齋藤聽著織田達榮這個名字正感覺耳熟，這一笑瞬間打通了他迷糊的心竅，他驀地想起這人是誰了。

    ——織田達榮就是虎田家的女主人，竹田繁那個被他親手殺死的情人，長野縣警到現(xiàn)在還在找她不知道在哪兒的尸體呢。

    “？”

    齋藤還在震驚，電話那頭死而復(fù)生的幽魂終于悠悠開了口，“我就知道瞞不住你。你故意在阿繁死的地方放下一束花，是知道我一定會過去看一眼，然后發(fā)現(xiàn)你放在里頭的電話號碼？但是我很好奇，我自認(rèn)為我做的事毫無破綻，你是從哪兒猜到我沒死的？”

    “？??！”

    “死人”終于開口說了話，齋藤下意識把大張的嘴閉上了。他們從松本城到這里的路上的確繞了個道，源輝月臨時下車在竹田繁前警部墜崖的路口放了一束花，他當(dāng)時還納悶過她和竹田能有什么交情。

    現(xiàn)在謎題解開，但齋藤警官更懵了。

    “從你的行動上猜出來的?！痹摧x月的語氣依舊漫不經(jīng)心，“我查過你的詳細(xì)身世，你原本是村子本地人，跟著父母一起搬到大阪后又和母親一起被父親拋棄。我詳細(xì)了解之后發(fā)現(xiàn)，你童年時期的故事著實有些精彩?！?/br>
    那頭的人低低笑了。

    “所以我在看到你的資料之后就在疑惑，有著這樣的過去，你為什么還能那么相信竹田警官，甚至還是在他拋棄過你一次的情況下。我在虎田家見過你一次，看你好像也不是那種站不起來的傻子？”

    “原來是這里。”電話那頭的織田達榮終于點頭，然后不緊不慢地笑道，“你說得沒錯，我的確是……從來沒有相信過他?！?/br>
    第478章 黑暗（十九）

    織田達榮的身世，說穿了也只是一個拋妻棄子的渣男和一個不肯死心的女人的故事。

    當(dāng)初服部給源輝月轉(zhuǎn)述的時候說得很簡略，但確實也沒有詳細(xì)說明的必要，畢竟不幸的家庭其實也很相似，天底下沒長良心的男人全都是一個模子出來的。

    只是后來源輝月對織田達榮產(chǎn)生懷疑，詳細(xì)調(diào)查過一遍之后才發(fā)現(xiàn)，告訴了服部織田達榮身世的龍尾家主到底還只是個外人，他所知道的東西著實輕了些。

    “你的父親帶著你們搬到大阪之后，沒過多久就遇到了一個讓他移情別戀的女人。跟她在一起還不到兩個月，他就迅速下了決定和妻子離婚，和那名女性再婚了，而你作為他和前妻生下的孩子似乎也并沒有得到他多少掛念，被毫不猶豫甩給了你的母親。”

    源輝月平靜地背了一段資料，“但你的母親在此之前是個全職家庭主婦，并沒有獨立撫養(yǎng)你的能力。那年你才十三歲吧，我查到你為了不被迫輟學(xué)，做了很多兼職？但很奇怪沒有你母親的工作記錄。”

    “除此之外，我的人順便還發(fā)現(xiàn)，你的父親在跟你母親離婚之后其實一直在按月給撫養(yǎng)費，大概是怕落人口實吧。那些錢雖然也不多，但供你的學(xué)費和最基本的生活費用還是足夠的，為什么你還經(jīng)常超負(fù)荷去打工？”

    “哦。”織田達榮輕描淡寫地說，“因為生活費都被母親拿去買化妝品了。”

    “？？”正拿起手機的齋藤懵逼抬頭以為自己聽錯了。

    “很意外？一個不肯接受現(xiàn)實的傻女人，你們知道能做到什么地步嗎？她總以為我那個拋妻棄子的父親還會有回來的一天，但女人被時間拋棄的速度比被她丈夫厭棄還快，她生怕我父親回頭時自己已經(jīng)人老珠黃了，當(dāng)然要盡一切努力讓自己維持原樣?！?/br>
    “但有什么用呢，離開的人是永遠(yuǎn)不會回來的，她到最后都沒理解這個道理?！?/br>
    遠(yuǎn)處隱隱滾來一聲悶雷，長野的雨說來就來，一滴雨水被晚風(fēng)撲在了玻璃窗上。

    源輝月從車窗上收回視線。

    為了挽回離去的丈夫的心意，織田達榮的母親當(dāng)年確實做了許多事，拿生存的前去買化妝品和衣服都只能算是小節(jié)。除此之外，她也不肯自己出去工作，認(rèn)為這種拋頭露面的行為是對丈夫的一種背叛。

