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微塵溫柔曖昧地吻了下照片邊緣，他唇角有笑意，可笑意完全不達(dá)眼底。

    其實，蝶島和帝國同歸于盡才好。

    *

    晚上八點，弗麗嘉港來了位不速之客。

    這里永遠(yuǎn)籠罩著無法驅(qū)散的黑霧。朦朧的夜色，凝著濃郁的水汽。

    【啟明世界】開啟后，世界各地依舊有源源不斷的普通人，前仆后繼來到這里。他們下港后，最開始都是崩潰哭泣、想要回家。但很快有老人過來給他們指點迷津，帶他們?nèi)ブ魃窨臻g，成為玩家，開啟一場又一場的廝殺。

    “你好！請問，你是新人嗎。你是第一次來這里的話，要不要我給你帶路?！?/br>
    蔣鴻飛在弗麗嘉港，一直物色下一次團(tuán)隊賽伙伴，眼神亂飄，直到看到一道高挑纖細(xì)的身影后，他瞬間來了精神。

    蔣鴻飛臉頰通紅。

    “你好，需要我?guī)兔??！毕袼@種在港口守株待兔選新人當(dāng)團(tuán)隊伙伴的，多少都不懷好意。但看到這個氣質(zhì)出眾的漂亮女人第一眼，他心里那些彎彎繞繞全沒了，只想著跟她勾搭一下。

    “你不是異能者吧。世娛城里的異能者一個個眼高于頂，是不會和普通人合作的。我有了五次副本經(jīng)驗，手里也積累了不少道具，下一次副本是b級，你要不要和我組隊?！?/br>
    蔣鴻飛推銷自己推銷得口干舌燥。

    從霧中走出的女人，有著一頭及腰的海藻一般的黑色卷發(fā)。

    每個人對她的第一印象應(yīng)該就是瘦。她太瘦了，腳踝，腕骨、鎖骨，都瘦的只剩皮包骨。弗麗嘉港的風(fēng)吹動她的長發(fā)，噠、噠，高跟鞋踩過甲板。蔣鴻飛屏息凝神，直到在霧中看到了一雙奇異又淡漠的眼眸，他愣住，渾身發(fā)寒，奇異是因為這個女人的瞳孔是灰色的，漂亮渾濁的眼眸，沒有任何焦距和瞳光。像是……盲人?？墒撬帜苊鞔_感知到，這個女人在看自己。

    她看他的視線，像看一個死物，又或許她看萬物都是這個眼神。

    蔣鴻飛卻一下子什么曖昧綺念都沒了，兩腿發(fā)軟。

    許久之后，他聽到這人問。

    “海姆冥界在哪里。”她的聲音很輕。很快，消散在弗麗嘉港的風(fēng)中。

    第284章 最大的敵人

    “人活久了真是什么稀奇事都能遇到，差點沒把老頭我嚇?biāo)?。好久不見啊話事人，受寵若驚，萬分，咳咳咳萬分榮幸?！?/br>
    【靈商】陰陽怪氣的聲音馬上被自己的咳嗽聲堵住。他時日不多了，咳得非常劇烈，背脊躬起，像是要把五臟六腑咳出來，猶如破碎的風(fēng)箱。

    這是一座海上木屋。

    木屋并不大，在大海黑潮里，隨著風(fēng)與浪飄零。房屋基地被用一根粗大的麻繩固定，拴在海姆冥界臨海的一處港口上。這條繩子很長，懸于海平面上，像一架橋梁，通往海霧茫茫處。房屋里面用來照明的是擺放在木桌上的三根蠟燭。

    b級異端【半鮫】尸油做成的蠟燭，能燃上數(shù)百年，光芒明亮又不刺眼。

    葉吻進(jìn)來后，隨手把門關(guān)上了。

    “快關(guān)門，快關(guān)門！咳咳咳，這海風(fēng)快把我吹沒了！”老頭奄奄一息地癱在床上，病懨懨舉起手，痛苦不堪。

    葉吻在舊蝶島生活了十八年，很少跟人接觸。她的身份也讓她不需要顧忌任何人，進(jìn)來后，自顧自地坐到了桌子旁邊。

    老頭躺在病床上，好半天緩過氣來。他警惕地盯著葉吻，“你找我干什么。咱們的交易已經(jīng)完成了吧。”

