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6節(jié)
尤其快過年了,公中支出碩大,為著其余兩房,還要打點人脈,疏通關系,銀子流水似的花出去,她這個國公夫人,當?shù)煤苁切慕蛊v。 蕭盛汝叫了聲姐,便見蕭氏不耐煩地嗯了聲,他剛要坐,余光瞥見盧辰釗還未坐下,便生生止住,半彎著腰身懸在半空,直到盧辰釗坐穩(wěn)后,他才小心落座。 若說蕭盛汝在國公府最怕誰,絕不是國公爺,而是他這個外甥,公府世子盧辰釗。 小小年紀便老成持重,看什么都能一針見血,今日過來,他尋思不大好,便盡可能不說話,果然,也只吃了盞茶光景,盧辰釗便提出更換四司六局。 “開霽,是舅舅哪里做的不好,怎么突然要換掉他們?” 盧辰釗笑,禮貌周到:“舅舅,哪里是你不好,是他們打著你的旗號偷jian?;?,昨兒賬房給我看賬簿,好幾筆大賬虧空,可分明事兒都沒做,那銀子去哪了?” 蕭盛汝急道:“開霽啊,這事其實...” 盧辰釗擺手,依舊是淡淡的笑著:“舅舅,這還不算完,連夜審他們時,他們竟說是你的主意,說銀子都進你肚子里了。”話一頓,他煞有其事地看向蕭盛汝。 蕭盛汝臉上一緊,隨即坐正了身子凜然拍了把大腿:“這群吃里扒外的東西,竟誣賴到我頭上了!開霽,你把人交給我,我來處置,定叫他們吃多少,吐多少!” 盧辰釗有意抻著不答,蕭氏早就看出其中門道,但兩廂都是自己親人,雖說兒子更親,可蕭盛汝是她的幼弟,此刻又眼巴巴地求救,她只能咳了聲救場。 “阿釗,你舅舅既然這么說,便叫他去管吧,橫豎是他帶進府里的人,好壞都得他去擔著?!?/br> “既母親開口,兒子沒有不依的,如此,勞煩舅舅了?!?/br> 蕭盛汝賠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不麻煩?!?/br> 轉(zhuǎn)頭卻是冷汗淋漓,這混賬外甥,許是連夜都問清楚了,今日故意擺到明面上,就是要給自己下馬威,逼得自己認下虧空,拿自己銀子去補,說什么冠冕堂皇的客氣話,若他不答應,后頭還長著呢。 “那四司六局...? 盧辰釗挑起眼皮:“煩請舅舅換家勤快妥當?shù)?,別叫府里的物件壞的壞,潮的潮,拆堵墻都像要命似的?!?/br> 蕭盛汝立時明白過來,少修幾處,剩下不少銀子,可不就滑進自己腰包了嗎,他都想好借口怎么跟jiejie推脫,孰料還沒開口呢,這外甥就把自己的心思給看破了。 但他好歹留了顏面,接下來便得安生一段時日,且不能叫他再挑毛病。 春錦閣的地龍三日后便修好了,通火的那日,半青趴在榻上不肯起,又將那幾床被子全都攤開,笑嘻嘻道:“姑娘,烤這么小會兒,被子上都是香的?!?/br> 李幼白伏案看書,聞言抬頭,看見半青貓一樣趴在那兒,忍不住往后一靠,道:“我以為得年后才好,竟這般快?!?/br> “國公夫人在意姑娘,上回不也是補品不斷嗎?” 說到國公夫人,李幼白想起大佛寺那人,她摸過旁邊的抄經(jīng)紙,心道應當不會這般湊巧,但還是有戒心。 見李幼白翻找最底下的書柜,半青爬起來跑過去:“姑娘要什么,跟我說就是了,我給你找?!?/br> “我記得來齊州時,帶了兩張好畫紙。” “是這兩張嗎?”半青翹著屁股鉆進最底下,摸出壓箱底的絹袋,從中拿出兩張紙。 李幼白打開看了眼,正是她先前買的徽州澄心堂,迎著楹窗,紙面泛起柔潤的薄光,紙張?zhí)F又太好,她不舍得便買了兩張,一直沒得機會用。 半青又將顏料拿出,依次擺開了硯臺。 李幼白自小學畫,雖比不過大家,但也能看出功力深厚,從起筆到構(gòu)圖再到暈染色彩,可謂胸有成竹,一氣呵成,最后題了幾句附庸風雅的詩詞,她便擱筆觀望。 國色天香的牡丹,雍容華貴,送夫人最是恰當。 “半青,隨我去趟主院?!?/br> 她身無長物,又有事相求,遂以盡可能的誠意贈送,盡管她的心思不能為人所知,但她還是想試試。 