    多可笑，織田達榮的父親已經(jīng)他們而去了，但他冷酷無情的態(tài)度和白紙黑字的離婚協(xié)議書似乎都無法割斷這個女人對他的“忠誠”。

    也正是因為這些查到的資料，她才對“虎田夫人”的所作所為產(chǎn)生了懷疑。

    她目睹過一個女人為了挽回丈夫最狼狽的樣子，但即便豁出一切，她想要挽回的人依舊冷酷地沒有回頭。有這樣的過去，她怎么可能還繼續(xù)對男人的愛情深信不疑？

    “你的排位應(yīng)該還在勝山傳心前面吧?！?/br>
    她平靜地開口，將話題拐回正題，“多年前john walker來到長野后開啟的第一場考試，你早就勝出了。除了那個自己發(fā)瘋的煙火師，你才是john walker最早的學(xué)生。而在那之后，龍尾凌華、竹田繁還有秋山信介全都沒有見過john walker本人，他們所知道的‘老師’，其實是你扮演的?！?/br>
    “……”齋藤已經(jīng)麻了，他默默繼續(xù)手里的動作給同僚撥了一個電話現(xiàn)場直播，并且開始錄音。

    “說得沒錯，”織田達榮承認(rèn)得果斷，似乎一點不在乎被抓到把柄，“阿繁算起來還跟我是一屆的，他是被我淘汰的殘次品，老師根本就沒注意過他。反倒是凌華曾經(jīng)被老師寄予厚望，結(jié)果沒想到她栽在了一個男人身上，于是也被老師放棄了。至于信介，他倒是我自己發(fā)掘的。九年前，阿繁設(shè)計殺掉了一個他自以為的競爭者，卻一時失誤，牽連了一個路過的女孩子?！?/br>
    “我好心幫他掃尾的時候，意外發(fā)現(xiàn)那個女孩子還有個分開的兄長，是個絕好的苗子?！?/br>
    她提起已經(jīng)死亡的竹田繁前警部，甚至龍尾凌華幾人語氣甚至是溫柔的，像個體貼的情人或者慈愛的長輩，就好像人家不是挨個被她弄死的一樣。不只是這頭的齋藤，那邊接到他電話正安靜旁聽的警署同僚聽得毛骨悚然，整齊劃一地搓了搓手臂。

    源輝月問了個有點意外的問題，“九年前被殺的那位競爭者是你選的？”

    “不是，老師指定的。”織田達榮漫不經(jīng)心地說，“我也沒看出來那個孩子哪里特殊，但無所謂了，反正他早就死了。但他的死倒是送了我一個禮物，發(fā)現(xiàn)信介的時候，我特別驚喜。如果有一天我要殺掉阿繁，我想這孩子一定非常樂意替我動手，所以我隱瞞下了他的資料，然后以老師的身份出現(xiàn)在了他面前?！?/br>
    “你那個時候就想到這一步了？”

    “當(dāng)然，有備無患。有些事情，我早就知道它一定會發(fā)生的?！笨椞镞_榮毫不在意地說，隨即好奇地繼續(xù)，“然后呢，繼續(xù)往下說說看，只憑這一點你就懷疑我沒死？”

    源輝月剛要開口，前頭默默舉起一個手機屏幕。得到了同事和上級領(lǐng)導(dǎo)暗示的齋藤卑微打字——源小姐，能不能從頭說起？

    源小姐于是照顧了凡人的智商，“六年前你殺甲斐巡警的時候就知道有人在旁觀吧？你是龍尾凌華的老師，她的小動作不可能瞞得過你，你早就知道她后來偷偷跑回去拿走了子彈這個重要證據(jù)，更加知道她會毫不猶豫地將這個證據(jù)藏起來，她的所有行動都在你的計算之中，所以你根本沒把她放在眼里。”

    織田達榮一聲低笑，“我那個學(xué)生，一顆心都撲在了男人身上。她想借這件事徹底將他綁在自己身上，我只好成全她。但我沒想到在六年后，她居然把企圖這件事又翻出來?！?/br>
    “那顆子彈的出現(xiàn)讓長野縣警對甲斐玄人的死亡重新立案，同時也讓竹田前警部有了暴露的風(fēng)險。你故意告訴他虎田義郎和龍尾康司以及龍尾景都看到了你行兇的過程，村子里的賭局事件很有可能會被翻出來，然后你跟他一起制定了殺人計劃?！?/br>
    織田繼續(xù)默認(rèn)，“我告訴阿繁我愿意為他頂罪，又給了他帶有我的指紋的繩索。之后只要他打好時間差提前放我逃跑，殺死龍尾凌華的罪責(zé)也可以算在我頭上?！?/br>
    她的聲音逐漸放輕，“我可以為他承擔(dān)一切罪名，之后他就是追查這樁案件的警察，只要把我藏在他家里，誰都找不到我，這個案子也可以理所當(dāng)然成為懸案永遠(yuǎn)不會有被偵破的一天——他相信了，然后他假裝同意了?！?/br>
    “你早就知道他會殺你？”

