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凰引 第82節(jié)
陸九郎很是通透,“是不是生得杏眼櫻唇,纖姿嫵媚,肌膚似玉骨冰膩,衣發(fā)幽香獨(dú)特,男人一見就心神蕩漾?” 弘曇莫名的紅了臉,也不知在窘什么,“正是如此?!?/br> 沈銘竟將南曲的紅顏知己托過來?陸九郎放下提防,一琢磨猜出個七八分,抬眼一見弘曇的情態(tài),一個沒忍住,登時笑了出來。 韓平策從西州帶兵歸來,處置完一大堆軍政要務(wù),已入了臘月,年底萬事紛繁,他仍是強(qiáng)行擱下來,攜妻子出行。 此行既是探望meimei,也要撫慰肅州,還帶了一肚子對陸九郎的氣。 這不知恥的狗東西勾得meimei有了身子,還不放過,竟追來了河西,也不怕朝廷責(zé)問起來,牽連韓家要枉擔(dān)多少干系;更不提韓七將軍有孕且有夫婿的消息,已經(jīng)從肅州遍傳沙州,多少人都來打聽,詢問是哪家才俊,紛紛要補(bǔ)送賀禮,韓平策何等尷尬,只能含糊以對。 另一則更惱,meimei要安胎不能返家,韓家送了幾拔人來照應(yīng),大半給陸九郎退了,男人哪懂如何照顧孕婦,他一番花言巧語,哄得meimei聽信安排,誰知受了多少委屈。 韓平策抵達(dá)時正是下午,弘曇?guī)讼嘤偷搅隧n明錚養(yǎng)傷的宅院。 陸九郎在宅門迎候,韓平策只當(dāng)未見,徑直往meimei的院里去。 他既惱m(xù)eimei的糊涂,又想夸她憐她,等瞧見meimei倚在榻上的模樣,他一句也說不出了,鼻子隱隱發(fā)酸,既慚又愧。 幾年來韓家風(fēng)雨飄搖,兄妹二人并肩支撐,此次蕃兵分路而擊,要不是meimei舍命援護(hù)肅州,難以想像會落得何種境地。 不等韓平策開口,韓明錚揚(yáng)起臉,依然是朝氣朗朗,“西州得勝,剿獲的軍資可多?夠不夠營里過個好冬?阿娘的身子可好?我沒什么,只是不便顛動,待孩子生下來就能回家了?!?/br> 韓平策一哽,粗著嗓子道,“都好,不必你cao心?!?/br> 宋欣兒上前,握著小姑的手仔細(xì)打量,溫言道,“阿娘沒事,只是擔(dān)心你,想親自過來陪伴,給家里勸住了;瞧你氣色不錯,如今還在用藥?可進(jìn)些滋補(bǔ)的,但不可貪多,胎兒養(yǎng)得過大,生的時候就遭罪了?!?/br> 她幾句言語松了氣氛,韓平策也緩了情緒。 宋欣兒又關(guān)切道,“meimei異地靜養(yǎng),不能少了照應(yīng),我?guī)Я藘蓚€和善的嬸娘,還有府里得力的管事,一批有經(jīng)驗(yàn)的婆子與仆婢,衣箱與起居用物也攜來了,缺什么只管交待管事?!?/br> 韓明錚瞧了一眼兄長,“謝謝嫂嫂,我有夫婿了,近日皆是他陪著,照料得很好,不需要這么多人?!?/br> 韓平策一聽又冒起了火,沉著臉不說話。 韓明錚也不回避,“我知道哥哥不喜歡,但這次要不是他,我已經(jīng)沒了。他是阿爹點(diǎn)過頭的人,這么些年我還是放不下,如今他舍棄一切,只求與我相伴,哥哥就容了吧?!?/br> 韓平策見meimei神情忐忑,少有的低軟央求,心里難過又忿忿,“你總對他心軟,明知是個不記恩的禍害。眼下他想哄你,當(dāng)然千好萬好,萬一以后又生歪心,你一輩子都要教他坑了。” 韓明錚聲音輕緩,“他是有許多不好,卻也多次為我拼命,當(dāng)年潛進(jìn)蕃人大軍,這次又從塔下接住我,險(xiǎn)些給燃燒的巨木砸死。而今連長安的高官厚?也拋了,還要怎樣才見真心呢?” 韓平策一默,仍是蹙著濃眉。 