無論如何,她要確認大佛寺那位郎君的身份。 第16章 未到正院,便見幾個丫鬟正在收拾暖閣,將花房里的蘭花搬到暖閣內(nèi),又將暖閣里死掉的矮株梅移出,換了新的香料,四下的楹窗也全都推開通風。 正巧碧璽居的荷香過來給盧三娘拿貂鼠斗篷,她臉上的紅腫消得快不見,想來是能留下,此時眉眼帶笑,不似在大佛寺時的委屈可憐。 “李娘子?!彼h遠福了一禮,隨后疾步走來。 李幼白笑:“荷香。” “你們這是要去哪?” 半青懷里抱著畫卷,聞言回道:“去找夫人,她可在正院?” 荷香搖頭:“怕是不得空了,夫人要帶小姐出門,此時已然上了馬車,即刻便要走的?!?/br> 轉(zhuǎn)頭看見畫卷,荷香又抬手指了指暖閣,道:“小姐嫌碧璽居的地龍修好后有味兒,便要宿在暖閣,夫人便也跟著在這兒,李娘子若是有東西,我可代勞放在暖閣中,等夫人回來我再與她稟報,可好?” 荷香終究惦著李幼白的好意。 李幼白便也沒推辭,將畫卷交給她,又問:“我若是要出府,除了跟夫人知會,還能同誰?” “世子爺啊!”荷香毫不猶豫,“府里大小事,世子爺也都幫著拿主意的,李娘子若出門,只消跟世子爺說一聲,他手底下的蓮池就能安排車夫小廝。” 李幼白原是不想麻煩盧辰釗的,畢竟此人心思頗多,但她要出府,總得同主家交代一聲。 隱約聞到梅花的香氣,沿著抄手游廊往前走,便見開闊的扶風苑內(nèi),栽種著兩株梅樹,是最常見的紅梅,枝頭棲著幾只鳥,院里很安靜,只兩個小廝在灑掃。正對著自己的是主屋,橫開四間,很是端肅,兩側(cè)是廂房,有一間做了書房,如今挑著氈簾,像是在通風,另一間許是做了簡單堂屋。 蓮池從書房走出,手里抱著幾卷紙,李幼白掃了眼便知貴重,薛濤箋,澄心堂還有蜀地麻紙,但見蓮池虛松的樣子,像是再尋常不過。 “李娘子,你來找世子爺?”蓮池很是意外,說話語氣揚了起來。 李幼白點頭:“勞煩幫我通傳一聲,謝謝。” 蓮池隨手將紙遞給杵著的小廝,然后進了主屋,不多久便出來:“世子爺叫你進去說話?!?/br> 盧辰釗剛從二房回來,與幾位叔叔說起蔭封之事,鎮(zhèn)國公府有祖例,不管分家與否,各房郎君若是要走官途,一應支出皆走公中。母親是長房,掌管鎮(zhèn)國公一脈的所有賬目,她已然備好所需錢銀,只是事情繁復不好自行決斷,遂索性都推給了國公爺和兒子,自己樂得清閑。 今年宮里來了人,是長公主身邊的中貴人,與鎮(zhèn)國公和叔叔們傳達了上意,道陛下采納長公主提議,要將勛爵世家里的郎君提拔起來,陸續(xù)委以任命??偛缓眠@廂科考取盡寒門,那廂冷了權(quán)貴的心,引得私下議論。 國公府打點了中貴人,道感激圣上恩情。 人送走后,幾房親眷便聚到一起,怎么看,這事都有點古怪。 若說往年,公府即便想要給宗族里的郎君捐官,只消自行打點吏部官員,都是心知肚明的關系,又不是重要官職,無非閑散職缺,哪里用的著驚動宮里。何況還是長公主府的,那位中貴人,可是歷經(jīng)兩帝的老人,侍奉過先帝,之后又在陛下跟前當過值,后來長公主見他做事妥帖,便與陛下要了他。 陛下與長公主的姐弟情,向來深厚,但凡長公主要的,沒有不給的。 四房人商量了一番,最終誰都沒有開口。雖說盧辰瑞功課不好,可四叔也沒想給他捐官去京里。 盧家祖訓,最重要的便是明哲保身。有命活著,才是上上策,最怕明面上風光,背地里腥風血雨。當年隨太/祖東征西討打天下的老臣,有誰像老鎮(zhèn)國公一樣急流勇退的,不是不知道功高蓋主,也不是不知陛下忌憚,只是舍不得手中的權(quán)勢,一時貪戀釀成大禍,累及妻小。 怕了,便也不敢再去朝堂經(jīng)營。 國公爺與盧辰釗單獨聊起,父子二人看法如出一轍,此番舉動看似平衡世家與寒門,實則又在變相收斂權(quán)力。勛爵門戶送郎君入京當官,看似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但何嘗不是另外一種鉗制和約束。 