    葉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道:“你還能活多久？”

    老頭道:“最多一個月。怎么了？你想給我治??？算了吧，我活了一百多歲，我已經(jīng)很滿足了，我不想活了?！?/br>
    世上所有的異能對他都沒用，但葉吻例外，她出手，還是能把他救活的。只不過葉吻怎么可能那么好心？當(dāng)初的陰山之行，名義上是交易，實際上完全就是葉吻掐著他的命，逼他去的。

    葉吻灰色的瞳孔冷漠看向他:“mney，我只讓你在陰山呆五年，可你呆了十三年?！?/br>
    老頭一噎，移開視線，說:“沒辦法，那小孩太可憐了?！?/br>
    葉吻臉色看不出情緒。

    老頭不想跟她糾纏這個問題，轉(zhuǎn)移話題，哼哼一笑:“非自然局和寧家這些年都在找我，他們想問清楚大清洗的事。實際上問我有什么用呢？他們不如問你，你當(dāng)時就在蝶島，肯定記得比我還清楚。”

    葉吻說:“我沒有災(zāi)厄20年的記憶?！?/br>
    老頭嗤笑:“話事人，跟我就不用說謊了吧。你體內(nèi)移植了原始湯，你當(dāng)時怎么可能被洗去記憶?！?/br>
    葉吻嗓音冷淡:“我自己清除的?！?/br>
    老頭愣住，沒再說話了。

    他靠在床上，靜靜看著她，嘀咕了聲造孽，就閉上了眼。

    葉吻說:“你還能活一個月，這一個月內(nèi)，他肯定會來找你?！?/br>
    老頭一下子睜眼，不滿說:“怎么，你想我對他隱瞞你的事嗎?！?/br>
    葉吻:“隱瞞不了。”

    老頭:“那你來找我干什么，我們之間沒什么舊好敘吧?！?/br>
    葉吻聲音很輕:“他如果來的話，你把這個東西交給他?！?/br>
    一試管銀白色的液體躺在她潔白掌心。

    老頭哪怕是世娛城名聲在外的【靈商看了無數(shù)好東西，見到這一管銀色液體時，也還是沒忍住直接坐起來。商人的本性讓他下意識對商品進(jìn)行估價，可是估到后面，他覺得這東西無價可估。

    老頭說:“這是什么?！?/br>
    葉吻對于一個死人也沒必要說謊，“原始湯?！?/br>
    老頭:“原始湯？”老頭錯愕地看著她。

    葉吻說:“我在旅島的十八年，都在研究怎么【去移植】。我失敗了數(shù)萬次，才從我血液里，取出這一點原始湯?！?/br>
    老頭從她手里接過這一小管液體，表情凝重。

    葉吻淡淡道:“一個異端擁有的靈異值到達(dá)s級后，就會進(jìn)入不可視、不可聽、不可聞、不可捕捉狀態(tài)。我們把它稱之為‘場’。一個s級版主在‘場’里，沒有人能殺死他?！畧觥钱惗擞篮愕谋Ｗo(hù)屏障。它不光能隱藏‘場’中之人的身形樣貌，還能在危急關(guān)頭，給他最后一線生機(jī)?！?/br>
    葉吻垂下眼睫，聲音又輕又冷說:“這不是最純粹的原始湯，所以不能重復(fù)移植。但是打碎它，可以為人創(chuàng)造出為時72小時的‘場’。方便他隱藏自身，進(jìn)帝國，不被eniac檢索出信息，同時，有一次逃命的機(jī)會?！?/br>
    老頭聽完她的話，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他行將就木的身軀咳得差點散架，老頭手指痙攣，眼神犀利。

    “你想他進(jìn)異端帝國？！葉吻，你瘋了，葉笙這一世就是個普通人！讓他進(jìn)帝國你是想害死他嗎！”

    葉吻聽完這話，露出一個笑容來。她身居高位慣了，看什么都是一種索然無味的冷漠眼神，現(xiàn)在笑起來，有一種很奇異的疲憊荒誕感。笑意轉(zhuǎn)瞬即逝，葉吻平靜說。

    “你不了解我哥哥。”