    “呵……”電話那頭的笑聲混入了背景中響起的雷鳴里，“我當(dāng)然知道。男人不就是這樣一種生物嗎，永遠(yuǎn)會在最后關(guān)頭拋棄你?！?/br>
    介于她說的話的確在自己身上應(yīng)驗了，齋藤只好代表男性同胞們閉嘴。

    那頭的人還在不緊不慢地問，“源小姐，你知道我的母親為什么要借那筆債務(wù)嗎？”

    源輝月輕輕嘆了口氣，“因為她不肯死心？”

    “答對了哈哈哈哈……”電話那頭傳來了一陣大笑，織田達榮的聲音冷靜中終于帶上了一點瘋狂的意味。

    “你說世界上怎么會有這樣的蠢貨？而她做的最蠢的一件事就是，她始終相信父親只是一時被外頭的女人迷了眼，她總以為他對她還有情分，所以故意借了那筆自己還不起的錢?！?/br>
    齋藤：“？”

    在他疑惑的目光下，源輝月平淡解釋，“織田桑的母親認(rèn)為自己曾經(jīng)的丈夫只是一時糊涂，如果她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他一定會想起曾經(jīng)的感情來幫他。電視劇里不是經(jīng)常這么演嗎？故事進入到瓶頸的時候就來一場突發(fā)災(zāi)難，推動劇情發(fā)展?！?/br>
    “沒錯，所以那個蠢女人自己制造了這起災(zāi)難。她準(zhǔn)備去父親的公司找他的時候，臨走之前還信誓旦旦對我說這一次一定會把爸爸帶回來。呵，結(jié)果就算她跪在地上求他，那個男人也看都沒看她一眼。最后她終于明白了一切都是自己的妄想，精神崩潰，從他工作的那棟大樓跳了下去，正好掉在了我面前?！?/br>
    齋藤和眾多旁聽的人呼吸猛地一滯。

    織田達榮的聲音輕若呢喃，“我早就知道父親不會搭理她了，那天她出門時偷偷跟在了她后面，想等父親拒絕她后把她帶回來，沒想到卻親眼見證了她的死。”

    “吶，源小姐，你看過人從十四層樓上跳下來砸在地上的樣子嗎？像一只破碎的西瓜，濺得你滿身都是血，那條裙子我還留著呢?！?/br>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的形容，源輝月微微皺了一下眉。

    “那個時候我才明白，原來我跟她一樣。她以為父親對她還有情分，我居然也可笑的以為她會顧念我。所以你看，被人拋棄這件事，有第一次果然就會有第二次，乃至無數(shù)次?！?/br>
    “不過我也不怪她，這原本就是人的本性。生死關(guān)頭，人本來就只顧得上自己。所以那天阿繁來接我的時候，我看到他的眼神就知道了，他一定會又一次拋棄我。他自以為天衣無縫地在我喝的水里放了毒藥，卻不想想，那個藥都是我給他的?！?/br>
    “他要殺我，所以我只能殺了他了。很久以前我就決定了，絕對不會再做被人拋棄的那個人?！?/br>
    這番話擲地有聲的砸在車?yán)?，明明并沒有撕心裂肺地嘶吼，卻似乎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氣。

    不知道是不是車內(nèi)空氣太悶了，源輝月伸出指尖揉了揉眉心，感覺有點頭暈。

    她將窗子降下了一條縫，讓外頭的新鮮空氣沾著雨絲飄了一縷進來，“借著這個機會，你假死脫身了？然后又故意以john walker的身份引導(dǎo)竹田繁殺了虎田家的家主引開警方的注意，讓縣警注意力集中到新的案件，沒空去找你?！?/br>
    齋藤這個時候已經(jīng)聽懵了，聞言下意識開口，“不是為了讓虎田繁次繼承家產(chǎn)？”

    一句話說完他才反應(yīng)過來，立即條件反射捂住嘴。

    源輝月撇過去一眼，好像并不在乎他忽然開口，“當(dāng)然不是，虎田家的財產(chǎn)跟她又沒有關(guān)系?！?/br>
    “？”

    “虎田繁次不是她和竹田前警部的兒子?！?/br>
    “？！”

