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沈讓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提“辛苦”二字，姜毓寧心口驀然一軟，沒再說什么，等他繼續(xù)講。

    沈讓卻?忽然道：“寧寧，你知不知道，當(dāng)年?我為何?會把你留在身邊？”

    姜毓寧不知他為何?提起舊事?，茫然地?fù)u了搖頭?。

    沈讓道：“因?為，你當(dāng)時?讓我想起了我的親meimei。”

    這?么多年?，姜毓寧從未聽沈讓提過?自己還有?親meimei，有?些愣怔，卻?也很懂事?地沒有?打斷，等他繼續(xù)說下去。

    沈讓笑了一下，說：“我雖是皇子，是當(dāng)今圣上的親兒子，但實(shí)際上，是在平郡王府，我的叔叔家長大的。”

    “平郡王有?個女兒，比我小半歲。名叫妙貞，從小到大，她都是一個很溫柔嫻靜的姑娘，我寄居平王府的這?些年?，她對我很照顧。當(dāng)年?我們第一次見?，你叫我哥哥，讓我一下子想到了她。”

    對于兩人第一天見?面的事?，姜毓寧著實(shí)已經(jīng)不記得發(fā)生什么了，但聽沈讓這?么說，便有?些奇怪地問：“那，她現(xiàn)在在哪呢？怎么這?么多年?一直沒有?聽說過??！?/br>
    沈讓語氣很輕，“她去世了，當(dāng)年?才不到十?四歲?！?/br>
    姜毓寧沒有?想到會是這?個答案，一時?怔住不知該說些什么。

    沈讓說：“她當(dāng)年?被封為公主，送去了燕馳山外的烏骨烈族，不到半年?就香消玉殞，就草草葬在燕馳山下?！?/br>
    上京城至今還不知道她已經(jīng)離世的消息。

    不過?這?句話沈讓沒說。

    起先烏骨烈是擔(dān)心大雍剛剛嫁過?去的和親公主去世，消息傳出去后影響兩國邦交，后來沈讓在燕馳山坐鎮(zhèn)多年?，烏骨烈的人都知道了他和沈妙貞的關(guān)系，更是要想方設(shè)法地瞞著。

    卻?不知他很多年?前，就知道了這?個消息，卻?因?為手中無權(quán)，只能隱忍不發(fā)。

    姜毓寧自是不懂這?些的，只問：“哥哥是來祭奠她的嗎？”

    沈讓烤好一塊rou，用?匕首切開一塊，擱到小盤里，端給姜毓寧。

    然后低頭?看?著匕首在烈火之下淡出冷淡幽暗的光，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

    沈妙貞是為了大雍而死，沒道理要被草草葬在荒山野嶺，為了烏骨烈那點(diǎn)見?不得人的心思，至死都不能回家。

    他來祭奠他的meimei，也是來帶她回家。

    姜毓寧說：“哥哥的心，她在天上會聽到的?！?/br>
    沈讓聽著她天真安慰的語氣，笑著摸了摸她的頭?。

    他不想和姜毓寧隱瞞自己的任何?事?，就是因?為他知道，姜毓寧永遠(yuǎn)站在他這?邊，哪怕她根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姜毓寧吃了幾塊烤rou，就有?些困倦了，沈讓叫人把烤盤等物全都撤下去，哄姜毓寧躺下睡覺。

    因?為不久前才發(fā)生了那件事?，沈讓沒有?再躺過?去，只給她掖了掖被子就要走。

    卻?被姜毓寧拽住袖子，“哥哥，你去哪？”

    沈讓說：“我去旁邊的屋子睡。”

    姜毓寧搖搖頭?，“你別走，我有?些怕?！?/br>
    聽著她怯生生的語氣，沈讓又氣又無奈，最后答應(yīng)道：“好，我不走，你躺下。”

    姜毓寧將信將疑地松了手指，沈讓給她拉嚴(yán)被子，然后喚了樊肅兩人進(jìn)來，把靠在墻邊的軟榻搬到床邊，又搬了屏風(fēng)格在兩人中間。

    樊肅兩人退下去，沈讓躺到榻上，面對著姜毓寧的方向，“這?樣好了吧？還怕不怕？”

