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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晚唐浮生在線閱讀 - 晚唐浮生 第1073節(jié)

晚唐浮生 第1073節(jié)

    還有人手執(zhí)刀斧,連連揮斬,扒住墻頭的奚人慘叫聲驚天動地。破碎的手指與他一起栽落墻下,被鐵簽、鐵蒺藜穿刺而死。

    攻城戰(zhàn),就是如此殘酷、如此血腥!

    惱羞成怒的奚人在外圍放了一通箭,夏兵的尸體也撲簌簌滾落下來。但很快又換了一撥人上寨墻,萬勝黃頭軍的武士頭就這么鐵——拼命嘛,亂世之中的武夫,誰還不是一路拼過來的?

    第一波攻勢很快就力竭了,契丹人如潮水般退下。而就在此時,營寨大門轟然大開,黑矟軍的武士策馬奔出,一部分人下馬警戒,一部分人手持器械,追著契丹潰兵的屁股猛砍,肆意制造著傷亡。

    契丹騎兵也出動了。氣急敗壞的他們直沖出城的黑矟軍,試圖掩護(hù)己方步隊撤回。

    阿保機暗嘆一聲,不想看下去了。

    釋魯則面無表情,似乎早有預(yù)料——確實,在此之前,他已經(jīng)嘗試攻打過蛤蟪戍了,碰了個頭破血流。

    但他并沒有說什么,因為眼下已經(jīng)沒有更好的辦法了。侄兒要攻下靜蕃寨,讓他試吧,嘗試過后,知道不能力敵,也就死心了。

    ※※※※※※

    二十四日白天,契丹人前后攻了三次,均沒有任何成效。

    入夜之后,他們又從西、東兩個方向進(jìn)攻,這是他們白天沒有嘗試過的地方。結(jié)果更壞,他們遭到了另外兩個營寨守軍的夜襲,死傷慘重。

    當(dāng)然夏兵也沒落著好。出營勇是勇了,但風(fēng)險也是巨大的,李從璋就被契丹人圍住了,力戰(zhàn)之后始得脫,但損失了六七百人之多。

    整個夜晚,契丹人發(fā)起了四次攻勢,全部以失敗告終,當(dāng)二十五日的晨曦在東方亮起時,阿保機不得不認(rèn)真考慮,繼續(xù)死磕下去有無用處了?

    釋魯看了一下憔悴無比的侄子,暗嘆原來一個人在不同階段,形象變化會這么多。

    曾經(jīng)的阿保機,年少有為,率軍征討四方。

    打室韋人,拓地數(shù)百里,逼得室韋部落要么臣服,要么遠(yuǎn)走他鄉(xiāng)換草場。

    打韃靼人,逼得他們加快了西遷的步伐,遠(yuǎn)離契丹八部的威脅。

    打烏古人,逼得他們內(nèi)部分裂,至少一半以上的氏族臣服——烏古部的牧場,在今呼倫湖一帶。

    霫人、六部奚及其他一些零散部落,更是成為契丹的奴隸。

    就連海東盛國渤海,也被撕咬下了很大一塊,岌岌可危。阿保機曾經(jīng)笑言,他要在數(shù)年內(nèi)吞下渤海西京,到鴨綠江邊釣魚。

    那個時候的侄子,威風(fēng)凜凜,光彩耀眼,每個人看到他,都恨不得頂禮膜拜。

    但這才過了幾年,阿保機就是這么一副焦慮、消沉、憔悴的模樣,信心也不是很足了,章法也有些亂了,似乎再也找不回往日的感覺了。

    到底是契丹八部的日漸強大,讓阿保機趕上了,進(jìn)而成就了他,還是阿保機成就了契丹八部呢?或許都有吧。

    “阿保機,西南方那個寨子,守將李從璋負(fù)傷,眼下兵數(shù)不足兩千,或可試一試?!贬岕斖蝗徽f道。

    阿保機聞言心下一動,但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道:“不用了?!?/br>
    釋魯有些不忍,侄子受到的打擊看樣子不小。

    不過,阿保機卻是勉強一笑,道:“我已經(jīng)想明白了,契丹確實沒有與夏國正面相抗的實力。如今只有一個辦法了——”

    “什么辦法?”釋魯似乎知道阿保機的選擇,嘆息著問道。

    “跑!向北跑!有多遠(yuǎn)跑多遠(yuǎn)!”阿保機痛苦地說道:“跑得遠(yuǎn)遠(yuǎn)的,跑到夏人的補給線超過兩千里,再也支撐不起,再沒興趣對契丹動手了。屆時我會遣使入朝,奉表稱臣。夏人若不愿追,或會答應(yīng),如唐初故事?!?/br>
    釋魯沉默片刻,突然問了一句:“阿保機,你可知夏人此番為何以步軍為主力?”