    第479章 黑暗（二十）

    織田達榮似乎也不在意有人旁聽，“果然，你連這個都發(fā)現(xiàn)了？”

    “做個dna檢查就知道了。雖然不太明白你為什么要把那個孩子生下來，但是顯然你并沒有將他換到虎田家。”

    “我畢竟繼承了那個女人的基因，我以為看到她死在面前之后絕對不會重蹈她的覆轍，可是年輕時還是忍不住蠢了一次?！彼恼Z氣淡淡的，有種從骨子中透出的涼意，“和她一樣，我原本也以為有了孩子阿繁會重新考慮，結(jié)果他根本沒把那孩子放在眼里。他都不在乎了，我為什么還要為他的兒子計較？”

    “但是我沒有想到，他年輕的時候那么灑脫，人到了中年居然開始在意起子嗣的問題了。我們在村子里再次相遇后，他居然主動找我問起當(dāng)年那個孩子怎么樣了。我故意告訴他繁次就是當(dāng)年那孩子，他欣喜若狂，居然還提出要跟我重敘舊情。我每次看到他把虎田家的孩子當(dāng)自己兒子，頻繁找借口去村子里看他的時候就覺得太好笑了，好笑得甚至答應(yīng)了他的請求，繼續(xù)當(dāng)了他的情人?！?/br>
    源輝月一手按著眉心，輕輕地垂眸，“所以你真正的兒子呢？”

    “不知道，”織田達榮用淡漠的語氣說，“反正就算我將那孩子撫養(yǎng)長大了，繼承了阿繁基因的那孩子以后也一定會拋棄我。所以我把他扔在醫(yī)院了，可能死了也可能后來被人領(lǐng)養(yǎng)了，我沒有再關(guān)注過?！?/br>
    “……”

    她很快回歸正題，“源小姐，就算繁次不是我的兒子，這件事也有可能是一個蠢女人為了挽回男人心意而說出的謊言，你該不會就憑這個看破我的計劃吧？”

    源輝月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抬起眸，前頭的齋藤和她的視線對上，立即領(lǐng)悟接下來不是自己能聽的了，利落地打開汽車門，頂著外頭的雨絲鉆了出去。

    汽車內(nèi)終于只剩下她一人，她抬手將車窗也關(guān)上，這才平淡開口，“因為john walker?！?/br>
    “嗯？”

    “john walker的學(xué)生都是輪換替補制。以他的狂妄，大概也不會將源氏放在眼里，他認(rèn)為我也是能被他cao縱的人偶，所以在發(fā)現(xiàn)他故意將我往長野引的時候，我就知道他在那里肯定給我留了一個對手。”

    “你一開始就是我懷疑的人選之一，而我一直都在等著你找上門來，但沒想到?jīng)]等到你任何動作?！痹摧x月說，“我之前不太明白，但聽完你剛剛那番話后我終于懂了。”

    “呵，你猜的沒錯，我說過我不會再被任何人拋棄。但是在虎田家看到你第一眼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我的那位好老師，他已經(jīng)打算放棄我了?！?/br>
    握著方向盤坐在遠(yuǎn)離松本市的汽車上，織田達榮望著前頭被車燈照亮的雨絲，輕聲細(xì)語地說，“他不仁，別怪我不義——你想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嗎？”

    .

    機關(guān)宅里，由百貴室長帶領(lǐng)的眾人還在探索第一層。

    宅子一進門，正對門口的位置有個非常顯眼的樓梯。最開始上去的警察盡管已經(jīng)足夠小心翼翼，但在踩到距離地面第七層臺階時，整棟樓梯忽然翻轉(zhuǎn)變成了一個斜坡，他當(dāng)即措手不及地從樓梯上滑了下去，與此同時樓梯前的地板也迅速塌落，露出陷阱。

    如果不是安室透在旁邊拉了一把，這位警官先生可能就當(dāng)場跌入陷阱英勇殉職了。

    他驚魂未定地沖著金發(fā)青年道謝，對方卻并不在意似的沖他笑了笑，視線落在他身后，忽地一頓。

    “這個陷阱下面……”

    這個宅邸不知道是多少年前修建的，里面并沒有現(xiàn)代的電燈，全靠眾人帶進來的手電筒照明。他剛一開口，好幾束手電燈光迅速移了過去，交疊的亮光驅(qū)散了底下的黑暗，將底下沖著上頭的寒光閃閃的利刃暴露在了眾人視野里。

    剛剛那位警官先生如果一不小心掉下去，大概能夠被這些尖刀一根串了。

    差點變成串串香的警察默默摸了摸自己的汗毛炸起的手臂，他努力壓抑著后怕的心情探頭往里望了兩眼，這才發(fā)現(xiàn)安室透方才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