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吧，那兩路加起來也不如北樓這一路重要。二十多萬老弱婦孺、數(shù)百萬牲畜，堪稱契丹的精華。

    但被夏人這么一突襲，大部落入敵手。

    這兩日多方打聽，得知有一部分放牧地較遠的氏族偷偷跑了，往烏古部的草場而去，還有一部分奔往霫人故地。但這些人加起來也不過五萬余眾，聽聞夏人抓了十來萬，那么還有約五萬人散于各處，惶恐不知所依。

    見到大汗親至后，一些人帶著牛羊來投，但終究只是少數(shù)。更多人可能還沒得到消息，這些人不收攏起來，有點可惜了。

    “留幾百人下來，悄悄收攏族人?！彼剖侵篮＠锏南敕?，阿保機吩咐道：“此地不宜久留，趁著夏人追兵還沒趕來，走吧。”

    “大汗，扶余尹劉仁恭既不降夏，也不來歸，你看……”海里又道。

    “管不了那么多了。”阿保機搖了搖頭，道：“我量其必死，等著看吧?！?/br>
    說罷，策馬而去。臨走之前，看了眼耶律曷魯。

    曷魯紅著眼睛，重重點了點頭。

    ※※※※※※

    建極七年七月初四，邵樹德在銀鞍直、飛熊軍的護衛(wèi)下，離開和龍宮北上，前往南樓。

    浩浩蕩蕩的大軍出現(xiàn)在了草原上，銀盔銀甲，威勢喧天，夸耀著新征服者的武勇。

    北伐契丹這一戰(zhàn)，歷時約五十天，根據(jù)各部上報的數(shù)據(jù)，擠一擠水分后，大概斬首近四萬級，俘三萬多人——俘虜人數(shù)還在快速增加中。

    以上都是契丹丁壯，也就是俗稱的“兵”。

    至于老弱婦孺，則已突破二十萬，牛羊馬駝近三百萬。

    保守估計，這一戰(zhàn)打掉了契丹一半的實力——軍事意義上不足，但經(jīng)濟上的摧毀則超過一半。

    契丹八部奮三世之余烈，結(jié)果落得這么一個慘淡的下場，也是無奈。這是硬實力方面的差距，沒有辦法，也怪不了誰。

    戰(zhàn)爭打贏之后，后面的事情往往更重要。

    草原上的戰(zhàn)爭，不同于中原內(nèi)地。他們滑不留手，能跑，會躲，你很難消滅他們的有生力量，那么善后就很重要了。

    唐貞觀二年（628），太宗發(fā)兵攻突厥。眾突厥部落紛紛來投，充當帶路黨，唐蕃合兵十多萬，共同征討頡利可汗。兩年后，陰山之戰(zhàn)獲勝，突厥滅亡，降者逾十萬。

    但突厥人死光了嗎？并沒有。事實上突厥亡國，九成以上的突厥人還在，草原廝殺，你很難消滅多少人，因為他們會遷移、會跑路。

    隨后又出現(xiàn)后突厥，擁眾數(shù)十萬，屢降屢叛。

    邵樹德以史為鑒，覺得要好好處置一番。不然的話，焉知不會出現(xiàn)“后契丹”？更何況，如今契丹八部的可汗耶律億還沒死呢。

    七月二十，他抵達了龍化州，在此停留數(shù)日，接見降順的諸部酋豪。

    第077章 招慰與安排

    “耶律轄底拜見陛下?！饼埢萃獾乃疂蛇?，以耶律轄底為首的十余契丹酋豪，恭恭敬敬跪拜在地。

    轄底其實已經(jīng)投降好一陣子了。

    作為契丹八部夷離堇，他很可憐。實際掌權(quán)不過數(shù)月時間，而且還面臨著于越耶律釋魯?shù)某钢猓鎸崣?quán)力小得可憐。等到痕德堇可汗病逝，阿保機上臺之后，他更是被完全邊緣化了，影響力一跌再跌，成了無足輕重的存在。

    這次戰(zhàn)爭，轄底領(lǐng)了一路偏師，卻只有萬把人，武器奇缺，人員也不怎么樣，可想而知什么都做不了。前陣子在東路被邵承節(jié)狠狠地教訓了一番，全軍大潰之后，干脆降了，一了百了。

    “契丹部民都逃哪去了，你可知曉？”邵樹德坐在地毯上，隨手喝著茶，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

    轄底之前一直在默默觀察邵樹德。心中暗自驚嘆，五十歲的人了，一點看不出衰老頹廢的模樣，權(quán)力果然是最能讓男人興奮的東西。邵圣掩有大半個天下，麾下精兵猛將多不勝數(shù)，正是意氣風發(fā)的時候。與之相比，他、釋魯、偶思、罨古只等人，都該退場了。