    姜毓寧看?著擋在兩人跟前的屏風(fēng)，聽著沈讓無奈又寵溺的語氣，偷偷抿了唇角，小聲道：“嗯?！?/br>
    一夜好夢。

    翌日，姜毓寧直接睡到日上三竿，沈讓知道她昨日跟著自己趕了一天的路，一定是累壞了，直到快吃午膳的時?候才叫她起來。

    午膳他們沒有?自己吃，是跟著房東一家一起吃的，姜毓寧起的晚，又梳妝打扮了一番，姍姍來遲，和沈讓到的時?候主人一家都已經(jīng)聚齊了。

    主人家夫妻倆有?一兒一女，兒子今年?十?七八歲的年?紀(jì)，高大英俊，只是膚色有?些黑，他看?見?姜毓寧進(jìn)來，一下子就愣住了。

    姜毓寧朝他溫和一笑，他立刻低下頭?，看?起來好像很不好意思。

    沈讓目光不善，房東察覺到了什么，連忙對兒子用?當(dāng)?shù)卦拠诟懒藥拙?，兒子先是?些驚訝，然后很抱歉地看?向沈讓。

    沈讓知道，他一定是從自己父親那知道了自己和寧寧的夫妻關(guān)系，眼?底的郁色這?才散去。

    他們和主人家四口一起用?了膳，沈讓向他們借了一匹溫順的母馬，午后趁著陽光正好，帶姜毓寧到草原上去騎。

    他知道姜毓寧從沒有?騎過?馬，在上馬之前，先一一給她介紹，“這?是馬鐙、這?是馬鞍、這?是韁繩。一會兒你從這?邊上馬，手里抓著鞍橋，抓緊往上?！?/br>
    他一邊講，姜毓寧一邊按著他說的做，可是上馬時?仍舊有?些緊張，沈讓一手護(hù)在她背后，說：“別怕，哥哥在?！?/br>
    聽到這?三個字，姜毓寧當(dāng)真放松了些，她抓緊馬鞍前的鞍橋，縱身一躍，騎到了馬背上，然后又很緊張地去夾馬肚子。

    沈讓把馬鞭遞給她，然后替她牽著韁繩，說：“別太?用?力，哥哥在下面給你牽著馬，不用?怕?！?/br>
    昨日，沈讓說要給姜毓寧牽馬，姜毓寧還以為他是為了哄自己才故意那么說的。

    沒想到，今日他當(dāng)真像一個馬奴一樣，給她牽馬，帶著她在草原上走了一圈又一圈。

    藍(lán)天白云下，高山險峰連綿不絕，近處是綠草茵茵鋪陳千里，姜毓寧騎著馬漫步其間，偶爾有?微風(fēng)拂過?，撩起她腰間的垂落的衿帶，掃在沈讓的手背上，繾綣般輕輕擦過?。

    兩人一馬，在萬里晴空下，仿佛能永遠(yuǎn)走下去。

    姜毓寧悄悄去看?身邊的沈讓，偷偷俯身，用?手指去勾他的手。

    沈讓感覺到她的觸碰，抬頭?去看?，對上姜毓寧亮晶晶的眼?睛。

    他不由得勾起唇角，在馬下牽住她的手。

    姜毓寧問：“哥哥，你走的累不累？”

    其實(shí)不很累，但是沈讓知道小姑娘是心疼自己，便道：“有?些累?！?/br>
    果然，姜毓寧拽了拽他的手指，“你上來和我一起騎吧，這?么大的草原，走這?么慢有?什么意思呢。”

    沈讓笑了笑，“好?！?/br>
    姜毓寧往前挪了挪，沈讓拽著鞍橋也飛身上馬，坐到后面，把姜毓寧圈在懷里，他握著馬韁，叮囑道：“抓穩(wěn)?！?/br>
    然后使勁一夾馬腹，“駕！”

    身下的馬立刻楊開四蹄，向前飛速馳騁起來了，景物后退，姜毓寧看?著眼?前蒼茫一片，心里忽然想著，要是可以一輩子不回去就好了。

    永遠(yuǎn)只有?她和哥哥兩個人。

    但是幾天時?間很快過?去，第四天的晚上，姜毓寧正和沈讓下棋，房門忽然被敲了敲。

    是樊肅。

    沈讓直接叫人進(jìn)來，也沒避著姜毓寧，直接就問：“何?事?？”

    樊肅稟報得言簡意賅，“陛下遇刺?！?/br>
    姜毓寧聞言嚇了一跳，急忙去看?沈讓的臉色，卻?見?他神?色依舊，沒有?半點(diǎn)著急的樣子，以至于姜毓寧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去備車吧?！鄙蜃尫愿赖?。

    “是。”樊肅竟然也完全不急，答應(yīng)完就退下了，表情都沒有?什么波動。

    姜毓寧問：“哥哥，我們要回去了嗎？”

