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寧微塵已經(jīng)優(yōu)雅地坐下了，朝他勾唇一笑，風(fēng)度翩翩，好像是坐上一間再普通不過的談判桌。葉笙把玩著指間的子彈，垂下眸，也神色冷淡坐了下來。

    hera看著眼前這兩個絲毫不見恐懼、從容不迫的人，嘴唇諷刺的一扯。

    她繼續(xù)緩緩說。

    “故事流傳得越廣，收獲的情緒就越多?！?/br>
    “英雄的故事總是能讓我們普通人熱淚盈眶。”

    “感恩的、激動的、驚訝的、興奮的、好奇的、惶恐的。”

    “可是一個故事想要名垂千古，必須要加點悲劇色彩。”

    hera說。

    “失明，失聰，失聲，失足，失手?！抖际幸剐姓摺返淖詈筮€差一個失心之人?！?/br>
    “我聽說你們是一對戀人?！?/br>
    hera笑起來。

    “這樣吧，我給你們一個活出去的機會。你們?nèi)我庖蝗耍芙o我掏出一顆為愛人而跳動的心，我就放另一人走，怎么樣？”

    第92章 死生亦大矣（二）

    戀人？

    鬼母說他們是戀人。

    葉笙愣了幾秒后，這才想起當(dāng)初傳到異端帝國的視頻里，他和寧微塵的姿勢有多曖昧，跟調(diào)情比起來更像是偷情。

    葉笙：“……”狗屁的戀人。

    陰山列車三天三夜的艷遇騙得過所有人，騙不了當(dāng)事人。

    假的就是假的。

    一顆為愛人跳動的心，他們兩個估計都沒有。

    葉笙的視線落到桌子上，垂眼，伸出手從散亂的紙張中抽出一張私立醫(yī)院的宣傳單來，應(yīng)該是電臺接的廣告。

    宣傳單最上方清清楚楚寫著醫(yī)院名字，“德心仁愛婦科醫(yī)院”。

    下面還有兩行標(biāo)語【德心醫(yī)院，孕婦安心，家人放心】【領(lǐng)先科技，打造一流婦產(chǎn)科。私立醫(yī)院永遠(yuǎn)是您最貼心的伙伴】。

    私立醫(yī)院永遠(yuǎn)是您最貼心的伙伴。

    聯(lián)想到現(xiàn)在坐在長桌對面，滿手鮮血的鬼母，葉笙只覺得諷刺。

    葉笙拿起這張宣傳單，神情冷淡，語氣平靜：“你殺人不都是講究因果報應(yīng)的嗎，既然自認(rèn)正義，那為什么不去殺真正罪有應(yīng)得的失心之人。而要為難我們?！?/br>
    hera古怪道：“難道不是你們送上門來的嗎？”

    葉笙抬眸，眼眸在黑白交匯處滲出幽幽的藍(lán)光、漂亮到詭異，厭惡道。

    “故事大王創(chuàng)造出《都市夜行者》，是為了構(gòu)思一個英雄，報復(fù)壞人。我想《都市夜行者》原文的結(jié)局，失心之人也絕對不是自愿為戀人掏心的情侶。你這樣濫殺無辜算不算篡改玷污了整個故事？”

    他的聲音很輕，聽不出任何情緒。

    hera重疊扭曲的臉晦暗不明，四只眼睛都幽幽地看向葉笙。

    從她的表情，葉笙就知道他猜對了。

    hera和故事大王之間比起上下級，應(yīng)該更接近于一種合作關(guān)系。之前洛興言在秦宅發(fā)現(xiàn)鬼母氣息時，說這是一個a級異端，可現(xiàn)在站在他們面前的是被故事大王蓋章“予生予死”的a＋級異端。

    故事大王贈與了hera強大的能力，同樣作為交換，她成了他故事里的人。

    以故事大王對故事的看重，“篡改玷污”是件非常嚴(yán)重的事。

    鬼母表情陰沉，她身后的椅子上開始源源不斷地冒出黑色的水，四面八方，像蛇像蜘蛛，纏上她金白的卷發(fā)。

    hera停頓許久后，冷笑一聲道：“原文的結(jié)尾確實不是這樣。遺憾的是，我都沒能看到《都市夜行者》的結(jié)局。不過我知道，一個故事想要成為經(jīng)典，一定要把美好撕毀給人看。如果血腥的愛情能讓故事的聽眾更多，我相信版主會原諒我的?！?/br>
    葉笙面無表情低頭，手指拿起宣傳單，將其折了兩下，沿著桌面直接丟過去。