    “陛下，釋魯?shù)热艘恢狈乐戏?，我的兀魯思去了鄚頡府，如今卻不知在何處。”轄底回道。

    他確實所知甚少，作為夷離堇，干到這份上屬實丟人。

    匣馬葛帶了一批人去鄚頡府，但那是很多天前的事了，如今在哪里，他也不清楚。

    “既然你有人跟著匣馬葛去了鄚頡府，便想辦法聯(lián)絡一下。不成也無需自責，阿保機、釋魯喪家之犬，料也翻不起大浪來?！鄙蹣涞抡f道。

    “是?！陛牭讘?。

    圣人話是這么說，但他可不能這般理解，這事還是得上心。

    余廬睹姑端來了點心。她已懷孕四個多月，小腹比較明顯了，不太方便，女兒蕭重袞接過碟子，跪在地上，一一放在邵樹德身前。

    “一起坐下吃點吧。”邵樹德伸了伸手，對轄底說道。

    “謝陛下隆恩。”耶律轄底盤膝坐下。

    他的兒子迭里特站在身后，看著邵樹德身邊的兩個女人，心情十分之復雜。

    聽聞這已經(jīng)是奧姑懷上的第三個孩子了……

    奧姑何等身份！草原牧人便是多看一眼都覺得褻瀆，見到奧姑之時，多恭敬跪地。

    可夏主卻一點都不憐惜，擄去不過三年多時間，就懷了三胎，仿佛生育工具一般。

    迭里特不敢多想，默默站在旁邊。

    “聽聞耶律偶思在北樓戰(zhàn)死了，其子曷魯、羽之潰奔。帖剌一系的部民，你可能招撫？”邵樹德輕撫著蕭重袞的臉，問道。

    十五歲的青春少女乖順地靠近了一些，讓圣人摸得更舒服。

    如果沒有戰(zhàn)爭的話，大概她十三歲那年就會嫁給耶律羽之了——事實上兩家已經(jīng)定下了婚事。

    如今她是圣人身邊一件消遣用的“物品”，時不時跳舞娛樂圣人，時不時服侍包容圣人，僅此而已。

    哪個好？她不知道，事實上她沒有選擇。

    “陛下方得大勝，此時正適合招撫。”轄底說道。

    他這話，干脆利落，沒有任何多余的東西，雖然他現(xiàn)在十分想知道圣人會怎么安排契丹八部，更想知道他在其中的地位。

    “草原是草原，中原是中原，朕不會隨意干涉?！鄙蹣涞抡f道。

    聽了這句話，轄底心中一喜。圣人果然雄才偉略，知道草原無法直接統(tǒng)治，不亂來。而這，不這就有了他們家的機會了么？

    “君可為山西招撫使，前去招撫散落于各處之氏族?！鄙蹣涞抡f道：“若有人舉族來降，無需懷疑，令其徑來營州即可?！?/br>
    “臣遵旨?！陛牭紫沧套痰貞?。

    “山西”，應該是大鮮卑山以西，那里是霫人和烏古人的地盤，多為契丹八部附庸。既然有山西招撫使，那么應該還有山東招撫使，轄底不關(guān)心另外一人是誰了，反正他已經(jīng)得了好處，這里可cao作的空間太大了。

    “好生做事，去吧?！闭勍赀@件事，邵樹德?lián)]了揮手，道。

    耶律轄底父子恭敬離去。

    他們走后，接下來又是十余貴人一一前來覲見。他們先拜邵樹德，又對余廬睹姑恭敬行禮，口中說著歌功頌德的話。

    邵樹德耐著性子與他們扯犢子，安撫一番后，令他們率部至南樓集結(jié)，聽候圣命。

    “陛下，阿保機雖然遠走，但還有可能回來，八部空出來的牧場，總要有人占著。”余廬睹姑小心翼翼地說道。

    邵樹德這次沒有打她。或許是當著外人面不合適，或許是她說的有道理。只見他思索了一會后，道：“陳侍郎?！?/br>
    “臣在。”陳誠走近。

    “李延齡沒有隨駕，這事就你來辦吧?！鄙蹣涞抡f道：“著洪源、榆林、沃陽、仙游、長夏五宮，抽調(diào)六千戶東行至儀坤州，再從契丹八部俘虜中挑選四千戶并入，計一萬戶。此萬戶為朕之奴部，就在儀坤州放牧，兼且修建永安宮。六部所缺之人丁，挑選六千戶俘虜補上。不要選奚人之類，徑選契丹即可?！?/br>
    奚人之類的契丹附庸，好統(tǒng)治，沒必要作為奴部。

