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孝死后，剩下的都沒太成氣候的。職位或許不低，但也不高，中不溜的樣子，讓人黯然神傷。

    郭崇韜拜會了一番后，便放棄了。

    新年很快來到，當同光十年（925）第一縷陽光從東方升起的時候，他看著家人興沖沖準備的鳑頭、鱈魚、秋刀魚，默然無語。

    魚很好吃，甚至可以當鹽用，省下一筆開銷。

    郭崇韜猶記得，當初前去采買的老仆回來后眉飛色舞，說自己眼疾手快，分別從新潭、南市兩個地方各搶了十幾條魚。

    回想起京中家家戶戶屋檐下掛著的風干海魚，郭崇韜發(fā)現(xiàn)，有些節(jié)日習慣似乎在不斷強化之中。每過一年，都在變強。

    太子，應該是支持新政的吧？

    郭崇韜從不同渠道側面了解，太子應該是支持新政的，公開場合發(fā)表過很多言論，甚至把不支持新政的官員剔除出了東宮。

    那么，他也沒什么猶疑了，趁著年節(jié)期間有暇，再好好通讀下圣人寫的書。

    第091章 行蹤

    “太子至長安時，巡視西市，召見諸國胡商，詢問商路情況?！闭┐蟪瘯Y束之后，喝得微醺的邵樹德坐在紫薇城宣政殿內，聽中官丘思廉匯報太子行蹤。

    “八月底至乾州，宿于土豪齊氏別院之內，與莊客一同刈麥?！?/br>
    “重陽節(jié)之時，于邠州宴請父老?！?/br>
    邵樹德沒有說話，閉著眼睛，右手食指輕輕敲擊著龍椅扶手，似乎在思索著什么。

    關西是基本盤，老根據地了。多年來不說投入了大量資源吧，但真的沒虧待他們。

    官員選拔，關西得的好處是非常大的。別的不談，那一大群“大學學歷”都沒有，相當于“電大”、“職高”畢業(yè)的經學生，居然滿世界亂竄當官，即便是王朝初年，也不多見的。

    農業(yè)方面，司農寺培育出來的優(yōu)秀畜種，第一批就下發(fā)到同州沙苑監(jiān)繁衍，關西近水樓臺先得月，也能第一時間用上。

    譬如黃芽菜，最先就是在京兆府藍田縣最先推廣，漸漸擴展至其他州縣?，F(xiàn)如今，黃芽菜已經成了關西百姓冬日餐桌上必不可少的冬菜。

    烏塌菜亦如是。

    甚至到了早春，當竹筍破竹而出之時，黃芽菜、筍絲燉煮之時，還能成為一道地方名菜。

    河南、河北、河東現(xiàn)在也有黃芽菜了，但鋪開面遠不如關西，這就是區(qū)別了。

    關西的商路也被打通了。

    絲綢之路固然日漸式微，競爭力比不上海貿。但畢竟還是能賺錢的，且利潤很大。這條因為戰(zhàn)爭而大受影響的商路再次開啟，給關西商人乃至普通百姓，帶來了極大的福祉。

    沒有商業(yè)，地方經濟只會慢慢變得死水一潭。

    數(shù)十年間持續(xù)修建的一等國道，同樣繁榮了商業(yè)。

    作為最先修建的一等國道，兩京大驛道早就超出了長安和洛陽的窠臼，延伸到了遙遠的邊陲。

    在關西方向，這條路已經修通到了會州。從明年開始，黃河對岸的烏蘭縣會征發(fā)役徒，開始往蘭州方向推進。

    這是一個浩大的工程，但隴右和平多年，人口激增，配得上一等國道。

    除此之外，其實還有很多好處，難以——贅述——就連科舉考試名額，關西也毫不吃虧，甚至占了點便宜。

    看到了這些好處，就能理解關西百姓對邵家王朝的感情。

    太子到這些地方轉一轉，純粹是再鞏固一下邵家的威望，提升一下名聲。將來接掌大位時，能夠更加穩(wěn)定。

    簡而言之，去關西走一圈，效果勝過去河北走三圈。當?shù)乩相l(xiāng)說話又好聽，就像回到家了一樣。

    “九月中，太子率禁軍至慶州，與東山黨項、涇原諸州吐蕃會cao?！?/br>
    “九月底，至東使城天都山牧場，檢視軍馬。又cao練軍士，賞賜良馬數(shù)百匹?！?/br>
    “十月中，于會寧關黃河渡口召集官員問話。查驗倉庫、船坊，懲處貪官污吏三人?！?/br>
    丘思廉繼續(xù)匯報著。

