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撿起來后，看到上面的內(nèi)容，愣住了。

    “這封信是程小七mama給他寄來的，等等，他mama不是不要他了嗎？”

    信上是女人溫柔秀麗的字跡。

    【親愛的小七：

    祝你十八歲生日快樂，很遺憾這樣一個重要的時刻mama不能陪你一起渡過。但mama還是想和你一起分享這份成年的喜悅。

    今天有吃蛋糕嗎？有在朋友的起哄下許愿嗎？新的一年，對未來有方向了嗎？】

    楊宗臉色發(fā)白：“……這也太諷刺了吧?！?/br>
    葉笙在時光書店就看到過類似的信件，所以也不覺得諷刺。

    程小七的mama在他出生后就離開了，卻在每年他生日都會雷打不動地給他寄一封信來。

    她不了解他的經(jīng)歷，缺席他的成長，卻在信中極盡天真爛漫去構(gòu)思他光輝燦爛的人生。

    不知道程小七看到這樣的信件是諷刺多，還是感動多。不過看程小七把所有信規(guī)規(guī)矩矩整理好放箱子里的行為，估計還是感動多一點吧。

    畢竟他mama，是這世上唯一一個對他充滿善意的人。

    楊宗說：“她這媽當?shù)摹钡珬钭诎堰@封信看下去后，突然就愣住了。

    往后看女人娟秀的字跡，脫離那些不切實際的祝福后。她開始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說起了自己的十八歲。

    她說起家境貧寒被逼著輟學的心酸；年過十八就要嫁給一個陌生人的迷茫。她說自己當時的心情，她說這世界好像糟糕透了。

    她說，她過的不是一個正常的成年禮，但她希望她的小七能快樂的長大。

    【mama十八歲的時候過的很痛苦，可我想福禍守恒，我的小七應該會很快樂。開頭的那段話是mama對你虔誠的祝愿。我愿用我的一切，換你無病無憂的成長。

    可命運變幻無常，萬一你過的沒mama想象的那么好該怎么辦呢？

    我不敢想這件事，因為一想到這里，我就會難過得握不住筆。

    小七，很遺憾因為某些原因，mama不能看著你長大。我缺席你的成長，不知道你的煩惱，不知道你的痛苦，也不知道你的迷茫。所以什么祝福都好像空談。

    你若是過的幸福，肯定不會看我這個失職母親的信，我也希望這封信石沉大海；可你若是不幸呢，你認認真真看我寫下的每句話，試圖從中得到答案，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對不起小七對不起……mama想到這里有點止不住眼淚。嗯，我們不該談論這些難過的話題。今天是你十八歲生日，生日快樂啊，生日快樂。

    mama跟你說我的十八歲，是想告訴你，年輕時覺得跨不過去的山，隨著年歲長大，終有一天你回頭看會發(fā)現(xiàn)它們只是一座又一座小山丘。小七，不要難過?！?/br>
    楊宗說：“她——”看著那些被淚暈濕的字和顫抖的筆跡，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葉笙自己的成長經(jīng)歷里根本沒有母親這么一號角色的出現(xiàn)，但他看著這些文字，也仿佛能夠共情那種酸澀和難過。

    楊宗語氣復雜說：“如果一個母親是真的愛自己的孩子，哪會一直不出現(xiàn)呢。”

    洛興言道：“你還沒發(fā)現(xiàn)，程小七的母親估計早就死了。”

    楊宗：“什么？死了？”

    洛興言說：“嗯，這封信應該是她生前寫下的?！?/br>
    楊宗恍然大悟：“所以她寄出的所有信。從程小七一歲生日到九十歲生日，都是生前寫下的。那她為什么要一年一年寄，我覺得小時候還可以騙騙人。但長大了，程小七不可能不發(fā)現(xiàn)端倪。”

    洛興言：“所以她在程小七成年的這一年，已經(jīng)不再刻意遮掩了。小時候給程小七的信里，她一直都在編造出自己還活著的假象。”

    楊宗愣住，低喃：“這是在干什么啊?！?/br>
    葉笙這個時候開口了：“我一直覺得故事大王的童年很割裂，他日記里的單純善良，完全不是那樣的環(huán)境能夠滋養(yǎng)的。現(xiàn)在我覺得，他這個一直不被人提及的母親，或許在他破碎的童年占了一個很重要的角色?！?/br>
    寧微塵突然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抓過來，低聲道：“松開這張紙，哥哥。”

