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繭 第69節(jié)
薄薄的門板在身后合上。 招待所里的隔音算不上好?,即便走出去幾米,游烈依然聽得到,身后房間里老人的哭聲里夾藏著女孩忍著哭腔的勸聲。 游烈聽得胸口都快憋炸了。 但他知道那是夏鳶蝶唯一視為親人的存在,是她相依為命的奶奶,他不能有一句指責和傷害。 他不許人傷到一丁點的狐貍,原來在她的家里受傷最深。 古金色的扣子被少年凌厲的指骨粗暴地解開,大衣帶起深冬涼得沁骨的風,他聲線沙啞冰冷地走過那兩人身旁。 “我?先下樓?!?/br> “……” 街邊的風更冷,但至少不像里面?的憋悶窒息。 游烈靠在這條老街的電線桿前,任街邊店鋪里的陌生女人嬉笑?著聚首打量,凍得指節(jié)微紅的冷白指骨間,黑色圓石飛快翻轉。 手機在大衣口袋里震動不停,游烈卻像沒察覺,只虛著黑漆漆的眸子焦點,偶爾抬眼望一下二樓的某扇窗戶。 他的下顎線會在此時扯起清晰而銳利的弧線,像黎明時天際處最具美感的薄青連綿的山脊。 叫路過的人看?一眼就?很難挪開。 姚楓從招待所出來,準備離開時,就?正好?看?到了這一幕。 原地停了幾秒,姚楓還是徑直走過去。 斜倚著電線桿的男生落下眼,眼尾的余光冷淡刮過他,像冬季凜冽的風似的,沒有一絲遲疑和停留。 姚楓不禁有點想笑?。 不愧是游氏集團的太?子爺,一點都不遮掩自己的好?惡,尤其離了那個小姑娘身邊,更是疏離得一副冷淡厭倦漠視眾生的勢態(tài)。 姚楓調整語氣,剛想張口。 “諒解書?我?會讓人寄給你?!?/br> 姚楓一愣,這個確實?出乎他意料:“游烈同學答應得這么?痛快?”他停頓了下,笑?了笑?,“也?是,畢竟老人家確實?可憐,不知道吃過多少苦,她又只剩這么?一個兒子了,換了我?我?也?很難忍心。” 游烈冷嗤了聲:“我?沒那么?善心泛濫。” “噢?那您這么?輕易就?答應了?” “……” 游烈沉默抬眼,再次望向二樓的窗戶。 幾秒后,他輕勾唇角,但那甚至算不上一個笑?,更多是帶著戾氣的譏嘲。于是那點情緒渲染下,游烈低落回律師臉上的眼神冷得刺骨。 “再拖下去,是在折磨誰?!?/br> 姚峰笑?容頓了下,慢慢消退:“老人家也?有她的苦處,她也?不是不愛孫女,只是有些觀念根深蒂固,夏家奶奶恐怕是連學都沒上過的,去哪里懂那么?多道理?!?/br> “所以我?沒有怪她。只是讓我?覺得心疼不是她?!?/br> 游烈從電線桿前直身,似乎懶得再說話了,他一邊低頭拿出手機,掃了上面?的未接來電。 點開,撥了回去。 在離開前,游烈只留下了兩句。 “姚律師,苦難是會遺傳的?!?/br> “該在諒解書?上簽字的人從來不是我?。” 判決正式下達時,大年都已經臨近。 諒解書?的出具下,夏永才最終被判了兩年有期徒刑。 減去抓捕后拘留到立案和開庭審判的收押時間,大概最晚到后年年中前就?能放出來。 夏鳶蝶算著時間,那時候她已經是大一下學期了,應該已經離開了坤城,到一個夏永才不知道的城市去讀大學,終于能徹底遠離這個帶給她陰影的渣滓。 噩夢結束以后,會有嶄新的、美好?的未來。 她很期待。 不過因為判決書?下得晚了些,夏奶奶又想在兒子入獄后再去探望他一回。兩人的歸期就?拖到了大年前。 然后夏鳶蝶就?發(fā)現了一個尷尬的事情—— 春運將近,買不上票了。 “沒關系的奶奶,”夏鳶蝶在招待所房間里安慰老太?太?,“這學期申請的助學金,還有期末考年級前五的獎學金,我?都還沒花呢。就?算在這邊過年,那也?沒問題的?!?/br> 老太?太?心疼得直皺眉:“那都是留給你以后上學的,哪能這么?糟蹋啊?!?/br> “怎么?算糟蹋了,”夏鳶蝶忍不住笑?,坐在沙發(fā)上抱著奶奶胳膊,靠著她肩膀笑?,“我?不是說了嗎,以后一定會帶你住到這種大城市里的,再過幾年,我?們?就?不回去了?!?/br> “哎喲胡說,帶我?這么?個老太?婆干什么?,你以后找對象都不好?找的!可不許再提……” 夏奶奶說著,一愣:“你看?我?這個記性,昨天小玲回家過年前,陪我?出去了一趟,我?還給你買了好?吃的呢?!?/br> “???” 夏鳶蝶怔然。 坐她旁邊的夏奶奶已經開心得像個孩子似的,扒拉開她手,去桌上她隨身帶來的那個老舊的布包里翻。 