    “臣遵旨?！标愓\應下。

    “其他地方，你覺得該如何安排？”邵樹德問道。

    “陛下，奉圣郡王四歲了，身體康健，聰穎過人……”陳誠說道。

    “十五郎還小，不能就藩。”邵樹德擺了擺手，道：“不過，確實可以提前派人打理草場了。”

    奉圣郡王邵知終，生母阿史德氏，生于建極四年八月，即將在洛陽接受正統(tǒng)的皇家教育，現(xiàn)在確實不能就藩。不過奉圣郡王府已經(jīng)組建了一部分，有些上進心比較足的經(jīng)學生愿意隨郡王出塞。對他們而言，既然在內(nèi)地頂多當個小吏，還不如去草原搏一搏，如果能當上王府主簿、錄事、參軍事之類的有品級流官，也是不錯的。

    “擬旨，將越王城、西樓并為奉圣州，由王府司馬柯余暫代刺史之職?！鄙蹣涞抡f道。

    柯余是營州通定縣令，前陣子主動應募奉圣郡王府的官職，被錄用了。其實競爭者極少，他這一搏也被很多人嘲笑。但仔細想想，營州似乎也不咋地，他從一個下縣縣令變?yōu)榱b縻州事實上的刺史，聽起來也不差。

    越王城在后世巴林左旗哈拉哈達鎮(zhèn)一帶，西樓位于附近，這個奉圣州的區(qū)域，大致就相當于巴林左旗、右旗一帶了。

    奉圣郡王府的轄眾其實也有了，以陰山韃靼降人為主，目前還在陰山諸部之中，多為奴隸身份。之前邵樹德打算用錢帛贖買，已統(tǒng)計得近八千戶，如今不打算出錢了，直接發(fā)一萬戶契丹降人給他們。

    這樣一來，梁漢颙他們在北樓俘獲的人丁就消化了大半。

    “冊封十六郎為捧圣郡王，以契丹龍化州為捧圣州。慢慢物色人員，組建捧圣郡王府?！鄙蹣涞掠值馈?/br>
    說完，在心里補充了一句：如果他這個兒子能有幸長大的話。

    十六郎名邵敬同，今年兩歲，生母余廬睹姑。

    捧圣州州治在后世奈曼旗東北西孟家段村一帶，地域范圍大致為奈曼旗及開魯縣南界。

    “臣遵旨?！标愓\又應道。

    圣人這么安排，他沒有意見。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契丹人會不會服從，以及人員來往所需的物資供給。后者不難，前者還需大軍鎮(zhèn)壓。不過這都是他們下面人需要cao心的，圣人不管這些，他只下令，具體細節(jié)自有尚書六部、理蕃院、北衙樞密院會同辦理。

    “陛下。”余廬睹姑滿面紅光，一雙媚眼都要滴出水來。

    她確實利欲熏心，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說不關(guān)心是假的。尤其這孩子還是她經(jīng)常親自喂奶，一手帶大的，感情更深。

    “好了，朕的孩子，當然要為他將來考慮。”邵樹德?lián)н^余廬睹姑，看了一眼，對她的好感倒多了幾分，總算不是那種只愛自己的人，知道為親生孩子爭取利益。

    “陛下，還有幾處地方，該如何安置？”陳誠咳嗽了一下，問道。

    邵樹德拍了拍，讓sao浪勁起來的余廬睹姑一邊去，思索了一會后，問道：“你是指契丹衙帳、南樓、北樓？”

    “正是?！标愓\回道。

    “你有什么好的建議？”邵樹德問道。

    “以漢制待漢民，以蕃制待蕃民，此為本朝國策。”陳誠說道：“遼澤廣大，兩郡王府并不足以囊括全境。陛下子嗣眾多，或可挑一二成年皇子就藩。不然的話，豈不是要便宜耶律轄底、罨古只之輩？”

    “你是不是受了誰的請托？”邵樹德突然笑道。

    陳誠絲毫沒有不好意思的感覺，道：“趙貴妃愛子之深切，則為之計深遠?！?/br>
    陳誠話只說了半句，但邵樹德還是聽懂了，頓時臉一落，道：“荒唐！她擔心個什么勁？”

    陳誠不語。趙貴妃在后宮中的一應禮遇、用度，與皇后無異，還不是你搞出來的事情？

    邵樹德嘆了口氣，臉色不是很好，靜靜地想了很久后，方道：“升契丹密云縣為護圣州?！?/br>
    密云縣大概就在后世翁牛特旗一帶，有三千多戶降人，多為渤海人，沿河耕種、放牧。

    其實奉圣、捧圣、護圣這三個羈縻州大同小異，年降雨量都在三百毫米出頭，低于蒸發(fā)量。這個氣候環(huán)境，大肆墾荒的話，以此時的技術(shù)，肯定無法持久。最好的辦法還是以牧業(yè)為主、種植業(yè)為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