    葉笙愣住，但他聽寧微塵的話，把紙松開。幾乎是在他松開的瞬間，這張紙薄薄的書頁就化為利刃，撕裂空氣的聲音響起。啪地一聲，所有人用照明的東西，忽然都斷了。

    一片黑暗里，唯獨那張信，像是泛著微弱的熒光，如蝴蝶一樣，往走道盡頭走去。

    他們抬起頭，在黑暗走道的盡頭看到了一個人。

    一個隱藏在茫茫黑霧中的人，他很高，瘦到有點恐怖，蒼白，脖頸前傾。從霧里伸出的抓住信的手，讓人看到他的手上沒有一塊好皮膚。被炭火燒得焦黑，本就小拇指畸形的手指更顯得恐怖。他的另一只手拿著一支筆。

    幾乎是這個人出現(xiàn)的瞬間，葉笙和洛興言瞳孔就緊縮成了一個點。

    空氣中那股葉笙在淮城就時不時體會到的陰冷、壓迫、窒息感。這一刻如潮水般，從逼仄的地下通道洶涌卷來！毀天滅地，掠過盡人身邊的所有的空氣！

    洛興言發(fā)出一聲悶哼，被擊得后退幾步，靠在墻上。他豎瞳里染上血色，手里緊緊抓住枷鎖，渾身的肌rou緊繃成一線。楊宗更是直接被這s級異端的威壓給逼得，跪在了地上，哇地一聲，吐出了一大團泛紅發(fā)黑的血?！八?/br>
    楊宗肺腑像是被一只手捏緊，碾碎，他眥目欲裂，話都說不出來了。

    旁邊是林立的棺材。站在棺材森林盡頭，故事大王慢慢走近，葉笙終于聽清楚他的笑聲。沙啞破碎的嗓音，笑的方式卻像個小孩。

    “你們該死啊?！惫适麓笸跽f。

    他的視線幽幽看著葉笙，天真和邪惡混淆，唯獨殺意毫不遮掩。

    “又是你，又是你壞了我的好事。”

    “你破壞了我一個故事，還想破壞我第二個故事嗎?！?/br>
    葉笙反握住寧微塵的手，讓他后退一步。

    故事大王慢慢逼近的時候，寧微塵卻在葉笙耳邊輕聲說道：“哥哥，看來我們運氣不是很好啊，遇到的是故事大王。”

    葉笙：“……”他是故事大王，你是廢話大王。

    寧微塵呼吸就落在葉笙耳邊，他似乎是笑了起來。葉笙很煩他，煩到想捂住他嘴巴讓他閉嘴。

    寧微塵道：“哪怕是故事大王的故事，他擅自進里面也是需要代價的?！?/br>
    葉笙：“你別告訴我他的異能也會被壓制？”

    寧微塵：“那倒不會，怪誕都市里的規(guī)則對故事大王沒用。但他想進來，必須以‘作者’的身份進來。故事大王需要放棄他身邊所有的遮掩，在現(xiàn)實世界你是很難抓住第七版主的。因為s級異端，身邊會自擁有一個‘場’。這個‘場’把他們真實的樣貌、氣息遮掩，同時給了他們無限隱匿的可能。一遇到不對，他就可以借助‘場’離開，任何人都無法阻止?！?/br>
    葉笙愣住。

    葉笙：“你是說，我們在這里，會看到故事大王的真面目?！?/br>
    寧微塵含笑：“嗯?！?/br>
    葉笙：“……寧微塵，你有沒有搞清楚，現(xiàn)在需要逃命的是我們?！?/br>
    寧微塵：“逃不出去的?！?/br>
    葉笙“哦”了聲，沒再理他，面無表情掏出槍來。誰料寧微塵忽然攬住過他的肩膀，在他唇上一吻，然后把他往后一推，黑暗里他的聲音輕柔，像是海妖動人心弦的蠱惑。

    “寶貝，我的命可就交在你身上了?！?/br>
    葉笙一下子瞪大眼，可是黑暗中，他借助微弱的光，只能看到寧微塵那雙含笑的桃花眼，里面銀紫色的流光若深海極光，

    寧微塵輕聲說：“別忘了，我好歹也是a＋級異端海妖的擁有者啊?！?/br>
    “寧微塵！”