    “想讓故事結(jié)尾浮上一層悲劇色彩，怎么不從你自己入手？”

    hera看著那張私立醫(yī)院的宣傳單，臉色驟然陰沉下來。

    葉笙說：“你不是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嗎，只要不是完美受害人在你這里都是死有余辜。既然唐家豪可以因為見死不救，而被你選中。那么我覺得，房間里就有最適合被挖心的完美人選?！?/br>
    hera看著那張私立醫(yī)院的宣傳單，一瞬間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她胸腔起伏，臉色扭曲，手指蒼白戰(zhàn)栗去抓那張紙。

    后方龐大的影子因為她充滿恨意的心伸出無數(shù)觸手，沿著墻壁、群魔亂舞。

    葉笙淡淡道：“失明之人不配有眼，失聲之人不配有舌。梁濱海勾結(jié)權(quán)貴，將你害死在手術(shù)臺上。喪心病狂，枉為人醫(yī)，這樣的人——就不配有心，活該被挖心?！?/br>
    “而父債子償，天經(jīng)地義。”葉笙說：“你寄生的梁旭，才是《都市夜行者》最合適的失心之人?！?/br>
    hera猛地抬起頭。

    四只眼睛齊齊看向葉笙。

    梁醫(yī)生的眼睛平靜哀傷，而鬼母的眼睛充滿扭曲的血色。

    她嚯嗤嚯嗤的喘氣，聲音破碎喑啞像是老舊的風(fēng)箱，鬼母怪異地笑了。

    “你以為我不想殺了他嗎。我早就想殺了。”

    “我想殺了梁濱海！想殺了梁旭！想殺了他們一家人！”

    “他們這些醫(yī)生，打著冠冕堂皇的旗號，做著畜生不如的事。我死后第一個想的就是讓他全家下地獄?！?/br>
    “可我是死在梁濱海手里的啊，而那成千上億的孩子，又是他一個一個幫我接生的啊。我的力量居然和他共存?！?/br>
    鬼母的手指顫抖痙攣抓著那張私立醫(yī)院的宣傳片，臉上淌出鮮紅的眼淚，神色帶著扭曲的毀天滅地的恨。

    似乎是察覺到她的情緒不對，墻上的影子變得立體，伸出一只手，圓鼓鼓像是嬰孩，安慰地搭上母親的肩膀。

    被孩子溫柔觸碰的瞬間，鬼母臉上的恨意又慢慢散去了。她低下頭，淡金色長發(fā)溫和柔順，腿上也緩緩爬上一個四肢齊全的鬼孩子。

    鬼母抬起手來，長滿尸斑的青灰手指扶上鬼孩子的腦袋，眼里流露出一種充滿母性充滿神性的光彩來。

    鬼母輕輕說。

    “那一晚的承恩醫(yī)院可真熱鬧啊，我當(dāng)時肚子有那么大，別人都以為我懷的雙胞胎?！?/br>
    她在自己的腹部虛虛比了一下：“懷孕到七個月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精神不正常了，我想跑，可是秦文瑞把我綁在床上，每天繼續(xù)喂我喝那惡心的藥?！?/br>
    “秦文瑞有弱精癥，他不想去治療。于是，他找人想了個邪術(shù)。”

    “他們用一堆惡心的東西和秦文瑞的jingye混合，制成一碗黑色的藥，逼著我喝下去。”

    “女人的zigong和胃又不相通，這怎么可能懷上呢。誰料我喝著喝著，真懷上了?！?/br>
    “我從小就特別喜歡小孩子，當(dāng)時我也很想要個屬于自己的寶寶。剛懷孕的那幾個月，我心甘情愿每天喝藥為了固胎。結(jié)果啊慢慢的，我就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我走路的時候，我的肚子居然會響。哐當(dāng)哐當(dāng)，像是一碗水在晃動?！?/br>
    “我的食欲變得特別差，我經(jīng)常失眠，半夜呼吸不順。我掉頭發(fā)，惡心嘔吐，喉嚨發(fā)炎，血虛感冒，走兩步就要暈倒?！?/br>
    “有天晚上我做夢，我夢到我鉆進了自己的肚子里。原來，那些黑色的藥不光在我胃里沉積，它們還穿過血管穿過胃壁，一點一點滲入了我的每個部位。黑色的藥有毒，它們腐蝕我的身體，腐蝕我的器官，腐蝕我的血管，腐蝕我的肝臟，腐蝕我的腸子。我看到我肚子最后空空蕩蕩，被腐蝕的干干凈凈，只剩一團黑漆漆的液體?！?/br>
    “我跟秦家人說了這件事，他們說我瘋了。我想拿刀剖開看個清楚，我不是想自殺，我只是覺得肚子里面全是水，我想看看拿針戳一個小孔，里面會不會流出水來。但是秦家所有人都覺得我得了病、有自殘傾向。”

