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一打就開了，宋知倫回頭看，宋見湘身心俱疲，躲被子下睡得正香，不指望能叫醒。

    他走出去，一雙眼睛黑黢黢，半點亮也沒有。

    過道深又長，拐了七八個彎，走得心生煩躁，才看到兩個穿制服的青年守著正廳的門，臉色不太好，見到人來起身阻攔，又看清是他的臉：“宋哥。”

    另一個多了句嘴：“宋哥，里面在教訓(xùn)人，臟眼睛。”

    宋知倫笑了笑，不置可否，兩人便幫他打開廳門。

    血腥味像沒處理干凈的海鮮，飄得到處都是，廳內(nèi)沒有開燈，越往深處走越黑，只一扇落地窗模糊地瀉了少許月色。

    沒幾步，一條黏稠的血河，曲折蜿蜒到他腳下，細(xì)長伶仃，流盡了人氣。

    宋知倫瞥了眼：“殺雞呢？”

    “是啊，殺雞呢?！痹鹿獗M頭有個男聲懶洋洋地回應(yīng)他，“新官上任，遛猴子玩?！?/br>
    他揮了揮手，隱約兩個影子架著什么東西往門口去，宋知倫辨別出個人形，是死是活就無所謂了，終歸是不相干的血跡。

    血流冷酷地劃分出兩個世界，往里走，要先褪下人性的皮。

    宋知倫邁了過去，毫不意外被黑暗吞噬。

    “出了什么事？”他問，“上位這么快?！?/br>
    被問的人往明亮處走了幾步，是個臉色蒼白的長發(fā)男人，正慢條斯理地摘白手套，優(yōu)哉游哉，撇開陰冷的環(huán)境，像個醉心藝術(shù)的指揮家。

    “白以周死了?！彼樕铣尸F(xiàn)奇異的笑意，“白家還剩幾個人啊，窩里斗都不夠分，他們只好說，‘白以寧，白家靠你了’，好像把我推上去他們就能活似的?！?/br>
    宋知倫皺了下眉頭：“誰殺的？”

    “你猜是誰？”白以寧笑得更夸張了，眉頭高高揚起來，“行了，你永遠(yuǎn)也猜不到。白以周真可憐，刀口走了這么多年，沒栽在對家手里，沒被條子逮住，居然被自己養(yǎng)的金絲雀和雀兒偷的情夫給捅死了，這要是我，下葬都得把棺材板掀了?！?/br>
    “活該。人抓住了沒？”

    “沒，派的人說逃到了南邊，那邊認(rèn)識的人少，怕鬧出動靜?！?/br>
    他一副吃虧的語氣，很快輕蔑道：“算了，兩個窮人，讓他們自生自滅唄?！?/br>
    既如此，就沒擔(dān)心的必要了。

    白以寧這才想起他，稀罕道：“怎么出來得這么快，你的好jiejie沒讓你重燃戰(zhàn)火，再返青春？”

    宋知倫嘖了聲：“好好說話?！?/br>
    事情跟他想的有些不同，但還在他掌控之中。

    “怎么了，費了多少條人命搶來的，臨了你開始憐香惜玉？”

    “車禍不是你提出來的？別把責(zé)任都推給我?！彼沃獋惪吭诖翱?，與宋見湘五六分相像的美人臉，浸透了朦朧的冷光，“不過，做得很干凈?！?/br>
    “還用你說?！?/br>
    人，當(dāng)然是他殺的。

    宋見湘的未婚夫，宋知倫說要殺，殺起來也十分順手。

    毒品，早早就埋雷，先從繼父的人脈圈開始，遞到繼父手上，順理成章，又往他們親媽嘴里送，勞苦大眾，漂浮無根，拿什么瞞過警察？

    戒毒所已是格外留情的下場，看在那點微末的血緣，至于他們什么時候出來，無所謂，復(fù)吸還不容易？

    剩下那些繼弟繼妹，都跟宋見湘不熟，熟了找個由頭打發(fā)走，工作調(diào)動，結(jié)婚生子，家庭意外，理由多的是。

    沒有損失。誰敢抓白家的把柄？

    更沒有報復(fù)，宋知倫怕jiejie真的義無反顧地飛走，想盡辦法撬開她的殼，無所謂方式，宋見湘也不得不暫時回到他身邊，她的世界很快只剩下他。

    正常人誰敢這么玩？一起長大的親姐弟，根都連著，傷人勢必先傷己。

    可宋知倫不管，宋知倫不在乎。

    他從來都不是宋見湘眼里單純懂事的弟弟，他安靜沉穩(wěn)的外表下布滿了亂麻交纏著的病態(tài)脈絡(luò)，每滴血都黑。

    但這個人，不能罵他瘋子，白以寧有一點沾瘋的邊，不管不顧，無章無法，不怪引人側(cè)目，宋知倫就太內(nèi)斂了，斷尾求生還能忍痛跟你講中庸道，混跡在普通人群，瞧不出一絲半點的異樣。