    老頭說:“無論他以前怎樣，這一世他就是個普通人，一個會生病會發(fā)燒一個會餓會痛會難過的普通人?！?/br>
    葉吻淺灰色的瞳孔，帶了一些憐憫，“所以我說，你不了解我哥哥啊，mney。他從未變過。”

    “他以前也是個普通人，會生病會發(fā)燒，會餓會痛會難過?？伤€是走到了人類的極限?！?/br>
    葉吻說完，面無表情把手指伸到燭火上。黑色長發(fā)凈落，襯得她皮膚病態(tài)般蒼白。燭火炙烤指尖，尖銳的刺痛，阻止了她去回憶那些往事。

    很多時候，記憶只會讓她腦子快要炸開。還不如不回憶。

    老頭咬牙，不忍心，恨恨道:“葉吻，他現(xiàn)在還太弱了?！?/br>
    葉吻說:“他的成長速度，會令你我都心驚。”

    老頭死死看向她:“【繭】和【預(yù)言家】知道你復(fù)活了葉笙嗎。”

    葉吻搖頭，她平靜地看著自己指尖，“現(xiàn)在就只有我一個人還記得他了，哦不，加上你，我們兩個人。”

    老頭說:“你做事真有意思。復(fù)活他，就是為了利用他?！?/br>
    葉吻笑了起來，“怎么可能？他要是能被我利用，他就不叫葉笙了。”

    老頭說:“虛偽！你把他的武器留給了他，還指引他去調(diào)查耶利米爾?？扇~笙跟耶利米爾有什么關(guān)系？跟他關(guān)系最密切的不是蝶島嗎？！”

    葉吻出神了會兒，想到了紙條上的話，念了出來:“mercy f gd?！?/br>
    老頭嘲諷說:“對啊，mercy f gd。你這還不叫利用？你難道不是想借他的手去除掉那些s級版主？”

    葉吻:“我沒這個意思，如果可以，我希望他一輩子留在陰山，永遠(yuǎn)不出來?！?/br>
    老頭又開始劇烈的咳嗽了:“你又在撒謊。懦弱的外婆，早死的父親，自私的母親。這樣的家庭，他怎么可能會留在陰山。”

    葉吻自言自語:“這樣的嗎。”

    老頭不再和她說這些往事了。

    葉吻的外表依舊年輕，可是靈魂早就在寂寥中腐朽。她恢復(fù)了視力，可是瞳孔依舊渾濁。

    兩人對于災(zāi)厄20年的事，都諱莫如深。葉吻自己給自己清洗了記憶，可閉上眼，還是會回憶到那一晚的喋血長夜。

    災(zāi)厄20年。

    槍聲攜帶著極度的怒意，擊碎玻璃。雖然她早已忘記，當(dāng)時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生命紡錘的兩個極點動搖，蝶島分裂，大地崩析，數(shù)萬只血蝶破土而出。

    葉笙傷痕累累，被生命之絲穿過心臟，墜海而死。

    但那不是結(jié)束，而是開始。

    那一晚，蝶島所有的s級執(zhí)行官、耗盡生命，催動生命之絲，才阻止了那場人類浩劫。血紅的絲線纏住那人的身軀。誕生于起源之地的s級異端，銀紫色的眼眸穿過混亂和虛無，遙遙望向人類。他懷抱愛人，長發(fā)和紅絲一起在水中糾纏。

    血色的蝴蝶鋪天蓋地。

    葉吻跪坐地上，抬頭，只看到一片至純的白光。那時候她的視線徹底被淚水模糊，雙眼失明，好像是又回到了黑暗懵懂的童年時期。心臟和世界一起，空空蕩蕩。

    別想了。

    葉吻回過神來。

    老頭道:“葉笙當(dāng)時是被生命之絲所殺的吧，墜海必死無疑，你是怎么救回來的?！?/br>
    葉吻搖頭:“救他回來的不是我?！?/br>
    生命之絲殺的人，哪怕是她，也救不回來。

    葉吻說:“是有人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將他救了回來?！?/br>
    那個人是誰，她也能猜出。

    當(dāng)時蝶島只剩23的生命之絲，根本不能徹底封印祂，最多將祂重傷。可是最后，那位生而為神的至高異端，還是被絲線束縛，永久地沉睡于深海。

    海上木屋一陣沉默。

    許久，老頭說:“葉吻，你后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