    “他們把我綁了起來，把我鎖在床上，捆住我的四肢，每天繼續(xù)喂我吃那惡心的藥?！?/br>
    “我就這么躺在床上，看著肚子越來越大?！?/br>
    “可我是真的好喜歡小孩子啊，我太喜歡孕育一個新生命的感覺了。所以我在分娩前夕，我又原諒那群人了。我摸著我的肚子進手術(shù)室，想，如果真的可以給我生下一個健康可愛的寶寶，這一切就都過去吧?！?/br>
    hera的手指摸著鬼孩子的頭顱，神情溫柔。

    鬼孩子笑嘻嘻抱著鬼母的手指，臉上滿是貪婪垂涎，張開嘴用銳利的啃咬。不是嬰孩對母親的親昵，而是實打?qū)嵉南氤缘羲?/br>
    但是鬼母也不介意，她如此溺愛自己的孩子。

    “我肚子里的情況，根本就不可能順產(chǎn)，只能剖腹產(chǎn)?！?/br>
    “所有人都知道生孩子是一件痛苦的事，其實世上還有比它更絕望的事，就是在進行剖腹產(chǎn)的時候術(shù)中蘇醒。”

    “我在手術(shù)過程中醒了過來?！?/br>
    “進行全麻手術(shù)時，會往人體內(nèi)注視三種藥劑，麻醉劑、鎮(zhèn)痛劑、肌rou松弛劑。麻醉劑讓人昏迷入睡，鎮(zhèn)痛劑讓人神經(jīng)感受不到疼痛，而肌rou松弛劑讓人全身處于癱瘓狀態(tài)，方便醫(yī)生更好的進行手術(shù)?！?/br>
    “那場手術(shù)中，鎮(zhèn)痛劑失效了。我全身還處于麻醉狀態(tài)，意識卻先清醒了過來。強烈的手術(shù)燈落在我臉上，我感受到他在用刀子劃開的我肚皮，刀子緩慢往下移動。我清晰感受到所有痛苦，刀子切割肚皮，切割我的rou，但是我眼皮好重，我睜不開。我出不了聲，我無法大叫，我無法傳遞我的想法。我想告訴他們我醒了，我想說鎮(zhèn)痛劑不夠了，我想說麻醉失效，我快痛死了?？墒俏艺f不出話來，”

    “我的嘴巴動不了，身體動不了，我被困在一片意識黑海里。被動地被醫(yī)生拿著刀開膛破肚，痛不欲生，經(jīng)歷這地獄般的折磨。”

    “那就是一場噩夢，我身體和靈魂徹底割裂！”

    鬼母激烈的語氣突然又輕柔了下去。

    “這種現(xiàn)象罕見但又存在，叫術(shù)中知曉。如果單單只是術(shù)中知曉就好了，但老天爺偏偏一定要我徹頭徹尾懂得‘生’的偉大?！?/br>
    “梁濱海剖開我的肚子，肯定也是被里面的場景嚇到了。他的手都在顫抖?！?/br>
    “我肚子里是一團黑色的水。”

    第93章 死生亦大矣（三）

    四十年前，承恩婦科醫(yī)院。

    女人在手術(shù)臺上被剖開肚子的瞬間，黑色的活水噴涌濺出，流滿整個手術(shù)臺。

    道士的邪方確實給她帶來了“孩子”。

    秦文瑞的jingzi在她肚子里孕育，它們不需要和卵子結(jié)合，僅靠自身都可以“活”過來。

    成年男性1ml的jingye里面就有一億個jingzi，而她喝了十個月的“藥”。

    她肚子里流出的每一滴黑色的水，都是上億的生命。

    哈，多么諷刺啊。

    鎮(zhèn)痛劑失效后，漸漸地麻醉劑和肌rou松弛劑也失效了，她終于醒了過來，睜開眼。眼淚guntang大滴大滴從眼角流入鬢發(fā)，人痛到極致的時候是發(fā)不出尖叫的，她能發(fā)出的，只有那種重重的、破碎的、像怪物一樣的痛苦哀嚎。

    她舉起雙手，淚流滿面想向他的醫(yī)生求救，眼神寫滿哀求：救救我，救救我。

    太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