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做？”

    “其一，可收割城外的糧食，如此一來，必將極大減輕我軍消耗，賊軍見了，士氣也會愈發(fā)低落。”

    所以說人的適應(yīng)能力強呢?；佞X本來“居無恒所，逐水草而居，人性兇忍，善騎射”，但在得到高昌這么一份基業(yè)后，居然變成二元制國家了。

    天山以北基本是游牧，天山以南以農(nóng)耕為主。他們修繕、擴建了舊有灌溉設(shè)施，利用泉水、冰雪融水澆灌農(nóng)田，盛產(chǎn)小麥、大麥、水果，尤其是葡萄，十分有名。

    “其二，多抓俘虜，聚于城下，賊人見之必然氣沮。”

    高昌城不是萬能的，它只能保護(hù)住在城里的人，但此州有七萬余人，住在城里的才幾個？

    “其三，末將聽聞有些軍士來自別處，或可遣將率騎軍奔襲，抓一些俘虜過來，令賊人知道城池多陷，光高昌孤城，并不能持久?！?/br>
    西州一地是拉不起太多兵馬的，回鶻人之前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在北庭、伊州、西州、焉耆、龜茲等地匆忙召集兵馬，如果讓這些兵知道家鄉(xiāng)陷落了，定然軍心大亂。

    “你打仗是有章法的，放心做吧。”邵樹德一聽就知道臧都保是明白人，手段也很老辣，深諳攻城為下，攻心為上的軍事原則。

    想及此處，他招了招手，正在不遠(yuǎn)處張望的阿啜、阿布思、阿里骨以及新來的韃靼人默啜立刻上前行禮。

    “去，帶上你們的人，到城外游弋?！鄙蹣涞抡f道：“告訴守城軍士北庭的情況，一字不漏，通通說清楚?！?/br>
    “遵命。”幾人紛紛應(yīng)道。

    “阿啜，你帶人去收割麥子、果蔬。徐浩還在特羅堡，高昌城下，你來當(dāng)供軍使。朕是第一次考驗?zāi)銈兊哪芰Γ绻@事能做得滴水不漏，將來你可入理蕃院當(dāng)官。”邵樹德又道。

    “謝大汗?！卑⑧蜂浶闹袣g喜，立刻帶人去干了。

    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形成一個小團(tuán)體了，以邵樹德為核心，阿啜負(fù)責(zé)財稅、后勤轉(zhuǎn)運，阿里骨負(fù)責(zé)指揮打仗，阿布思、默啜等七八個夷離堇專司提供兵員。

    邵樹德覺得他們磨合得還不錯，接下來如果進(jìn)一步明晰一下架構(gòu)的話，效率還能提高。

    不一會兒，數(shù)百騎離開了營地，繞著高昌城轉(zhuǎn)圈。

    “五月，天生英明無上可汗在圣峰會盟，眾皆悅附，共推可汗為主?！?/br>
    “七月，可汗來到北庭。他如同閃電一般，征服了各個部落。”

    “他抓住了我們，又放掉了我們。他說，你們拿名果、大餅、葡萄酒獻(xiàn)給我，我就接受你們的臣服?！?/br>
    “八月，北庭諸部為可汗獻(xiàn)上建文神武的尊號，沒有人不想在可汗幸福的統(tǒng)治下生活?！?/br>
    “我們宣布，天生英明建文神武無上可汗是東到伊州，西到奴赤·拔塞干（伊塞克湖）的統(tǒng)治者?！?/br>
    “出來吧，阿斯蘭回鶻的子孫們，在幸福的水狗年，獻(xiàn)上葡萄酒、大餅，接受可汗的寬恕。”

    “沒有必要死守。再過一陣子，龜茲、焉耆也要陷落啦，屆時你們可沒那么容易得到寬恕。”

    騎士們都來自北庭諸部，賣力地叫喊著，什么語言都有。有人甚至喊出了自己的部落和姓名，以佐證他們話的真實性。

    城頭之上，人跑來跑去，不斷呼喊，已有sao動的跡象。

    邵樹德見了哈哈大笑。

    有些東西，完全是陽謀。他打仗，也從來不搞陰謀詭計，就這個樣子，你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他不著急，慢慢來就是了。

    事已至此，回鶻人的壓力也是非常大的。他們現(xiàn)在就兩個選擇，一是出城決一死戰(zhàn)，一是直接投降，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他登上了營中搭起的高臺，隱約看到城中高聳的寺廟、壯麗的宮殿以及鱗次櫛比的商鋪。

