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137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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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diào)遼東道都指揮副使李嗣本為佑國軍都虞候?!?/br> “調(diào)營州州軍指揮使周繼英為佑國軍都游奕使?!?/br> “升突將軍左廂兵馬使魏穰為天德軍副使。” “先這樣吧?!鄙蹣涞掠行┮馀d闌珊地說道。 大夏與波斯,大概是麻桿打狼兩頭怕。 大夏怕的是無法統(tǒng)治那么大的土地,且前線供給困難。 波斯怕的是大夏實力強勁,如果真學(xué)草原大汗西征,他們真不一定頂?shù)米 ?/br> 雙方在拔汗那的爭斗,其實沒有意義。 邵樹德純粹是出于對土地的貪婪。他在的時候能守住,子孫后代真不一定。 波斯人守著這個地方,也十分被動,因為阿賴山谷不在手里,北邊的群山之中,也盡是對他們充滿敵意的信仰摩尼、景教、薩滿的突厥、羊磨、回鶻部落,地理劣勢非常大,同樣守不住。 拔汗那這地方,誰占著就會覺得很惡心。 這筆糊涂賬,先這樣吧。 那一片,雙方都筋疲力盡,該慢慢收尾了。 從今往后,邵樹德唯一的牽掛,大概就是遠在伊麗的大兒子了。 第033章 無根之萍 大兒子現(xiàn)在影帝附身,正在作秀。 因為連降大雪,奇寒無比。又因為很多新來的百姓房屋比較簡陋,各種過冬物資準(zhǔn)備得也不是很充足,很多人挨凍了。 邵大郎聽聞之后,下令打開倉庫,分發(fā)御寒毯子、木柴。 有那房子實在太差的,他甚至將自己的兩處別院、一處農(nóng)莊、一處牧場拿了出來,讓老人、婦女、小孩住進去。 做完這一切,他又牽著馬兒,冒著風(fēng)雪,至各縣巡視,看看有哪個農(nóng)戶缺衣少食。 誠然,伊麗河谷地盤不大,可以每一處都轉(zhuǎn)到。但說大不大,卻也不小,不可能每一個鄉(xiāng)里、村社都能走遍,也就只能走馬觀花了。 但走馬觀花也是有意義的。 他以前經(jīng)常和二弟腹誹父親喜歡表演,嘻嘻哈哈,暗中取笑。但當(dāng)自己走上這個位置,身負伊麗河谷八縣百姓的安危、幸福之后,他又理解父親了。 不到某個位置,不到某個年紀(jì),你很可能無法理解某些事情。 父親表演,會表演到臉都被寒風(fēng)吹裂開了么?會表演到手被凍得像胡蘿卜么?會表演到與百姓拉家常,一坐就是半天,回去后調(diào)整施政綱領(lǐng)么? 如果這是表演,那百姓歡迎這樣的表演,因為他們得到了實惠。 伊麗八縣十?dāng)?shù)萬眾,來源復(fù)雜。有搶來的奴隸,有安置的府兵,有正常的百姓,有遠流的罪人,還有一撥又一撥趕來的熱血少年——就這個大冬天,還有誤了行期,凍得哆哆嗦嗦,跌跌撞撞趕來的武夫子弟。 這么多心思不一的人,要想將他們捏成一團,如臂使指,除了共同的利益外,也需要領(lǐng)導(dǎo)人有足夠的威信和親和力——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理解父親,接下來要成為父親。 “楊都頭如此英雄人物,竟然也戰(zhàn)歿了?!被葸h縣西通鄉(xiāng)小劉村內(nèi),有府兵嘆息道。 “有點像當(dāng)年的寇彥卿,面對天雄軍的狼崽子們,提著一柄重劍,孤身一人就敢殺進去,聽說沖了十來步才死?!闭f這話的人帶著一股汴州口音,也只有汴州人,才會對朱全忠舊將的“光輝事跡”如數(shù)家珍。 沒人糾正他的話。 都是提頭賣命的武夫,寇彥卿這種人也算是好漢了,沒必要貶低。 “楊都頭不是戰(zhàn)歿的?!蹦硞€cao著關(guān)北口音的府兵說道:“他是舊傷復(fù)發(fā),金創(chuàng)崩裂而薨?!?/br> “戰(zhàn)場上中箭死的,都傳開了。” “放屁!波斯人的箭沒能傷他分毫,醫(yī)官鋸箭桿時,楊都頭還吃了三大碗飯。” “好了,好了。老子懶得和你爭,有這功夫,不如把馬廄打掃一下?!?/br> “誰讓你養(yǎng)三匹馬的?你那么有錢,活該打掃。” “怎么說話呢?” “都消停點,殿下回來了。” 幾個正喝酒閑聊的府兵立刻閉了嘴。 “這天太冷了!”邵嗣武翻身下馬,把韁繩扔給隨從,笑道:“幾位好興致。我才離開不到兩個時辰,就溫起酒來了?!?/br> “參見殿下?!睅兹艘积R起身行禮。 “都坐下吧。”邵嗣武扭頭對隨從說道:“把黃羊整治一下,今日不回驛館了,就在這煮rou吃?!?/br> “遵命?!彪S從提著路上打到的一只黃羊,燒水剝皮去了。 邵嗣武坐到幾個府兵中間,眾人都有些拘謹(jǐn)。 邵嗣武心下微微有些感慨。 他想起了當(dāng)年隨父親一起巡視鄉(xiāng)間的情景,那些老卒說起話來,可十分神氣,嘴上跟沒把門似的,什么跋扈的話都敢說,態(tài)度也比較囂張。 眼前這些府兵,其實都是他們的子侄,年歲不大,最長的也不過二十來歲。和他們的父輩一比,真的恭謹(jǐn)多了。 人是會變的。 