韓明錚接著道,“我明白他是逃官,家里難免要擔(dān)干系,但到底遠(yuǎn)離中原,他也不在外面露臉,應(yīng)該不致于有大礙。哥哥不愿瞧見,我就搬去外頭住,這樣成不成?” 韓平策一窒,宋欣兒暗遞眼色,他終是悶悶的道,“搬什么搬,哪能讓他將你拐離了家,那還不知把你騙成什么樣。你實(shí)在認(rèn)定他,也不用顧慮沒有的,一切有家里撐著,反正朝廷遠(yuǎn),也不能把咱們?nèi)绾??!?/br> 韓明錚剎時落了心,漾起了笑。 窗外的陸九郎松了神,輕出一口氣,抬腳向外院行去。 一出內(nèi)院,幾個人湊上來,都瞧見韓平策進(jìn)去時神情不善。 石頭可憐巴巴的道,“九郎,怎么樣?小韓大人不會把咱們攆了吧?” 司湛也很擔(dān)憂,“將軍有沒有挨罵?要不咱們也去幫著求情?” 伍摧出言安慰,“不管怎樣,將軍肚里有你的孩兒,小韓大人總該給幾分面子?!?/br> 聽著一個比一個沒骨頭,陸九郎全然不想答話,一人踹了一腳。 第119章 詢故道 ◎我從不覺得選錯,我的夫婿是天下最勇猛的男兒◎ 韓平策來肅州還有要事,和meimei敘了一陣話,就轉(zhuǎn)往法幢寺,將妻子留下陪伴。 宋欣兒本是擔(dān)憂韓明錚腰腹已沉,身旁少了照應(yīng),待見她容色明潤,眉眼含笑,一襲紫金軟緞的寬裳,腕帶金鑲玉釧,比在家中還顯華貴與閑逸,分明被照顧得極好,心下就寬了三分。 她又檢視屋內(nèi),衣箱有七八個,掀開來滿目錦繡,一色的精致;漆奩內(nèi)寶飾琳瑯,妝臺置著香膏與香脂,驗(yàn)看后均是孕期可用,不禁驚訝,“這些全是他一個大男人的安排?” 韓明錚倚著軟靠,接了侍女端來的補(bǔ)湯,“九郎尋了有經(jīng)驗(yàn)的婆子詢問,飲食起居上費(fèi)了不少心思?!?/br> 她初時昏然臥養(yǎng),也不知陸九郎如何安排,沒幾日就將一切置備妥了,衣裳與首飾件件華麗。雖不是常穿的素簡男裝,臥在榻上也不挑樣,陸九郎每日幫著搭換,漸漸的習(xí)慣了。 宋欣兒給侍奉著洗面,她風(fēng)塵仆仆抵達(dá),難免染了塵灰,洗拭后精神一爽。 仆人又奉上肅州名樓的多種精致小食,伴著切好的瓜果與溫飲。 宋欣兒不禁感嘆,“你哥哥一直念叨,就怕你受委屈,如今是不必?fù)?dān)心了。” 韓明錚微赧,“他連穩(wěn)婆和奶娘都挑過了,其實(shí)還早呢?!?/br> 宋欣兒倍感寬慰,姑嫂二人敘到傍晚,厚土軍在法幢寺畔的名樓舉宴,宋欣兒作為節(jié)度使夫人,免不了要去陪伴丈夫,受眾多官眷的致禮。 陸九郎戴上面具,親自將她護(hù)送過去,回來又伴著韓明錚用飯,一塊偎著說話。 縱是韓明錚身子不便,做不了什么,耳鬢廝磨之間仍有無限親昵,陸九郎心臆滿足。 韓明錚見他的歡賴樣,忍不住一謔,“怎么不跟在哥哥身旁,他既然認(rèn)了,就不會再為難,今夜肅州高官齊聚,正是引見的好時機(jī)?!?/br> 陸九郎裝模作樣的道,“那怎么成,我去觥籌交錯,你在屋里冷冷清清,沒我的臂膀摟著,你哪睡得著?” 韓明錚啼笑皆非,要擰他的厚臉皮,冷不防給他一口叼住了指頭。 陸九郎用牙齒磨了磨,忍著絲絲心癢,到底不敢過度嬉鬧,松開了口。 韓明錚卻是想起來,“嫂嫂說二哥傳信,沈公子有要事托付,我方才一問,才知人已到肅州,給你不聲不響的攔了,怎么這般胡來。” 陸九郎一點(diǎn)也不虛,“你當(dāng)時傷著呢,我只緊著你,哪顧得上其他。” 韓明錚知他的小心思,沒好氣道,“沈公子與韓家有恩,將心上人托付給我,這不是小事,哪容你瞎鬧。信上說楚姑娘算是死逃,要換個身份安置,明日將人找來,我親自安排?!?/br> 陸九郎不肯讓她費(fèi)心,“我起先不知,如今已托了軍中的高官照拂,定會辦得妥貼,你不必勞神,安心的養(yǎng)胎,等歸返沙州的時候再召她就是?!?