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我授你夷離堇一職，仍居蒲類海?！鄙蹣涞抡f道：“不過，值此用兵之際，你需征集丁壯，為我征戰(zhàn)?！?/br>
    “謝大汗?！卑⒉妓夹老苍侔?。

    “天生英明無上可汗，你的國土東到大海，西至阿爾泰山，在你幸福的統(tǒng)治下，無論是圣峰八河，還是別失八里（夏都）、高昌（冬都），都將載歌載舞，稱頌贊美。”又有一人上前說道。

    “你叫什么？”邵樹德問道。

    “可薩部的阿里骨。”

    “你是可薩部的，那么當初為何沒投靠龐特勤？”邵樹德奇道。

    回鶻其實是分核心部族和外圍部族的。

    以藥羅葛為核心的內(nèi)九姓（后期加了阿跌氏，變成十姓）是回鶻正統(tǒng)自己人，以仆固、同羅、渾、契苾、葛邏祿等為外九姓，說白了就是外圍臣服于回鶻可汗的部落，畢竟一個草原帝國不可能僅僅只有一個人種或民族。

    可薩是內(nèi)十姓之一。

    西遷之后，因為可汗還沒死，龐特勤在焉耆自稱葉護，仆固俊名義上也臣服于他，“眾至二十萬”。一般來說，回鶻核心十姓的人都跟姓藥羅葛的龐特勤混了。

    “昔年回鶻滅亡，一部南下唐境，一部東歸契丹，一部南下甘州，一部西遷，其實還有人沒走……”可薩解釋道。

    原來，回鶻汗國西部靠近阿爾泰山一帶，有許多部落沒走（可能還混有部分黠嘎斯人），他們被仆固俊羈縻統(tǒng)治，聽命于高昌，可薩部（只是整個可薩氏的一部分）也在其中——這部分人在遼時被稱為“粘八葛”，后來與西遷的韃靼融合，可能還有一部分高昌回鶻北上，演變成了“乃蠻”。

    “你還有多少人？”邵樹德問道。

    “只有三千兵?！卑⒗锕强嘈Φ溃骸安柯浔淮蠛沟谋R抄了，我在西州聽聞，連夜遁回，不意又遭到折將軍迎頭痛擊，遂降?！?/br>
    “原來如此。”邵樹德點了點頭，道：“你部丁口已為大軍俘虜，朕也不好隨意要回，不過可以把你的親族家人發(fā)還?！?/br>
    “謝大汗。”阿里骨大喜。

    “朕授你達干（將軍）一職，以后就帶兵為我征戰(zhàn)。只要建立功勛，女人、牛羊總會有的。如果搶到財物，朕為你做主，把丁口贖回來?！?/br>
    “遵命?！卑⒗锕菓?。

    這兩人之后，邵樹德又接見了幾個首領，兵馬其實都不多，慘兮兮的。

    邵樹德慰勉一番，分授職務。

    這樣一搞，他的畫風也有些變了……

    身邊一堆梅錄、達干、夷離堇、林牙，漸漸把汗國的職務填充了不少，如果此時在北庭立國，這個還有些簡陋的朝廷骨架竟然可以粗粗運轉(zhuǎn)了，當然是以草原汗國的方式運轉(zhuǎn)。

    簡單來說——

    阿啜梅錄是他的王庭宰相，與各部落打交道，還是負責老本行，主管財稅。

    阿里骨是汗國中樞的將軍，指揮著一支兩千人的部隊，如果他威望足夠高，也可以指揮匯合而來的部落兵，回鶻汗國時代就是如此。

    阿布思等人是夷離堇，有自己的部落，臣服于大汗。

    cao，他這個大汗越來越正宗了。

    平定西域之后，得把他的汗庭與即將改革的北衙樞密院、理蕃院融合一下。更準確地說，得把他在草原的資產(chǎn)與中原的資產(chǎn)進行重組，合二為一——這兩份家業(yè)，都是我掙下的，不如互相換股，合并上市。