    邵樹德繼續(xù)聽著。

    慶州東山黨項早已式微。四十年征戰(zhàn)下來，抽調了太多精壯，埋骨異鄉(xiāng)者不下五萬眾。隨后又編戶齊民，移民安東府，如此一番折騰，基本不剩什么了。

    與東山黨項齊名的橫山黨項，差不多是同樣的境地。四十年下來，原本歸理蕃院管理的他們，現(xiàn)在已轉至戶部，成了王人。

    整個過程沒有什么反復，一切好似水到渠成一般。

    涇原諸州原本有大量的吐蕃部落，唐末時還趁著涇原軍東出戰(zhàn)黃巢的機會，一度襲占城池。但現(xiàn)在么，也被收拾的只剩下大貓小貓兩三只，不成氣候了。

    東使城是唐末時就建立起來的牧場，利用涇、原、會三州的丘陵草場培育馬匹，目前大概有十余萬匹的樣子。天都山草木茂盛，是其核心養(yǎng)馬地。

    會寧關大庫則是河隴一帶規(guī)模最大的倉庫了，原屬司農寺，后隸戶部，現(xiàn)歸稅務監(jiān)。

    當初修這座倉城，主要目的就是為了儲存來自隴右、河西二道的稅款、稅糧。

    會寧關也是黃河上游水運最重要的節(jié)點之一，或者說起始點。再往上，就十分危險了，只能用羊皮筏子、木排運輸。

    朝廷在此設船坊，利用大雪山（哈思山）

    豐富、優(yōu)質的木材資源，建造內河船只，溝通關北、河東，也是應有之意。

    聽到這些熟悉的地名，邵樹德不由地想起了當年電掃隴右時的崢嶸歲月。

    在很多人都勸他南下關中時，他揮師西進，收復了河隴失地，獲得了巨大的威望——在那個時候南下關中，軍事上可行，政治上不大可行，這是最主要的原因。

    事后證明，一盤散沙的吐蕃早就無力占住這些地盤。攻取河隴之后，邵樹德建立的朔方軍政權，已是史上西夏全盛時期的狀態(tài)，在天下爭霸的局勢中，占據了先手。

    “一眨眼四十年了啊。收復蘭州時的細節(jié)，朕都記不大清了?！鄙蹣涞聡@道：“唯想起田星中箭，力戰(zhàn)不退，不欲為吐蕃知曉大將受傷，損我士氣。又有楊亮勇戰(zhàn)克敵，身先士卒，殺得吐蕃狼狽敗逃。可惜……”

    可惜的是，楊亮戰(zhàn)死了，田星病逝，兩位早年的功臣大將，都已消逝在風中。

    丘思廉停了下來。

    “繼續(xù)吧?！鄙蹣涞吕^續(xù)閉著眼睛假寐，不欲消耗更多的精力。

    “十一月底，太子至蘭州，巡視銀礦，與百姓一起收冬菜?！?/br>
    “十二月，于河州召見河、渭、岷、洮、武、疊、宕諸州官員。當月，率少許親隨至武州，巡視香皂工坊?！?/br>
    “正月里，已至青唐，召諸部酋豪會盟?！?/br>
    蘭州確實有銀礦，甚至可以說是邵樹德早年獲得的第一處銀礦。如今產量逐漸增高，年產銀數(shù)千斤、銅數(shù)千斤，但也差不多到頂了。