    要不了多久，這都是自己的了。

    八月十四，隨著第一批從四里八鄉(xiāng)抓來的俘虜被押至城下，哭天喊地，回鶻人終于忍不住了。當(dāng)天午后，城門轟然大開，一隊又一隊的騎兵出城，列好了陣勢。

    毗伽可汗雙眼冒火，在親衛(wèi)的扈從下，手持馬刀，站到了陣前。

    第083章 八月戊寅

    今天的天氣其實不錯，氣溫都沒超過三十度，非常適合廝殺。

    回鶻人出動了萬余兵馬，步騎皆有，以騎兵為主。

    邵樹德在高臺上默默看著。

    賊人步兵列隊花了很長時間，顯然不怎么精銳。臧都保派了一隊騎兵前去sao擾，不過被回鶻人攔住了。

    夏軍這邊出動近兩萬人，其中步卒一萬三千余，兩翼則是六千軍屬騎兵。而在后陣，還有少許輕騎兵及兩千多具裝甲騎在休整。

    人多欺負(fù)人少，這是邵氏兵法核心之一。

    馬蹄聲響起，邵樹德一夾馬腹，來到了陣前。

    他遠(yuǎn)遠(yuǎn)看了一眼對面的回鶻人，那個金光閃閃的sao包就是多次出現(xiàn)在公文上的毗伽可汗了吧？真是年輕地過分了啊。

    邵樹德年紀(jì)大了，很愛回憶年輕時那種渾身充滿力量的感覺，此時看到充滿活力，正在做戰(zhàn)前動員的毗伽可汗，微微有些羨慕。

    但軍隊乃至國家之間的較量，卻是以實力為根基的。

    大夏如今就像個一身神力，永不疲倦的年輕人，而高昌回鶻卻是個氣力衰微，孱弱無比的老年人，與兩國國君恰好掉了個個。

    “人生短短數(shù)十年，又要滅一國?！鄙蹣涞鲁槌霾枭絼?，高高舉起。

    軍士們立刻歡呼了起來。

    他哈哈一笑，看著整齊嚴(yán)整的隊列，典型的雁形陣。

    說實話，他已記不清與敵人打過多少次陣列野戰(zhàn)了。但記憶深刻的還是起家那會，與黃巢打，與京西北諸鎮(zhèn)打。

    明明只是幾千人規(guī)模的廝殺，但印象中卻像十幾萬人一決生死那樣蕩氣回腸。

    如今他真的能排出十幾萬人與敵人陣列而戰(zhàn)了，但心緒卻波瀾不驚，看都懶得多看一眼。

    銀鞍直三千余人排作先鋒，由折從阮統(tǒng)領(lǐng)。

    緊隨其后的是來自禁軍各部的步卒，頂盔摜甲，器械精良。

    后陣還有由達(dá)干阿里骨統(tǒng)率的近萬北庭蕃兵，他們穿著羊皮襖，手持長槍、彎刀等五花八門的兵器，純粹是來感受戰(zhàn)場氣氛的，戰(zhàn)斗力實在難以恭維。

    可喜的是，士氣還可以，在看起來非?？孔V的隊友的帶動下，敢打敢拼了。

    戰(zhàn)爭就是這樣。高素質(zhì)、高水平的軍隊，被扔進(jìn)一堆豬隊友里面，未必能打出什么水平。素質(zhì)一般的部隊，如果身邊全是強軍，往往能超水平發(fā)揮。

    對面的動員已經(jīng)接近完成。

    毗伽可能是看到邵樹德在陣前，心中有些貪婪，迫不及待發(fā)動了進(jìn)攻。

    “去吧！”邵樹德大喝一聲。

    “去吧！”宮廷侍衛(wèi)們齊聲高喊。

    “抓住他們！”銀鞍直怒吼。

    “抓住他們！”天雄、武威、鐵林等軍將士齊聲怒吼。

    “抓住他們！”全軍怒吼起來，殺氣騰騰。

    “咚咚……”鼓聲連響。

    大陣緩緩向前移動，很快越過邵樹德，迎向了沖殺而來的回鶻人。

    回鶻騎兵的配合恰到好處，他們輕捷地奔向充作先鋒的銀鞍直，試圖用箭雨干涉、動搖他們的陣型，但很快被后陣上來的禁軍步卒用弓箭趕走。

    不得已退到遠(yuǎn)處后，騎弓那可憐的威力又無法對銀鞍直武士們造成威脅了。軟弱無力的箭矢落在冷鍛鋼甲之上，叮叮當(dāng)當(dāng)響個不停，看似熱鬧，卻沒法造成多少實質(zhì)的威脅。

