,不提防被腳下石頭絆了跤,驚慌失措間扶住古槐樹干,站定后遲遲未動,寒風(fēng)沿著殿間的甬道穿過,拂起帽紗將冷意灌入頸間,她打了個哆嗦,才覺出渾身大汗,此時被風(fēng)吹透,更是冷的如坐寒潭。 她真的會殺了他? 李幼白清楚地意識到,自己不會。且不說閔弘致是否誣告,便是他果真冤死了生父,他兒子亦是無辜的,不該受其牽連。 腰間的刀像是一塊guntang的烙鐵,隔著衣裳灼燒她的皮膚,她還是不甘心,走到路盡頭,有兩個小僧彌雙手合十,她回了禮。 “女施主不要再往前去了?!?/br> 猶豫再三,小僧彌好心勸道:“前些日子講經(jīng)的施主已經(jīng)離開了本寺,但寮房中還有其他香客,還望施主體諒。” 聞言,李幼白福了一禮,溫聲道:“多謝師父提醒?!?/br> 俗講那日,李幼白親眼見識過他的受追捧程度,殿內(nèi)的女眷無不眼神熱切,即便講經(jīng)完畢,也不肯叫他離開,強行編出許多個問題,只為了能與他面對面說話,便也顧不得世家禮儀。 公府的三娘都能做出跟蹤的舉止,更何況其他貴女,想來他的住處會有不少煩惱,而這兩個小僧彌也把李幼白當(dāng)成此類女子。 李幼白轉(zhuǎn)身往回走,與此同時,她莫名地輕松起來,吐了口濁氣,眩暈的頭霎時清明,連腳步也變得踏實起來。 誦經(jīng)聲伴著清脆的木魚響穿過矮墻,傳到李幼白耳中,她踩著石子路,沿著甬道加快速度,然還未拐過月門,便忽然看到一記熟悉的人影,正往南側(cè)寮房疾步而去。 李幼白的心一下提了起來,在他走遠后,忙走出來,隨后也顧不得找半青,沿著小路往文殊菩薩殿奔走,她走得很快,帽紗被吹的左右搖曳,甫一踏進殿內(nèi),只覺心臟快從胸口跳出來,她咽了咽嗓子,環(huán)顧殿內(nèi)布置后,走到殿右側(cè)條案前,取來紙筆。 她寫的很快,筆走龍蛇,剛折返回蒲團墊前,便聽到屋外有動靜,她撲通跪下,將紙奉于供案處,雙手合十,盡量平緩著呼吸。 盧辰釗覺得自己像是捉j(luò)ian的,在沒有看到她時,滿肚子火氣,然在看到她時,又生出微妙的悵惘。 帷帽遮住了她的臉頰,他只能看到那纖細的背影,看似虔誠地面朝文殊菩薩像,帽紗偶爾浮動,帶著殿內(nèi)的香火氣,一并涌入懷中。 李幼白有些后怕,臉上的汗甚至來不及擦拭,她默默沉了沉心,照著供案上的佛經(jīng)兀自低念,就像根本沒注意到來人,她連頭都沒回。 盧辰釗往功德箱里投了銀子,取過香火朝佛像拜了拜,繼而插進三足雙耳香爐中,復(fù)又撩起袍子,跪在李幼白的身旁,他的氣勢過于逼人,以至于在他跪下時,李幼白的心停了一跳。 “沒去東城書肆,反倒來了這里,李娘子,當(dāng)著菩薩的面,你可有話想要辯解?” 低沉冷淡的語調(diào),像是衙門里審案的官員,連些許情緒都不曾透露。 李幼白屏了呼吸,袖中的手悄悄攥起,又伸開,如此重復(fù)了幾回,只覺掌心全是汗,黏濕溫?zé)?,喉嚨也跟著緊繃起來,她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心虛之外急于找個尋??谖桥c之對話,可她還未琢磨出來,那人忽然朝她側(cè)身。 修挺硬朗的身體像一堵山,在她面前投下壓迫的光影,氤氳盤桓的白煙破成一綹綹的霧氣,蒸騰浮動,讓他的臉陷入一種近乎神圣的光芒當(dāng)中。 隔著帽紗,他的輪廓越逼越近,近到能看清下頜線的弧度。 待李幼白意識到兩人距離過于親密時,他驟然伸手,長指觸到紗帷,輕輕一撥。 四目相對,她的腦中仿若斷了根弦,嗡的一聲鳴響,連呼吸都忘了。 第18章 殿內(nèi)的香火旺盛,裊裊煙霧縈繞身側(cè)。 敞開的大門外,偶有僧人路過,木魚聲不覺于縷,叩著神經(jīng)般反復(fù)敲打,晌午的誦經(jīng)聲襯的寺廟格外靜謐,鮮少有香客,便如同一口大甕,聲音回旋在耳,將腦子里所有的雜念悉數(shù)清除。 李幼白驚訝地望著那人,他眉骨形狀極好,眼睛深邃,凝視自己的眼神像是有種致命的吸引力,即便知道該避開,可還是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視。從睫毛看向瞳仁,再從瞳仁移到鼻梁,最后落在他輕啟的唇上,他的唇線明潤狹長,色澤飽滿.... 