大夏開國二十年了,社會風(fēng)氣已經(jīng)發(fā)生了rou眼可見的變化。 從河北遷移過來的百姓,四十歲的“老年人”與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人就是不一樣。 具體不一樣在哪里有點說不上來,但就是有這種感覺,微妙的神情、語氣以及時不時表露出來的內(nèi)心想法,都表明新一代河北年輕人沒他們的父輩那么桀驁不馴了。 這不是壞事。 伊麗河谷周邊情勢復(fù)雜,危機重重。移民過于恭順固然不好,但像魏博、成德、幽州上一代那烏煙瘴氣、誰都不服的鳥樣,卻也是不行的。 如今折中一下,剛剛好。 “拔汗那的戰(zhàn)事可能要漸漸平息了?!鄙鬯梦浣舆^府兵遞來的溫酒,飲了一口后放下,發(fā)出了一聲滿足的贊嘆。 眾人面露微笑。 趙王這個樣子,頗合他們胃口。 粗獷、豪邁、不拘小節(jié),出征時與將士們一口鍋里攪食吃,沒有半分金枝玉葉的嬌貴。 想想也是,伊麗河谷凜冽如刀的寒風(fēng),雕琢出來的就該是這般豪邁雄壯的漢子,而不是文氣柔弱的措大。 “那邊平息之后,北邊壓力就大了?!鄙鬯梦湔f道。 “要打突厥人了么?”有人問道。 “我看哪,最先遭殃的另有其人?!庇钟腥苏f道。 “公駝王?”府兵們伱瞅瞅我,我看看你,然后都發(fā)出幾聲嗤笑。 邵嗣武也笑了起來。 公駝王那熊樣,沒人瞧得起啊。 “昨日殿下不是說,朝廷與波斯人議和了么?他們不敢再擅動刀兵了吧?”笑完之后,有人問道。 “議和是議和,但不能掉以輕心。”邵嗣武的目光落在外面無邊無際的雪原之上,道:“這些土地,春暖花開之后,草長鶯飛。牧人們暢快放牧,農(nóng)人們愉悅種地,這般富足的土地,在整個西域都很少見到,波斯人能輕易放棄?” 眾人都有些驚訝。這波斯人難道還真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議和完了后還敢再毀約打上門來? “凡事預(yù)則立,不預(yù)則廢。不管波斯人怎么想的,咱們要做好準(zhǔn)備?!鄙鬯梦湔f道:“今年歇了一年,太平無事,感覺如何?” “難得空下來,我把宅子、柴房、馬廄、羊圈都修了一遍?!庇腥苏f道:“婆娘高興壞了,說有些活都拖了一年多了。” “我把牛圈清理了一遍。鏟出來的糞土覆到了果園里,還帶著部曲新辟了七八畝菜畦,種了黃芽菜、蕪菁、胡蘿卜?!?/br> “我與人合力挖了一口井,以后吃水不用跑那么遠了?!?/br> “我上山打獵了,得了幾件好皮子,去城里換了一匹馬。以后出征,我也有三匹馬了。” “我……” 眾人七嘴八舌,說著說著,都高興了起來,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這就是生活。 生活不僅有打打殺殺,也有日常瑣事。而瑣事中蘊含的煙火氣,讓這些陸續(xù)成家了的人分外迷戀、滿足。 邵嗣武也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從府兵們話語、表情,可以很容易得出判斷:他創(chuàng)立的這個僅僅只有八個縣的小政權(quán),已經(jīng)初步站穩(wěn)了腳跟。 人有了歸屬感,便不再是孤魂野鬼,無論走多遠,最終還是會回到讓他魂牽夢繞的地方。 當(dāng)年秦宗權(quán)的部隊,聲勢浩大,不可一世,但他們有歸屬感么?沒有。 多的是強征入伍的蔡賊,無論多么兇悍,無論蹂躪了多少地方,他們都是無根之萍,四處流浪,四處破壞,潰滅是遲早的事情。 府兵們有家有業(yè),有奴隸部曲,便有了韌性,經(jīng)得起失敗。 伊麗河谷還有很多新來的少年,無論是讓他們當(dāng)府兵,還是募兵,都要盡快安頓下來,成家立業(yè),那樣才會真正扎下根來,成為伊麗人,而不是搶一把富貴就回家的過客。 今年一整年的沉淀是非常有效果的,無論對他還是對下面人,都是如此。 劉勉給他看過今年的戶口黃冊。 弓月五縣已經(jīng)有6800余戶百姓,計31700余口。 這些都是“正常人”,正常勞作,正常納稅,正常服徭役。 承化、拱宸、春濟三縣,也已經(jīng)有了約1200戶,計3000口左右。 這些都是“罪人”,犯了事發(fā)配而來。有人孤身前來,有人帶著家屬,被分到了最西邊的三個縣,在官營農(nóng)場、牧監(jiān)、果園內(nèi)干活。 除此之外,整整一萬五千府兵軍戶(戶均1.7-1.8戶奴隸),才是伊麗河谷真正的定海神針。 與他們相比,已經(jīng)增長到約6700人的天武軍就未必那么可靠、能戰(zhàn)了。 邵嗣武最近在說服他們中的一部分轉(zhuǎn)為百姓,不再當(dāng)武夫了。伊麗河谷這個地方,養(yǎng)不起那么多脫產(chǎn)軍士,他們現(xiàn)在也要屯田,賞賜也沒幾個,還不如直接當(dāng)百姓算了。 明年,他會繼續(xù)深固根本,厘清內(nèi)部,竭盡全力消化現(xiàn)有的地盤。 當(dāng)然,向父親要支援的奏疏也不會停下。 想到此處,他突然有些孤寂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