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行大半年，就為了找海帶回來養(yǎng)？此物有甚稀奇？”趙匡明有些難以置信。

    “興許好吃吧?！?/br>
    “你還別說，鵝掌菜確實鮮。我總覺得這菜里面有什么東西，太能提味了。若海帶也有這功效，也不是不值得專門去找。秦始皇還派人去找長生不老藥呢，與之相比，圣人弄的這些算什么??！”

    “我覺得，平海軍可能是去探路的。若高麗或百濟肯借道，船隊從其港口出發(fā)，在渤海東京登陸，嚇也嚇?biāo)浪麄??！?/br>
    “哈哈，何需那么麻煩，直接打就是了?！?/br>
    趙匡明端起酒杯，又與人喝了一圈。

    “衙內(nèi)，平海軍多半不是探路的。”姚洎低聲說道：“我觀察許久，發(fā)現(xiàn)圣人對海上之事非常上心。在洛陽之時，聽鎮(zhèn)海軍進(jìn)奏院的人提及，余杭郡王錢镠派了不少水手至海州，傳授海上經(jīng)驗。說不定哪天，圣人就要派船隊南下了?！?/br>
    “內(nèi)陸的事還沒弄明白呢，終日盯著海上作甚？”趙匡明有些不解。

    就像這次派遣船只沿高麗東海岸北上，能有什么價值？即便上了岸，最多碰到些野人，還能給你金銀財寶不成？那么偏僻寒冷的地方，又沒胡椒，值得嗎？

    “練練手罷了。”姚洎說道：“將來或要南下安南運貨，水手不夠可不行?！?/br>
    “南下……”趙匡明手握酒杯，道：“南方那些節(jié)帥們，好日子不多了。圣人攻幽州之時，便有水陸并進(jìn)之招，或會故技重施。”

    “我看圣人是想做買賣。”姚洎笑道：“將來得了南方，很多東西，或會海運回北地，省錢啊?！?/br>
    “也是?！壁w匡明點了點頭，道：“來，咱倆喝一杯，今后就同殿為臣了?！?/br>
    “衙內(nèi)客氣了?！币︿┡e起酒樽，一飲而盡。

    趙匡明亦一飲而盡。

    臉不紅心不跳，猶自目含精光地掃視著四周。

    cao著各地口音的官員、穿著花花綠綠服飾的蠻酋，聽聞驛站內(nèi)還有來自新羅和百濟的使者。唔，似乎有那么幾分萬國來朝的意味了。

    第008章 海上牧場

    “你們最遠(yuǎn)到了哪里？”交泰殿之內(nèi)，邵樹德好奇地問道。

    “陛下，那邊海況惡劣，時有大霧，不辨方向。東南風(fēng)勁吹之際，有時候就迷航了……”從日本海航行歸來的船長徐雄回答道：“待到大霧散去，偏航就挺嚴(yán)重，有一次離陸地很近了，沒觸礁都是運氣。”

    邵樹德點了點頭。冷暖流交匯的地方，就是容易產(chǎn)生大霧。按照他們沿著朝鮮半島東部沿海航行的路線，應(yīng)該是碰到千島寒流的一個支流與日本暖流的某個支流交匯。

    這種冷暖流交匯的地方，海水劇烈活動，攪動海底營養(yǎng)物資，使得各種浮游生物有充足的養(yǎng)分。而浮游生物多了，漁業(yè)資源自然就十分豐富。

    “我們后來登上了那個陸地……”徐雄繼續(xù)說道。

    “是島、半島還是大陸？”邵樹德打斷了一下，問道。

    “可能是個半島。”徐雄沉默了一下，回答道。

    邵樹德不置可否。

    沒有徹底探查、描繪過海岸線，你敢這么確定？歷史上俄國人還以為庫頁島是半島呢，直到1848年涅維爾斯科伊仔細(xì)查探后，才最終確認(rèn)這是個大型島嶼。

    當(dāng)時島嶼南部有大量日本殖民者，修建了很多寺廟，由北海道大名松前氏組織開發(fā)。日本漁民在那已經(jīng)捕魚了好幾十年，甚至給庫頁島取名“樺太島”——他們倒是很清楚其島嶼性質(zhì)。

    多說一句，庫頁島這個大型島嶼，滿清只在后金年間，派了四百兵乘坐樺皮舟、獸皮舟登島一次，從此以后再也沒去過。后來日本人殖民島嶼南部，俄國人殖民北部，甚至美國人也過來捕獵海豹、海獅、海象，滿清一無所知。

    直到被割讓時，才驚覺原來日本人、俄國人已經(jīng)將島嶼瓜分很久了。沙俄已經(jīng)流放了不知道多少犯人過來，興建了許多殖民地和城鎮(zhèn)，甚至有了基礎(chǔ)的手工業(yè)，人家只是來補一道割讓手續(xù)而已，確實夠遲鈍的。