    所以不能講宋知倫瘋子，他不是，他是個病人。

    病人需藥。為了藥，他什么都能做，且做什么都毫不手軟。

    “不過，你研發(fā)的玩意兒真難聞?！彼沃獋惾嗔巳嗵杧ue，“聞多了頭疼?！?/br>
    “敢情就你一個人用？”白以寧找人拿藥時沒管副作用，只要見效就行，“忍著吧，等會兒就好了，你又不成癮，你jiejie就難受多了?！?/br>
    宋知倫陰惻惻地斜睨他：“你別給人留下什么后遺癥，不然我弄死你?！?/br>
    “哎喲哎喲，誰敢動你的寶貝?！卑滓詫幙蔁┧沃獋愡@個勁兒了，嫌棄地擺擺手，“談?wù)掳?，白以周把這邊的貨都給你了，我得知道他走的什么渠道?！?/br>
    “……你認(rèn)真的？”宋知倫恍然大悟，“為了你弟弟？”

    “當(dāng)然。他還在國外上學(xué)，別讓他進(jìn)白家這個爛圈子?！?/br>
    白家涉毒起家，手洗得不干凈，跟黑道上的人員一直有聯(lián)系，他們也很低調(diào)，絕不在時政版面招搖，看著環(huán)源市好像是冉家最大，實際白家才是根扎得又多又深的那個。

    白以周是白以寧的哥哥，兩人有一半相同的血緣。

    白以寧還有個雙生弟弟，從小就被白以寧哄著去了國外上學(xué)，只知道自己家里有點錢，人生最大的困難就是常春藤里選哪所。白以寧怕他親情缺失，跟他聯(lián)系特別頻繁，得空會出國去看他，但不許他回國。

    白以周生前一直在學(xué)校掛延畢，實際是白家繼承人，跟宋知倫是合作愉快的上下屬關(guān)系。

    宋知倫剛高考完，先跟白以周打架，后跟白以寧對殺，皆全身而退，一回生二回熟，下了白家的淤泥潭，能力有目共睹，不站隊，是白家這幾條產(chǎn)業(yè)鏈的二把手。

    白以周對他很放心，不知道他跟白以寧更近。

    故白以寧接手生意水到渠成，不需要什么適應(yīng)期。

    正說著，白以寧突然戳了戳宋知倫的手肘，往窗外揚了揚下巴。

    宋知倫跟著望去，見樓底竄出一個瘦長的影子，在月光下謹(jǐn)慎地東張西望，太遠(yuǎn)了，看不清表情。

    “你這jiejie，不是個善茬啊，宋知倫。”

    宋知倫目光沉沉地盯著宋見湘，說：“我也是第一次發(fā)現(xiàn)?！?/br>
    這里是白氏集團名下的一處別居，位置很偏僻，一般是白以周販運貨物的中轉(zhuǎn)站或日常會議的聚集所，避免意外，套房和走廊繁多，一不小心就會迷路，別說還有值班人員……她怎么出來的？

    這不是他了解的宋見湘。

    但，霎時，宋知倫聽見了神經(jīng)末梢發(fā)出興奮的尖鳴，他全身的血液為此沸騰起來，像火山口邊緣馬上溢出的巖漿——他無聊太久了。

    之前大多數(shù)時間，他都是獨自拉簾，看臺上的木偶人按自己的劇本演戲，偶爾有同臺看客，泛泛之交，仍舊要一個人捏造荒寂世界，現(xiàn)在卻有個木偶生出了豐軟的血rou。

    她可能依舊什么都不知道，但她脫離了框架，試圖坐在舞臺外。

    反而，太好了。

    “還不走？”白以寧心領(lǐng)神會，“她在找你呢?！?/br>
    宋知倫把滿桌的牌一手打亂，目光燃起愉悅的勝負(fù)欲：“等會借你幾個人，要下手特別狠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