    首領們離去之后，城內(nèi)又有摩尼教僧侶來訪。

    邵樹德本不是很感興趣，但耐著性子與他們聊了聊。

    他們之所以態(tài)度大變，可能是被武夫滋擾了。畢竟這個年頭，是個人都知道寺廟有錢，不敲骨吸髓一番是不可能的。

    但邵樹德還是接見了他們的拂多誕，因為在進攻西州及其他地方的時候，有可能用得上。

    再者，他現(xiàn)在需要盡快穩(wěn)定北庭的局勢，原因是離冬天不遠了，再打來打去，這個冬天怕是要餓死凍死不少人——肯定凍餓不了他的大軍，因為他們有牛羊，這會已經(jīng)在抓緊養(yǎng)膘，且軍隊是暴力機器，可以搶掠補充消耗，但如果百姓大面積餓死也不是個事。

    摩尼教在地方上的影響力不小，如果他們愿意相助，在大軍的威懾下，還是比較容易取得表面上的臣服的。

    摩尼教拂多誕走后，又來了佛教法師。

    這幫人更是無恥，還送了一些敏感的禮物。邵樹德看到后，無力拒絕，心照不宣地收下了。

    “若果如法師所說，毗伽可汗連遭失敗，高昌人心惶惶，朕就放心了?！鄙蹣涞抡f道。

    西域的僧侶與中原大不一樣。他們在社會上控制著大片田地、商鋪和莊客部曲，在政治上深入?yún)⑴c各項大政——或許不直接參與，但間接影響是肯定的。

    “過幾天你隨朕南下吧?！鄙蹣涞抡f道。

    王彥章部已經(jīng)南下了。

    庭州附近的兵馬明天再休整一日，后天就將南下，加入到圍攻高昌的行列。

    邵樹德要比他們晚一些，因為他在等西北邊的部落首領來拜見。

    朱瑾西進后，打了幾仗，隨后不斷招撫，漸有部落首領愿降。

    他現(xiàn)在已至故大漠州都督府（今阿勒泰）一帶，這里理論上都是高昌回鶻的領土，當?shù)夭柯湎蚋卟挤?。但實際上是墻頭草，立場很難說。

    朱瑾至今還未碰上葛邏祿人，但邵樹德覺得他只有四千戰(zhàn)兵，有點少了，于是令王建及、賀瑰二人率四千騎北上增援，順便壓服各個部落，令其來降。

    打仗只是一方面，建立自己的秩序，才是最關鍵的。

    第082章 出來吧！

    八月初三，飛龍、金刀、飛熊、鐵騎等軍次第南下，經(jīng)獨山守捉城南下，越過天山埡口，進入到了吐魯番盆地。

    邵樹德在當天晚上接見了來自沙陀磧（今古爾班通特沙漠）及更北邊的幾個部落首領，慰勉一番，分授其夷離堇之職。

    這些部落實力都不強，大的一萬人，小的只有一兩千人。聽聞曾有一個大部落，可出兵五千，但被朱瑾趁夜偷襲給剿了。理由是需要籌集牛羊雜畜過冬，不如挑最大的打，再讓小部落畏懼，進獻一批，則庫藏豐盈矣。

    現(xiàn)在一算，陸陸續(xù)續(xù)投靠過來的部落人口有六萬多了，缺點就是男丁較少，難堪大任。

    八月初四，邵樹德離開了庭州，帶著銀鞍直七千余人、鐵林軍騎兵兩千、蕃兵八千，直奔西州而去。

    而此時高昌城內(nèi)，第三代仆固天王毗伽正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知怎么辦才好。