    毗伽可汗氣得目眥欲裂。夏人的軍陣怎么就像個無處下口的老烏龜呢？

    他又帶人繞往后陣，試圖從夏軍側(cè)后方發(fā)起攻擊，結(jié)果迎面遇到李嗣源統(tǒng)率的千余騎兵。

    只一個照面，毗伽就覺得有些不好。

    對面的騎將委實不要命，手持鐵槌闖入人群之中，簡直萬眾披靡，與他交錯而過的己方騎士，幾乎無一幸存。

    而跟在他后邊的夏軍騎士也不是善茬，馬槊、鐵撾、砍刀，長短兵器連連招呼，打得他們這些以騎射為主的騎兵難以招架。

    “撤！”毗伽招呼一聲，帶著兩千余騎繞了一個圈，拼死退往后方。

    “毗伽！”李嗣源大吼一聲，舞槌奮擊，拍馬沖了過來。

    毗伽根本不敢回頭。

    今日出城會戰(zhàn)，核心戰(zhàn)術(shù)就是用騎兵襲擾夏人的陣型，造成混亂，然后爭那么一線之機——希望不大，但總得爭一把試試，萬一就贏了呢？

    但打了這么一會，他很快發(fā)現(xiàn)，夏人和之前在伊州時一樣，步兵堅不可摧，靠騎射sao擾難以動搖其陣型，反倒讓自己這邊被強勁的步弓給撂倒了不少人。

    至于夏人的騎兵，他更熟悉不過了，交手次數(shù)比步兵還多：絕對不能和他們面對面硬沖，那是找死，唯一的辦法是拉開距離游斗，盡量靠弓箭決勝。

    于是，他根本不理李嗣源的辱罵挑釁，帶著人馬就撤往西北方的開闊地重整。

    李嗣源追了一會，遭到城頭箭矢打擊，死傷了數(shù)十騎，于是不再硬追，罵罵咧咧一番后退回去了。

    在正面戰(zhàn)場，沒有了側(cè)翼sao擾，心無旁騖的銀鞍直甲士已經(jīng)與敵步兵接上了陣。

    戰(zhàn)斗直接就是一面倒。

    回鶻人——或許，他們并不是真的回鶻人，而是漢人、吐火羅人、吐蕃人、羌人以及誰也說不清血統(tǒng)的人種——被臨時鼓舞起來的士氣，在鮮血淋漓的戰(zhàn)場之上，沒有存在過一刻鐘，很快就被快刀長劍給砍了個煙消云散。

    銀鞍直武士的腳步越來越快，驅(qū)趕著已經(jīng)喧嘩聲四起的敵人步兵向后卷去。跑得慢的直接就是一刀，直殺得回鶻人心惶惶，自相踐踏，軍陣已然大崩潰。

    “抓住他們！”從后方趕上來的禁軍步卒焦急大喊。

    “抓住他們！”銀鞍直甲士哈哈大笑，手里刀槍不停，肆意收割著敵人的生命。

    城頭落下了密集的箭矢，還有間歇發(fā)射的強弩，夏軍追擊的腳步為之一緩。

    毗伽可汗借此掩護(hù)，倉皇奔進(jìn)了城門。

    有夏軍騎兵不顧傷亡、冒著箭矢追擊上來，守門士卒見狀，步弓齊射，連夏人帶自己人一齊掃倒，然后迅速關(guān)上城門，將哭喊連天的己方軍士關(guān)在外頭。

    “哈哈！”與邵樹德一起上高臺觀看的將官們齊聲大笑。

    就這點本事，怎么敢野戰(zhàn)的？

    游牧民族的戰(zhàn)術(shù)，從來都不是以正面廝殺為能。邵樹德本以為，毗伽應(yīng)該果斷放棄高昌，跟他打游擊呢。沒想到他竟然沒有破釜沉舟的勇氣，不愿舍棄掉自己的家業(yè)，到野外去當(dāng)一個傳統(tǒng)的游牧酋豪，帶著部眾來與夏兵廝殺。

    那樣的話，邵樹德還得分派各路人馬，不斷捕捉他的蹤跡，絕對不是一兩個月能搞定的。甚至于，如果他逃得足夠遠(yuǎn)，藏得足夠好，光追擊趕路可能就要幾個月，下雪前絕對無法料理干凈。

    舍不得自己的宮殿、農(nóng)田、牧場和果園嗎？那就沒人能幫你了。

    “賊眾潰矣，這就殺進(jìn)城去，搶了回鶻太后、皇后獻(xiàn)予陛下。”馬嗣勛大笑道。

    “說什么胡話！”邵樹德笑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