    寧微塵說他一意孤行，其實寧微塵做事，明明比任何人都要獨裁。

    寧微塵推開他的一瞬間。

    轟隆隆，立在走道旁的棺材林像是多米諾骨牌一樣往下墜。煙塵四起，同時擋住了他的視線。最后一眼，葉笙看到故事大王從黑霧里走出來，那是一個被燒得不成人樣的人。他高瘦，扭曲，臉上身上是大塊大塊的傷疤，根本看不清模樣。那雙夢里曾見過的，安靜到荒蕪的眼睛，如今沾染了說不出道不明的詭異。

    故事大王拿著一支筆，站在故事的盡頭。

    一塊碎石從天而降，重重砸在葉笙的肩膀上，石子尖銳，頃刻間就砸出一個血坑。葉笙垂眼，掩去眸中的殺意，轉(zhuǎn)身就走。他跑的很快，一路棺材傾倒，他穿過混亂的煙塵，往外跑去。

    長明公館門外，幾位租客還在撕咬毆打。剩小武一個人，臉色發(fā)白，跟丟了魂一樣，和那只血紅的眼睛對視。他一動不動，揚起頭。紅色的光刺激著他的瞳孔，到最后，小武好像看到這棟樓表面覆蓋了密密麻麻紅色的眼睛，如不透風的網(wǎng)把他籠罩。

    “你在看什么呢？”

    突然一道熟悉溫和的嗓音從身后響起。小武轉(zhuǎn)過頭，看到了一個清秀瘦弱的青年站在不遠處。他穿著洗得發(fā)白的t恤和黑色牛仔褲。青年抱著一個紙箱子，和這里荒誕諷刺的人間形成鮮明對比。他五官很普通，單眼皮，不算高的鼻梁，但是身上書卷氣很重，眉眼間好似永遠籠罩著脆弱和疲憊。

    在別人眼里，總是充滿怪味、孤僻、沒文化、品質(zhì)低劣的程小七。在小武眼里，這一刻卻像是一個救世主。

    小武看著他，看著看著，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

    小武哽咽著說：“我找到了偷窺者?！?/br>
    程小七笑了起來，道：“唉，那不是好事嗎。”

    小武搖頭，他難過地蹲下身子來。

    程小七放下箱子，走過來，嘆息一聲，摸了摸他的頭發(fā)。

    小武喃喃說：“我常常做夢，我夢到這棟樓里到處都是眼睛，它們在窗外、在天花板上、在墻上、在柜子里，它們無孔不入，它們無時無刻不在盯著我，窺探著我。我很害怕，我快要瘋了。我以為找出公館里的偷窺者就能解決這一切，但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我發(fā)現(xiàn)……”

    程小七笑著說：“發(fā)現(xiàn)原來公館里每個人都是偷窺者嗎?！?/br>
    小武難過得快要哭出來。

    “對，發(fā)現(xiàn)……我好像這輩子，都無法擺脫這些眼睛了?！?/br>
    程小七哀傷地看著他，看著這個抱著書包大滴大滴落淚的男孩，仿佛想起當年的自己。程小七低聲說：“不會，我說過的，你長大就可以了?！?/br>
    小武艱難地說：“長大就可以？”

    程小七點頭。

    他蹲下身，拿出小武的田字本，看著上面被他密集畫滿又涂毀的眼睛，沒忍住笑了下。

    程小七說：“我小時候遇到想不通的事，就喜歡寫故事，讓故事里的英雄來給我報仇。你比我膽子還大一點啊。”

    “怎么會擺脫不了呢?！?/br>
    他撕下小武的一頁作業(yè)本，將它折成了一個紙飛機。

    “等你長大后，坐上飛機。離開這里，就什么都能擺脫了。嗯，擺脫眼睛，擺脫嘴巴，擺脫一切爭吵污蔑毆打辱罵。呼，飛機起飛的瞬間，什么都在你身后，不存在了?！?/br>
    小武眼淚婆娑看著他。

    程小七笑了下，他往紙飛機哈了口氣，然后揮起手臂，將紙飛機飛向了長明公館正中間的那只血紅之眼。

    “我要走了啊小孩?！?/br>
    “希望下次見面，你比我見你的任何時候都要自由?！?/br>
    小武呆呆望著他，但是很快視線又被那個紙飛機吸引住了視線。

    它在風的襯托下，跌跌撞撞，砸向那顆監(jiān)控線纜組成的眼球，跟他無數(shù)次用鼻尖把眼珠戳的稀巴爛一樣。

    這一次，紙飛機的尖端栽在最中央，噗呲的星火一閃而過來。

    他看到紙飛機著火了。

    紙飛機著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