/br> 他各種保證,韓明錚方才罷了,又問起來,“你送嫂嫂過去,哥哥說了什么?沒安排換一處宅子?” 陸九郎哼哼唧唧的,不大情愿,“是提了一句,也沒多說,既是同盟,就該大方借給你;要不是同盟,更用不著理會?!?/br> 韓明錚半嗔,“巧舌如簧,這不是一兩個月的事,暫時從權(quán)無妨,久占不合適?!?/br> 然而這方宅子讓陸九郎極是合心,他看中的不僅是景致雕琢,奢華舒適,還有防衛(wèi)的考量。宅邸的布置據(jù)說是裴佑靖的手筆,內(nèi)外院子嵌套巧妙,外院能住兵,窩幾百人輕輕松松,只要鐵木院門一閉,隔墻堅(jiān)厚難攻,內(nèi)院固若金湯,放眼城中哪還有更好的。 即使韓氏兄妹都提過,陸九郎也不松口,他著意夸大宅子的舒適,韓平策心疼meimei,也就默應(yīng)了,此時正好拿來回話,“小韓大人說不必挪了,交待你好生養(yǎng)歇,裴家心念著節(jié)度使之位,能不能修好,不在一座宅子上?!?/br> 韓明錚默然,無聲一嘆,沒再堅(jiān)持。 肅州的裴氏別業(yè)雖為裴佑靖所置,以裴光瑜使用最多,他還置了幾名寵愛的美姬,結(jié)果全給陸九郎攆了,一幫仆役什么也沒帶出,灰頭土臉的回了甘州。 裴光瑜要安置美姬,走公帳給裴興治拒了,只得動用私房,越發(fā)的惱火,等秘報(bào)傳來,他驚極又憤怒,在書房拍案而起。 裴安民大惑不解,“怎么可能是陸九郎,不是說他死在天德城了?” 裴光瑜諸事不順,氣得面孔發(fā)僵,“咱們上當(dāng)了,這惡狗故意耍詐,假死脫逃,我這就向朝廷傳報(bào),看韓家怎么交待!” 裴興治哀嘆一聲,一句話也不想說。裴光瑜靠著陸九郎之死得了四品封官,借勢贏回?fù)泶?,壓下了裴佑靖,哪想到從頭到尾竟是給人耍了。 裴安民雖不擅機(jī)巧,一想也知道,“韓家打下涼州功勛卓著,目前圣眷正隆,才受了加封,庇護(hù)一個逃官算什么,只要咬死了不認(rèn),朝廷能為這個翻臉?” 裴光瑜情知這事瞞不住,族人終會知曉,到時候紛議更多,陰狠的道,“只消讓朝廷瞧見韓家的陰私,就能顯出裴家的忠心,要是陛下一怒奪了節(jié)度使,韓家敢違逆?” 裴安民悶了片刻,“如果河西亂起來,朝廷能派人來替咱們撐腰?能出兵驅(qū)走蕃人?” 裴光瑜聲音一厲,“韓家不敢亂,縱是封疆一方,他也得對皇室俯首稱臣!” 屋內(nèi)靜默了,誰都明白朝廷讓韓家繼任節(jié)度使,看中的是聲望與實(shí)力,而今厚土軍不必說,連趙家也跟裴家遠(yuǎn)了,銳金軍成了孤家寡人,對萬里之外的大皇子諂媚有何用,只怕還要擔(dān)個辦事不力之責(zé)。但這些話說出,裴光瑜必是大為光火,只有閉口不言。 氣氛凝滯,裴子炎百念紛雜,喃喃道,“聽說姓陸的本該回長安接掌禁軍副統(tǒng)領(lǐng)一職,多少人趨之若鶩的權(quán)位,他竟然說棄就棄?!?/br> 裴光瑜一連串的受挫皆與此人相關(guān),對陸九郎恨之入骨,啐道,“一條狗懂什么,他朝東暮西,絕不會有好下場!等著瞧吧,韓家膽敢窩藏,一定會因此大失帝心!” 三爺裴興治一言不發(fā),讓小廝抱起一疊帳本,當(dāng)先走了。 等他回到自己的宅院,沉著臉一喚,“叫盛兒過來,我有事吩咐。” 大雪紛紛落下,肅州城一片銀白,大樹的枝梢也給壓得沉墜。 城內(nèi)有些民宅被戰(zhàn)火所焚,好在韓家和趙家送了一批糧食與棉布,厚土軍廣募民夫,在降雪前趕建起一批土屋,安置了無助的百姓。 韓平策又與觀真商議,減了兩年稅賦,民眾感激不已,待他歸返沙州之日,百姓頂著嚴(yán)寒相送,盛情可融冰雪。 