    偰元助坐在胡床上，輕拈著胡須，沉吟不語。

    君臣二人面前的桌案上，擺著一份用漢文書寫的請罪表，表上已經(jīng)蓋了亦都護的寶鑒，以及“大福大回鶻國中書省門下頡于迦思諸宰相之寶印”。

    “大福大回鶻國”就是高昌回鶻的大名、正式國號。

    國君、宰相都用印了，那么意味著這份請罪表已經(jīng)生效，唯一的懸念就是何時發(fā)出去了。

    “大汗可已作出決定？”廉祐問道。

    他與偰元助一為左相，一為右相，是可汗的左膀右臂。

    而且，作為國中少有的詩書傳家的豪族，他們也頗有能力，治理國家井井有條，深孚眾望。

    在場三人，可以說代表了整個大福大回鶻國。

    “北庭是否真的完全丟失了？”毗伽問道。

    他今年才二十五歲，在位不過數(shù)年，雄心壯志自然是不缺的。不然的話，也不會親率大軍，東進伊州，與夏人大戰(zhàn)。

    但是結(jié)果十分慘淡。三場戰(zhàn)斗，三次可恥的失敗，上萬勇士喪命于沙漠山嶺間，讓他的地位受到了極大的動搖。

    “縱然還有殘軍在抵抗，也堅持不了幾日。夏軍三十萬，即便是號稱，十余萬人總還是有的，而北庭的男女老少加起來，也不足十萬，如何能抵擋？”廉祐搖了搖頭，說道。

    他有些嘆息。

    當初安西回鶻尚未分裂時，有眾二十萬，那會應該是他們最強盛的時候。奈何內(nèi)斗了這么多年，實力已是大衰。整個大福大回鶻國，也不足三十萬人，還折掉了北庭、伊州，光靠高昌、龜茲、焉耆等地，基本是頂不住了。

    “那高昌是否還能守??？”毗伽有些不甘心地問道。

    “大汗想怎么辦？”偰元助問道。

    毗伽神色陰晴不定，顯然內(nèi)心在做著激烈的掙扎。

    其實，不是沒有人向他提出過西遷的建議。

    他們本來就是從草原上過來的，遷徙是常態(tài)，跑路并不可恥?？蓻]想到自己拐彎抹角說了兩句，兩位宰相卻堅決拒絕了，讓他匪夷所思。

    后來一想，明白了。

    他們哪還是什么游牧家族啊？偰氏、廉氏在城外有大量的莊田，自己又讀中原的詩書，信奉男耕女織那套，早就不想跑了。

    在這個時候，毗伽可汗就要嘲笑他們兩句了，我好歹還長得像漢人，你們兩個自己拿鏡子照照，除了衣服之外，哪一點長得像漢人了？

    另外一點導致他們不愿意跑的因素，大概就是偰家、廉家都是好多代的摩尼教世家了，教區(qū)不跑，他們多半也不會跑。

    毗伽隱隱聽說，摩尼教在西邊的日子不太好過，如今這個東方教區(qū)似乎是發(fā)展得最好的了。在教士們用粟特文寫的諸多文書中，大福大回鶻國經(jīng)常被稱為摩尼教“最后的樂園”。

    他們舍得跑嗎？

    毗伽可汗信佛，不信摩尼教，現(xiàn)在越想越氣，恨不得把那幫人挫骨揚灰。

    “大汗若想戰(zhàn)，那就戰(zhàn)吧?！眰脑鷩@了口氣，道：“城內(nèi)還有軍士兩萬余人，雖然士氣低落，并不至于不堪一擊。若戰(zhàn)事不利，我等自擁你去唆里迷城?！?/br>
    廉祐詫異地看了一眼偰元助。

    毗伽有些感動，連聲道：“還是右相好，還是右相好！不過，這仗該怎么打？”

    “全憑大汗自決。”偰元助拱了拱手，道。

    “這……”毗伽可汗無語。

    他這不是沒主意了么？想要你們出點妙招的，結(jié)果就這樣？

    他的目光又落道了請罪表上，然后像被燙著了一樣，趕忙轉(zhuǎn)開。

    傳了兩代的基業(yè)，如何能折在自己手上？沒了高昌，還能找到更好的落腳之地嗎？

    “嘭！”毗伽可汗一掌拍在桌上，五指屈起，將請罪表抓了個稀爛。

    ※※※※※※

    建極十四年八月初十，高昌城外旌旗如林、冠蓋如云。

    邵樹德在宮廷衛(wèi)士的簇擁下，巡視四周。

    “陛下?！标岸急ＳH自上前，躬身行禮。

    “打得不錯?！鄙蹣涞潞喡缘卦u價了句，又問道：“吾兒在伊州？”

    “是。”臧都?；氐馈?/br>
    他并沒有把全部軍隊都帶來高昌，事實上來的還不到三萬人，主要原因是補給耗費實在太大。留守后方的部隊由趙王邵嗣武等人統(tǒng)率，瘋狂轉(zhuǎn)運物資，日夜不輟。

    “高昌你準備怎么打？”邵樹德問道。

    “末將的方略是以打促降。”臧都保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