但—— 在如此幽靜的大殿之內(nèi),在他唐突自己的時候,李幼白怎么有心思打量起他的長相來,委實荒唐。 她睫毛倏地一眨,便要往后避開,孰料他的手指攥住帽紗,緊接著傾身上前,冷冽的眸光像是鷹隼,盯著李幼白的小臉細細逡巡。 強烈的壓迫感襲來,李幼白下意識想掙開,他卻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將人強硬地半提起來固定在面前。 青灰色棉布圍裹的蒲團跟著扭動,李幼白覺得自己像砧板上的魚,男人與女人間的力量差距在此時無比明顯的表現(xiàn)出來,即便她奮力反抗,仍舊無濟于事,他的鉗制牢不可摧。 推拒間,帷帽掉落,固定發(fā)髻的碧玉簪也摔了下來,烏發(fā)散開,她的脾氣終于累積起來。 “盧開霽,你放手!” 盧辰釗看到她逐漸染上薄怒的眼睛,一言不發(fā),目光死死盯著她鼻梁和脖頸處的細汗,天寒地凍,她穿的并不厚實,卻出了這樣多的汗,甚至剛進大殿的那一刻,他便發(fā)現(xiàn)她的呼吸異常,太過急促綿密,也就是說,她并非表面上看起來的淡然從容,而是匆忙趕到此處的。 在這之前,她又去了何處,約見了何人! 他心中涌起無數(shù)猜想,只一條格外醒目。 她不是來拜文殊菩薩的,她是來見閔裕文的。 他知道自己無權(quán)過問,也不必去管,橫豎是她自己的選擇,結(jié)局如何那都是她應(yīng)得的。 他管她作甚?! 可他就是生氣。 所以,那幅畫是什么意思?不是為了感謝,而是賄賂,欺騙,是為了換得出門機會主動示好的表現(xiàn),是在聽說寺中人姓閔后,迫不及待來求證,乃至勾連的鐵證。 不過是個攀附權(quán)貴的可憐蟲,虧他以為她與旁人不同,以為她純潔,高傲,不屑于蠅營狗茍,全是他的一廂情愿,自以為是。 盧辰釗放開她的手臂,李幼白失了桎梏,猛地跌坐在地上。 “你到底怎么了,我..我是不該騙你,可我來大佛寺,沒做什么錯事,我只是來求菩薩庇佑,來年鄉(xiāng)試一切順利。” “是嗎?”冷冷的一聲輕笑,伴著幾許鄙薄,“那便祝李娘子,所求皆如愿?!?/br> 他站起來,一步步走出殿門,長袍簌簌起舞,與院中的枯葉交纏著擺動,他走的堅定決絕,沒有回頭,更沒有半分踟躕。 夜半中天,扶風(fēng)苑的燈陸續(xù)熄滅,廊廡下站著兩個打哈欠的小廝,各自捧了炭火等著屋里吩咐。 蓮池開門,從內(nèi)招了招手,兩人忙躬身上前。 “都回去吧,世子爺不用伺候?!?/br> “可再不加炭,爐子就熄了,今夜可冷的厲害?!毙P指了指外屋的雕花銅炭爐,睡眼惺忪,“聽說還有雪,眼見著就要下起來了,世子爺能受得住嗎?” 蓮池小聲嘆:“總之世子爺說不用,便不用了,只一條,你們?nèi)バN房說一嘴,讓備上熱姜湯,還有驅(qū)寒的藥。興許明早...嗨!” 蓮池想,哪有這么咒主子的,遂擺擺手:“去吧去吧。” 盧辰釗雙臂橫在桶沿,冷眼撇著書案上的那卷畫,越看越覺得惡心,索性整個兒沒入水中,當(dāng)水淹沒了頭頂,眼睛鼻孔和嘴巴都受到壓迫時,那種無處宣泄的燥意忽然間被放大,悶澀的感官,唯有郁結(jié)的情緒避無可避。 擦拭完頭發(fā),他裹了大巾走向書案,抓起畫卷掃了眼,隨即揉成一團,嫌棄地丟到地上,猶不解恨,抬腳踩著碾了幾下,轉(zhuǎn)頭走向床榻。 坐下后,又忍不住去看。 那畫卷可憐兮兮地躺在地上,又臟又濕,全然看不出本來的面貌,他盯了少頃,嗤了聲,仰躺在床上,然睜著眼,閉著眼,腦子里只有一張臉。 他覺得荒唐,遂又爬起來,踩著畫卷又跳了幾腳。 待蓮池進門收拾時,那幅畫已經(jīng)面目全非,爛兮兮地攤在水漬中。 蓮池:原來世子爺不喜歡這幅畫。 他趕忙收拾了,跟那些臟東西放在一塊兒,正要悄無聲息丟出去,床上那人忽然冷冷開口。 “放下,就把它放在泥湯里,不準動!” 春錦閣里倒是如常,半青絮絮叨叨說著大佛寺的敲鐘聲,時不時感嘆香客眾多,光是香油錢每日便進項不少,更別說每月每年,她掰著指頭數(shù),越數(shù)越興奮。 “寺里不收尼姑,要不然我也想去了。” 李幼白抬眼:“你去了也做不久,單是早課一項,你就起不來的。” “也是,但為了錢,我也能忍?!?/br> “錢也不落到僧人手中,大都用來修繕寺廟,佛像,維護寺里花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