    再往下，固然還能很龐大的礦脈，卻不是此時的技術能開采的了。

    香皂工坊也建立好幾年了。

    如今大夏的香皂產業(yè)，呈現(xiàn)一南一北兩大格局。南方在八平城，即滇國境內，北方在武州，利用當?shù)刎S富的油橄欖資源生產制造。

    香皂這種玩意，不出意外，銷量非常好，一下子取代了傳統(tǒng)的皂胰子，風靡大河上下、長江南北。內務府靠著這玩意日進斗金，現(xiàn)在甚至連毛紡工坊都關得差不多了，專心做四輪馬車、皮裘、印刷、油墨、香皂等新興產業(yè)。

    好東西，總會有人欣賞的。

    隴右道洮州、疊州、宕州等地，吐蕃不少，羌人更多。朝廷收服這些地方，靠的是和平手段。也正因為此，地方上民情復雜，關系盤根錯節(jié)。

    太子能召集這些地方的官員、酋豪問話、撫慰，足見他很清醒，能抓住要害，知道自己該做什么，這就足夠了。

    丘思廉念到這里，沒再繼續(xù)。

    這會就是正月，消息到這里也就沒了。

    邵樹德聽完后，睜開了眼睛，道：“沒有走馬觀花，而是沉下心來了解諸州民生，很好，非常好?！?/br>
    巡視地方，有人浮于表面，就當觀賞風景、吃喝玩樂外加調戲美女去了。有人則認真觀察地方風氣、百姓生活、吏治好壞等等。

    邵承節(jié)在會寧關懲處了兩個糧庫貪官、一個船坊貪官，其實犯的事都不大，不仔細查是看不出來的，但他態(tài)度比較認真，或者說較真，把這幾個人揪了出來。

    另外，他在秋收時刈麥，在冬天收黃芽菜，哪怕是表演性質，但真的去做了，這并不容易。

    宴請鄉(xiāng)老、會盟酋豪、cao練軍士等等，都是政治行為。

    甚至于，西行本身就是一項大的政治行為，而這個大行為又是由這么一個個小政治行為組成的。太子知道他西行是干什么去的，非常認真，這一點讓邵樹德很滿意。

    這個兒子，也“待機”多年了。代天出巡是比較接近天子的一種行為，他一定很過癮吧？

    他同時也想起了關西父老。

    這幾年在西域打仗，是有點苦了他們了。最煩的不是征稅，其實是徭役。

    在古代，徭役絕對比賦稅更兇猛，更能讓人家破人亡。

    與波斯持續(xù)五年的戰(zhàn)爭，給關西百姓造成了較大的負擔。不過，從整體來看，他們仍然是比較幸福的。

    唐僖宗那會，整個天下正是戰(zhàn)爭烈度最高的時候，關西大體上就已經獲得了和平。

    他們比河南早太平了十余年，比河北早太平了二十年，比江南、河東早太平了二三十年。

    這么多年才遇到這么一次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老實說并不算過分。

    太子出面撫慰一把，收收人心，差不多就行了。

    “春社節(jié)過后，著太子北上甘州，然后轉道向東。肅、沙、瓜三州就不用去了?！鄙蹣涞路愿赖溃骸半抻X得有點——”

    有點不對勁。

    但這話他不會對其他人說。太子是他的孩子，這個天下也是他的孩子，都有著不舍。

    他很快出了宣政殿，登上了一處高塔，俯瞰洛陽。

    這座城市的建設理念，本就和星相有關。

    紫薇乃樞機，伊水是星漢，此時望去，洛陽城中的萬家燈火，仿如那漫天繁星。

    星漢之燦爛，若出其里，壯哉！美哉！

    再多看幾眼。今年，他就要離開這座城市了。

    第092章 人生

    細密的雨雪之中，同光十年的科舉如期舉行。

    曾經為人所熱議的科考，在這一年熱度有所降低。

    沒人再過多議論了，因為一切都已成事實。

    科舉改革后已經考了三次了，已經產生了許多既得利益群體，新的道路已經初見雛形，很多東西不是再那么容易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