    “半島上有何物？”邵樹德問道。

    “當(dāng)?shù)赝寥擞媒鹱訐Q我等攜帶的柴刀。”徐雄說道。

    仆固承恩示意了一下，兩名小黃門用托盤帶來了幾塊黃金。

    黃金的純度很低，其實就是狗頭金。

    邵樹德好奇地拿起一塊，仔細(xì)看了看，道：“土人不會采礦冶煉，這金子定是撿來的。難為他們知道此物有用，或許與外人接觸過，莫非是渤海人？或者是日本人、新羅人？”

    “前唐之時，稱那片海為大海。渤海人、新羅人則稱之為渤海?！毙煨壅f道：“臣在百濟雇了幾個向?qū)?，皆言新羅之時有船去過。渤海國東京、南京離得更近，去的船只還要更多。島上盛產(chǎn)魚、毛皮、金子等物，土人有xue居者，有用樺樹皮搭建木屋而居者，臣還帶了幾個土人回來……”

    “哦？還有土人？”邵樹德很感興趣，立刻道：“讓他們進(jìn)來?！?/br>
    很快便有宮人將土人請來。

    邵樹德坐在龍椅上，仔細(xì)看著，進(jìn)來的是一老一少兩人，可能是爺孫倆，在宮人的示意下，緊張地行禮。

    “無需多禮，賜坐?！鄙蹣涞?lián)]了揮手，起身走到二人身前，看了看。

    老人十分拘謹(jǐn)，低著頭，看都不敢看他。

    邵樹德很理解，經(jīng)歷了社會的雨雪風(fēng)霜，人的棱角都被磨平了，即便“野人”也是如此。

    他可能也是第一次見到這么恢弘壯麗的宮殿，心中更加恐懼，幾乎不知道怎么辦才好了。

    少年則還有幾分野性，瞪大著雙眼，好奇地看著邵樹德。

    “他們可會講官話？”邵樹德問道。

    “不會。連渤海漢兒語也不是很懂?！毙煨鄞鸬?。

    “怎么遇到他們的？為何愿意跟著來大夏？”邵樹德又問道。

    “在海邊釣魚的時候碰到?！毙煨壅f道：“臣想著圣人可能會感興趣，便將他們請了回來。”

    請？莫不是綁架？邵樹德暗哂，又仔細(xì)問了問細(xì)節(jié)。

    原來徐雄等人因遇到大風(fēng)浪，船只破損，漏水嚴(yán)重，不得不拋棄了很多貨物，其中就有補給品。

    靠岸之后，一個人影都沒見到，以為這是個荒島呢，于是就開始釣魚。說來也神奇，他們根本沒在魚鉤上掛任何東西，就光禿禿下去，然后一條接一條地釣上了很多魷魚，關(guān)鍵時刻救了命。

    而魷魚則是虧出血，什么都沒吃到，就被魚鉤拉上去，然后風(fēng)干掛在甲板上，成了水手們的續(xù)命之物。

    徐雄甚至還帶了幾條風(fēng)干魷魚回來，邵樹德看了看后，便分賜給了宮人。

    “不是費雅喀人就是鄂倫春人?！鄙蹣涞驴粗鴥晌煌寥耍瑖诟蕾p賜他們一些財物，便又坐回了龍椅。

    徐雄有些茫然。

    他根本不知道這是什么人。好像遼東也沒這號部族?；蛟S，只有圣人這種得天授的神人才知道吧。

    想到此處，謙卑地低下了頭。

    “徐卿，如果朕所料不錯，這是個大島。”邵樹德說道：“就你看來，此島有何價值？”

    “陛下，臣等靠岸后伐木修船，前后待了月余，只一個感覺，島上熊多、鹿多、魚多，人極少?！毙煨鄞鸬馈?/br>
    “七月漁汛之時，臣等匆忙找了一些網(wǎng)，幾天工夫，便捕了幾千尾大魚?！?/br>
    “此魚極大，臣帶了數(shù)桶回來，中原近海從未見過此物。站于山崗之上，俯視大海，海面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魚群，爭先恐后沖入島上河流之內(nèi)，把我們的漁網(wǎng)都掙破了。”

    “臣等還獵了一頭熊?！?/br>
    “島上的野鹿很多，根本不怕人。成群結(jié)隊，蹄聲如雷。一頭鹿重達(dá)千余斤?！?/br>
    “對了，海邊還有許多海豹，惜未捕捉到?！?/br>
    徐雄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邵樹德更確定了，這就是庫頁島。

    之所以一度被人以為是半島，是因為島嶼北端離大陸真的很近，最窄處只有幾公里，而且這個名為韃靼海峽的地方水很淺，遠(yuǎn)古時期可能真的與大陸連在一起。

    后世蘇聯(lián)時代，毛子們一度想把這道淺淺的海峽填上，阻止寒流南下。因為據(jù)他們測算，如果堵住這道海峽，那么遠(yuǎn)東地區(qū)的年平均溫度將提升2－3度，效果十分明顯。但最終沒有實行，可能是成本太高，又或者遠(yuǎn)東地區(qū)沒多少人，不值得這么做。