    沈讓點(diǎn)點(diǎn)頭?，“是不是沒玩夠？”

    “是有?點(diǎn)，這?里的景色很漂亮。”姜毓寧坦誠地說，“但是還是京中的事?更重要，陛下是哥哥的父親?！?/br>
    她并不知道沈讓和建昭帝的關(guān)系并不好，沈讓也沒有?解釋什么，順勢道：“那今晚好好休息，我們明日回去?！?/br>
    -

    翌日，依舊是晨起出發(fā)，告別了主人一家后，他們踏上了回承州的路。

    但是和來時?明顯的快馬加鞭相比，回去的車程明顯故意慢了很多，沈讓的臉上也瞧不出一點(diǎn)擔(dān)心的樣子。

    姜毓寧就算再遲鈍也猜出來了，他是故意走這?么慢的。她忍不住問道：“哥哥，你不想回去嗎？”

    沈讓沒有?正面回答，只說：“寧寧什么都不必?fù)?dān)心，回去睡一覺，哥哥會處理好一切的。”

    -

    回到宿山行宮，沈讓先把姜毓寧送回了問風(fēng)苑，又照例把樊肅留下保護(hù)她的安全，然后才帶著樊際離開。

    一路來到清暉園，這?里依舊封鎖重重，不過?已經(jīng)有?大半的人都換了面孔，看?見?沈讓來，立刻拔刀相向。

    沈讓很淡定地等在階下，“去通報吧。”

    不用?他說，就已經(jīng)有?人進(jìn)去通報了，沒一會兒，守衛(wèi)讓開一條路，沈讓和樊際抬步走進(jìn)了清暉園的偏殿。

    這?里和他離開時?沒有?什么兩樣，只是原本好好在正殿休息的建昭帝，此時?十?分狼狽地被看?守在角落，幾天就瘦了一圈。

    “三哥，你還敢回來?！蔽寤首由蛑t坐在圈椅上，捧著一杯茶淡淡地品著，神?態(tài)看?上去分外悠閑。

    沈讓看?一眼?角落的建昭帝，道：“老五，你這?是什么意思？”

    沈謙最厭惡他這?幅波瀾不驚的模樣，仿佛天塌下來都不會弄臟他半點(diǎn)，他當(dāng)即就被激怒，諷道：“三哥何?必再這?般裝模作樣，你離開宿山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失去了主動權(quán)，如今，父皇在我手中，你還有?什么話可說？”

    沈讓看?著墻角面色發(fā)白的建昭帝，輕笑一聲，“五弟這?是何?意，三哥我可不明白，你難道想學(xué)太?子謀逆？”

    沈謙沒想到他到這?個時?候還要演戲，當(dāng)即更怒，“這?里沒有?外人，三哥何?必再裝模作樣，如今父皇的命就在我一念之間，他死了，皇位就是我的了?！?/br>
    沈讓點(diǎn)點(diǎn)頭?，“好啊，既然如此，你為何?不直接殺了他，自己登基？”

    沈謙沒料到他一句話就戳中自己的命門。

    這?幾日，他一直派人刺探清暉園的消息，原本是一切風(fēng)平浪靜，什么都查不到的，可是忽然有?一天，他的暗衛(wèi)來稟，說沈讓仿佛已經(jīng)幾天沒有?露面。

    他起先不信，命人又盯了一天才真的確定，沈讓不在。

    可是這?個節(jié)骨眼?上，他不在清暉園守著建昭帝，又能去哪？

    除非是上京出了什么事?，他又立刻叫人回上京探查，果然是平郡王那邊出了事?，沈讓不得不冒險回去解決。

    這?番局面簡直是老天助他，沈讓不在，再也沒有?人能阻攔他。

    于是，他直接一不做二不休，將清暉園強(qiáng)行搶了過?來。

    可等囚住建昭帝，把控住清暉園后，才發(fā)現(xiàn)這?里沒有?玉璽，就算有?了禪位詔書。也名不正言不順，不會有?人聽從。

    沈謙知道，玉璽一定是被沈讓拿走了，所以才專門耗了幾天等他進(jìn)宮。

    他原本想著，有?建昭帝在手，沈讓一定很急，他們各自握著一個籌碼，即便交換之后再賭一次，也比眼?睜睜地干等著強(qiáng)。

    可沒想到，沈讓根本全然不在意建昭帝，也沒有?要主動提出商談的意思。

    兩人這?邊對峙，那邊的建昭帝臉色又青又白，好似下一刻就要被氣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