陸九郎替韓明錚去送,歸來滿頭皆白,給屋內(nèi)的熱氣一迫,發(fā)上的雪化了,浸得鬢角濕漉。 榻上的韓明錚瞧不過,用布巾替他擦拭,陸九郎安靜的在她膝邊伏著。 韓明錚敏感的覺出有異,“怎么?” 陸九郎停了片刻,“吐蕃在整召大軍,大約想開春來襲,小韓大人與幾家商議過,想主動出擊,問我多年前發(fā)現(xiàn)的那條野路?!?/br> 狄銀軍功卓著,母親又出身于強(qiáng)大的十二部族之一,在蕃地?fù)泶乇姸?。蕃王一直對他?yán)加防范,派駐涼州不許回,此次戰(zhàn)死,族人激憤難平,鬧騰得蕃王都按不下,只有下令春攻。 韓明錚恍然,“是了,你曾說可以穿沙海至蕃北,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一直惦記著那條路,派人尋過多次,然而陸九郎已含恨遠(yuǎn)走,隨他游擊的兵也折光了,始終未能找到。韓平策原當(dāng)陸九郎是胡編,如今要揮師遠(yuǎn)擊,兵力又不足,不免想了起來。 陸九郎眸光幽沉,“自然是真的,不過當(dāng)年沒細(xì)說,那條路得從沙堿地過,跟著駱駝走,盡頭是一個寬廣的鹽湖,趟過去就是蕃北?!?/br> 他那時故意藏話,想引得二人同去,博她一番夸贊,誰料后來世事驟變。 韓明錚此時細(xì)問,方才明白大致,確實(shí)曲折隱秘,難怪尋不著,繼而沉默了。 陸九郎也不再言語,伏身將耳朵貼住她隆起的肚腹,半晌方道,“等孩子生下來,就讓他姓韓,給個像樣的名字?!?/br> 二人從未言及過這些,韓明錚微訝,“不姓陸?將來你尋到父族怎么辦?” 陸九郎淡道,“我娘說過,陸姓是她隨一個客人取的,根本毫無關(guān)聯(lián)。我孓然至今,何曾得過父族一絲好處?少時受欺凌還想過有個好爹庇護(hù),現(xiàn)在已無所謂了,只遺憾當(dāng)初不懂事,沒好生孝敬我娘。至于生父,真要遇上,我必是罵死那老狗東西,憑什么還隨他姓?!?/br> 韓明錚聽得好笑,隱隱替他難過,指尖輕梳他濃密蓬軟的發(fā),“可惜阿爹什么話也沒留下,不知你胯骨的痣有何來處,我問過阿娘,阿爹和哥哥們身上都沒有。” 時至今日,陸九郎已能平靜的談起,“韓大人既然堅(jiān)稱不是,或許是真的,不管他的庇護(hù)出于何故,韓家于我有恩,我愿再赴沙海尋路?!?/br> 韓明錚停了片刻,輕道,“這是阿策的意思?” 陸九郎釋了疑,“他知道你開春了要臨盆,哪會如此安排,是我自己的意思。” 戰(zhàn)期與產(chǎn)期太過接近,他很想什么也不做,留在她身旁陪伴,然而這次遠(yuǎn)征關(guān)系重大,抄路奇襲可以減少對兵力的依賴,最大的降低損耗,的確是一條上策。韓平策雖認(rèn)了妹婿,他不能一直依托妻子而存身,唯有在大事上出力,方能在韓家真正立足。 陸九郎凝望著她,溫存又不舍,“明錚,這世上我只要你,我要你的柔情與依賴、忠誠與守護(hù)、要你此生只有我一人。我甘愿為此傾盡全力,證明給世人看,你沒有選錯,陸九郎配得上河西赤凰?!?/br> 韓明錚輕淺一笑,撫住他的臉龐,眼睫微濕,“我從不覺得選錯,我的夫婿是天下最勇猛的男兒,還要什么證明,蒼狼已經(jīng)是世間的傳奇?!?/br> 這雙肩膀強(qiáng)悍寬闊,仿佛可擔(dān)起天地,韓明錚百感交集,有對離別的酸楚,有對遠(yuǎn)征的擔(dān)憂,說不盡的牽掛與關(guān)懷,她就如世間最尋常的征□□,帶著滿溢的情意與憐惜,眷眷的吻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