國公爺告訴盧辰釗:“開霽,公府上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的兄弟姐妹,日后還要你去照應,我總有老的一日,你也總要擔起家族的重任。” 盧辰釗問:“父親是準備回絕陛下和長公主的美意?” 國公爺:“這是祖宗規(guī)矩。” “兒以為時移勢遷,曾經(jīng)適用于公府的規(guī)矩,如今并不一定依舊適用。此番中貴人親來,陛下和長公主的意思已然明確,不是我們想退便能退的了的。 與其處處被迫受掣肘,不如主動進攻,去京里,又不是去死牢,大抵走一遭,知道個中緣由?!?/br> 國公爺扶額:“你的幾位叔叔不會同意,就算是四郎,你四叔也不會舍得把他送到京中。” “兒知道,所以兒準備應下旨意,親身前往?!?/br> 國公爺不允,他亦堅持,兩人誰都說服不了彼此。 盧辰釗坐在雕如意紋圈椅上,雙手墊在腦后,長腿交疊探出,聽到氈簾被掀起的聲音,眸眼依舊閉著,他心里煩躁,也知若去京里恐不太/平,能否全身而退尚不得知。但他不去,他的兄弟便得去,這一次,陛下是動了心思的。 李幼白站在屏風外,隱約看見一道身影,便喚了聲:“盧世子?!?/br> 盧辰釗沒吭聲,她等了少頃,從屏風左側(cè)探出身來,見他閉著眼,雖靠在椅背但還是端著筆直的腰身,便知沒睡著,只是不想搭理自己。 有扇楹窗開著,冷空氣甫一涌入便泛開nongnong的霧色,窗邊的紙張簌簌吹響,沒被鎮(zhèn)紙壓住的,打了兩個卷,掉在地上。 李幼白彎腰撿起來,抬頭,對上那人若有似無的注視。 他臉色疲憊,眼里有血絲,清雋硬朗的下頜線微微揚著,圓領袍解開些,露出一截頸子。 “盧世子,我想出府一趟?!?/br> 盧辰釗嗯了聲,抬手搭在膝頭,問:“去哪?” “去城東書肆買些用具?!?/br> 盧辰釗往外看了眼,淡聲吩咐:“蓮池,幫李娘子準備馬車。” 見他神色怏怏,李幼白便打算告辭,誰知剛挪動腳步,他又開口:“上回跟你說的事,你可放在心里了?” “哪件事?” 盧辰釗斜覷了眼,心里不爽快。 李幼白想起來,解釋道:“我記著呢,已經(jīng)讓半青把四篇八股文送去書房了,主院書房。” 盧辰釗的臉這才好看些,李幼白怕時辰晚,耽擱了行程,遂很快離開。 蓮池站在門口,探著腦袋問:“世子爺,我去幫您把東西取回來?” “不急,暫且擱著吧。”他合上眼皮,唇輕輕上翹,等了少頃,也只幾瞬的光景而已,他又睜開眼,余光掃到收拾博古架的蓮池,不由皺了皺眉。 “那架子也不用日日清理?!闭Z氣不乏斥責。 蓮池一愣,心道:這不是您自己要求的嗎? 他這么想著,卻不敢言語,轉(zhuǎn)頭又去搬弄那幾株矮腳松和水仙,誰知花盆擦著窗沿發(fā)出些許動靜,盧辰釗倏地睜開眼來,抱怨道:“太吵!” 蓮池覺得不對勁兒,抄著手往門外走,走到屏風處,又忍不住回頭,看見世子爺?shù)哪槢]有半點松弛,反而越來越緊繃,他腦子忽然一閃,小聲問道:“世子爺,若不然我先去書房拿了東西?” “隨你,若你無事便去吧?!?/br> 此話一出,蓮池便反應過來,片刻不敢耽擱,一路小跑著去了主院。 荷香還未走,看見蓮池跑的上氣不接下氣,多嘴問了句,得知他來拿東西,不由咧嘴笑道,“李娘子的東西還是我放的,沒在書房,在暖閣里呢?!?/br> 蓮池拱手作揖,謝道:“多虧荷香jiejie提醒?!?/br> 荷香又道:“不是給夫人的嗎? 蓮池笑:“不是,是給咱們世子爺?shù)?,方才我親耳聽李娘子說的,錯不了。” “那便好,省的出岔子,不好交代?!?/br> 蓮池取了東西折返扶風苑,進門時躺在圈椅上的人已經(jīng)規(guī)整地坐在案前,紙鎮(zhèn)下壓著一沓臨摹完的字帖,他仿若不關心,但蓮池卻不敢怠慢,將東西放在案上,又退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