    “此島對面，就是渤海的安邊、安遠(yuǎn)二府吧？”邵樹德說道：“當(dāng)?shù)厥鞘裁辞闆r？可曾打探？”

    “我等曾遣人上岸，不過三日，就被渤海人發(fā)覺。賊人聚攏了數(shù)百騎，搜山圍捕，我等不得已退回了船上?！毙煨鄞鸬馈?/br>
    邵樹德又點了點頭。

    其實，他們這次北航，經(jīng)歷還是很豐富的。

    沿著海岸線航行，可以說不需要太多航海技術(shù)，比深海航行的要求低多了。聽起來似乎是一件簡單的任務(wù)，但他們的主觀能動性很強，探險精神也很足，無論是被迫還是主動，多次上岸，并且勇敢地接觸了土人，獲得了寶貴的第一手資料。

    “朕攻滅渤海之后，可需占了此島？”邵樹德問道。

    徐雄猶豫了一下，道：“陛下，此島既有寒流，冬日或不怎么暖和?！?/br>
    “亦有暖流。”邵樹德補充道：“故此島南半部暖和，北半部寒冷?！?/br>
    “是。”徐雄說道：“不過臣不建議占據(jù)此島，中原人恐不適應(yīng)當(dāng)?shù)乜嗪奶鞖??！?/br>
    “嗯。”邵樹德思索了一番，又問道：“若只在島嶼南端建一個城鎮(zhèn)，夏日遣人駐守，幫著修理漁網(wǎng)、船只，等漁汛結(jié)束，便行撤回，你覺得如何？”

    “陛下英明。”徐雄贊道：“此島一年或要封凍幾個月，冬日確實不宜留人。但魚是真的多。海豹也極多，臣等還不止一次看到過鯨，若僅作為夏日捕魚之所，那真是極好的?！?/br>
    鯨這種生物，八成以上生活在寒冷的海域。

    在人類開始大肆捕殺以前，北極的鯨并不比南極少。但誰讓北半球才是人類文明的核心地帶呢？企鵝都在18世紀(jì)中葉被滅絕了，只剩下南半球的，何況鯨？

    后世80％的鯨生活在南半球西風(fēng)帶以南的南極海域，當(dāng)?shù)貪O業(yè)資源豐富，能夠養(yǎng)活龐大的鯨群。待到南半球冬天到來，南極冰封之后，鯨才會北上進(jìn)入相對溫暖的海域活動。

    北半球的鯨其實也是這個模式。斯瓦爾巴群島成為歐洲的捕鯨圣地，不是沒有原因的。

    “海豹、海獅、海象、海狗、海貍……”邵樹德食指輕巧桌面，默默思索。

    如果只是作為一個捕魚、捕鯨據(jù)點的話，其實不需要付出什么成本。

    設(shè)一個臨時修理所，幫著修補、晾曬漁網(wǎng)，加工海產(chǎn)品，然后分門別類，裝船發(fā)運，是性價比最高的方式。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你打下渤海國，然后以其人煙稠密的興凱湖糧食產(chǎn)區(qū)為核心，在東邊的定理府、定遠(yuǎn)府修建造船廠，支持這種捕魚活動——令人欣慰的是，這完全就是近海捕魚，甚至都不用下海，在岸上一年就能捕獲大量的魚。

    庫頁島上有數(shù)千條河流，其中相當(dāng)數(shù)量的河流都有大馬哈魚洄游產(chǎn)卵。附近的南千島群島上的一些淡水河流，也是駝背大馬哈魚的主要產(chǎn)區(qū)。

    蘇聯(lián)時期，俄國人每年在庫頁島上的河流內(nèi)捕捉超過一萬噸駝背大馬哈魚。

    而在擇捉島上的淡水河中，即便是產(chǎn)量低的年份，也能捕捉到八千噸以上，產(chǎn)量之高，令人咋舌！

    一個小島內(nèi)陸的淡水河中就能抓到八千噸，什么概念？相當(dāng)于幾十萬只羊的出rou量。

    毫無疑問，這是一筆巨大的財富。而且根本不需要你投入多少本錢。提前造一些冰窖，捕一個夏天的魚，然后收工。深秋之時，北風(fēng)乍起，就可以運魚回國了，順風(fēng)順?biāo)萄刂０毒€航行，不需要多高超的技術(shù)。

    這種天然的海上牧場，每年收割一次，不香嗎？

    “徐卿，明年你們再航行一次。這次多帶些船，探查得更徹底一些?！鄙蹣涞抡f道。

    第009章 臘日與座駕

    臘月很快到來了。大地一片銀裝素裹，分外妖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