沒一會兒,老太?太?就?捧著寶似的過來了。 見老人眉開眼笑?,獻寶似的,夏鳶蝶也?忍不住笑?:“您身上又沒什么?錢,到底買了什么?呀?!?/br> “喏!”老人將手打開,露出掌心的東西來。 夏鳶蝶低頭看?過去。 那是個三角飯團。 就?是躺在大城市每一個便利店角落里,用紫菜皮包著的,巴掌大的一個飯團。用來給城市里忙碌的打工人充饑的便利食物?,此刻卻被老人用枯皺的手,雙手捧在掌心里,小心翼翼又期盼地看?著她。 “前幾天吧,小玲陪我?坐在這屋里,看?這個電視喲,我?就?瞅著里面?的人在吃這個,咱們?那里哪有?我?問過店員了,就?是這種,你別看?它這么?小,可貴的嘞!肯定好?吃的,小蟲你快嘗嘗……” 夏鳶蝶明明覺著老太?太?怪滑稽的,是想笑?來著,但不知道怎么?就?鼻子有點酸。 她知道奶奶肯定就?買了一個。 估計當寶貝似的,一路小心翼翼揣回來,連紫菜皮都沒弄裂一點。 “哇,這個我?想吃好?多次了,一直沒買,”夏鳶蝶吸了口氣,笑?著接過去,仰起臉把老人拉回身邊,“我?們?一人一半?!?/br> “這么?小一點,分什么?分,你自己吃。” “不行,奶奶你都不知道,我?們?學習前不能吃多了的,吃多以后會腦袋不靈光,學習效率都會變低的?!?/br> “???還這樣???” “嗯。那這半是你的,這半是我?的……” 窗邊的暮色里,祖孫倆分完了那小小一只的飯團。 夏鳶蝶靠著奶奶的胳膊,輕輕撫平她手上的褶皺,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好?像這樣就?能把身旁的老人變成年輕人一樣。 她低著聲,輕輕說著。 “奶奶,你一定要長命百歲,等到小蟲以后可以賺很多錢的時候,就?帶你去好?多好?多地方,吃很好?吃的東西,我?們?去環(huán)游世界,你說好?不好??” “好?,都好??!?/br> 老人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以后奶奶還要看?著小蟲嫁人呢,我?們?小蟲穿上婚紗,肯定是最漂亮的新娘子,奶奶當然得活得久,那才能閉得上眼呢?!?/br> “……” 月升月落。 天重明后,是大年二十九,除夕夜前一天。 夏鳶蝶很早就?起床了,到沙發(fā)旁打著臺燈復習。招待所的房間便宜,暖氣也?開得低,屋里冷得厲害,她干脆把兩條浴巾都給自己披在外面?。 好?在投入以后,對溫度的關注都會遲鈍些。 書?翻得外面?天都一頁亮過一頁,不知道幾點時候,房間外的門忽然被叩響。 全神貫注的夏鳶蝶怔了下,才醒回神。 她將浴巾挪開,放到一旁,起身去門口。門上掛著內鎖,但她還是開得小心翼翼,直到從漏下一隙光的走廊里,看?見了披著滿肩薄雪的游烈。 夏鳶蝶怔?。骸澳阍趺?來了?” “開門,狐貍。”游烈啞著聲,聽不出情緒。 夏鳶蝶猶豫了下,解開掛鎖,門被游烈抵著推開,他帶著一身冰涼的雪意就?進了房間。 溫差一下子來得突然。 大少爺面?無表情地忍了個噴嚏:“可以,在坤城過年都不告訴我?。” “臨時決定的,買不到票了,”提起這個夏鳶蝶就?有點無奈,“不過你呢,趙叔叔說你已經回北城你外公家那邊,準備過年了,他還說你一直都是正月十五后才會回來坤城的?” “是?!?/br> 游烈漆眸里眼神壓迫,抬起冷得微紅的指節(jié),輕點了下女孩的額頭:“要不是因為你隱瞞不報,我?還用在大年前再飛回來一趟么?。知不知道這個時候想臨時弄張票,我?得陪那個老頑固推幾個小時的麻將?” “?” 夏鳶蝶惱然地握住他手指,不許他戳。 游烈剛意外,跟著就?眼神一沉,反握住她的手:“你手怎么?這么?涼?……這個房間怎么?回事,暖氣片是讓他們?老板吃下去了嗎?” 夏鳶蝶連忙抽回來:“寫?字寫?得?!?/br> “……” 游烈睨了她一眼,最后也?沒拆穿。 他直接轉身,往她沙發(fā)那邊堆滿了書?的地方走過去,長腿一停,就?折膝下來,抵著地給她收拾東西。 夏鳶蝶愣了幾秒才反應,立刻過去要拿回自己書?包:“你干嗎?” “打劫。” 游烈垂著結了霜似的長睫,冷冷淡淡地:“人財都要,收拾東西,待會等奶奶醒了你就?一起跟我?走?!?/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