    “他們的騎兵不適合草原征戰(zhàn),故以步軍為主?!卑⒈C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但剛說完,卻下意識皺起了眉頭,似有所覺。

    釋魯搖了搖頭,道:“恐怕沒這么簡單。此事,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的,特別是匣馬葛從鄚頡府傳回消息后,我恍然大悟。”

    阿保機幾乎在同一時間想到了,慘笑道:“邵樹德好胃口!好氣魄!”

    竟然出兵之前就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可笑渤海還出兵助紂為虐,接下來大難臨頭的就是你們了。

    “所以——”釋魯嘆了口氣,上前摟住了侄兒的肩膀,道:“撤吧。從勻德實、帖剌兄弟開始修筑城池、耕種糜子、冶煉鐵器開始,至今不過三代人,便有了如今偌大的局面。如今保存實力要緊,只要契丹八部還在,大不了再花三代人時間強大起來。而且,夏人走后,我們還可以回來,牧場沒有長腳,它跑不掉。甚至于,接下來夏人如果攻伐渤海,咱們還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伯父,你是說……”阿保機心中一動。

    釋魯輕輕頷首,道:“已是六月下旬了,再過兩個月,天氣轉(zhuǎn)寒,夏人倉促退兵,一片混亂,這不是天賜良機么?”

    唐人有詩云“胡天八月即飛雪”,雖然不是每年八月都飛雪,但進(jìn)入深秋后,天氣變得惡劣是肯定的。夏人可不一定能適應(yīng)草原的苦寒氣候,霜一打,雪一下,寒風(fēng)一吹,十幾萬兵馬匆匆離去,正適合契丹輕騎追擊。

    “伯父老成持重,才華遠(yuǎn)勝于我?!卑⒈C真心實意地說道。

    如果不是老了,伯父可能會創(chuàng)下比我更大的成績吧?生不逢時,說的就是伯父這類人吧。

    “大汗、于越?!焙@?、欲穩(wěn)二人突然走了進(jìn)來,欲穩(wěn)神色焦急,大張著嘴巴,正欲說些什么。

    海里不動聲色地拉了拉他的手,道:“大汗,曷魯從遙輦城傳來消息,與夏人數(shù)次大戰(zhàn),均不利,請大汗速速撤兵相助,遲恐西樓、越王城皆為賊人所克?!?/br>
    阿保機還沒來得及說什么,釋魯卻臉色急變,只見他用探詢的目光看向海里,海里微不可覺地點了點頭。

    “曷魯不是這樣的人,這也不是他能說得出口的話?!卑⒈C發(fā)現(xiàn)了海里的小動作,臉色在一瞬間變得十分蒼白,只見他問道:“可是曷魯已全軍覆沒?又或者是,夏人根本沒去遙輦可汗城?”

    欲穩(wěn)看了看阿保機,又看了看海里,不知道該怎么說。

    海里沉默。

    “北樓還安全嗎?”阿保機壓抑住心底的焦急,問道。

    欲穩(wěn)一把甩脫了海里的手,道:“都什么時候了還瞞?有什么好瞞的?”

    說罷,看向阿保機,道:“大汗,數(shù)日之前,夏人便突襲了渾河左近的牧場。各部猝不及防,損失慘重。北樓什么樣,暫不知曉,或不太樂觀?!?/br>
    阿保機的身形搖搖欲墜。

    他關(guān)心部眾和牛羊,同樣也關(guān)心月理朵。作為契丹最耀眼的天才、八部可汗,三十六歲的他至今沒納妾,只有月理朵一個女人,已經(jīng)足以說明很多事了。

    “撤!”他一刻也不想多待了,下令道。

    欲穩(wěn)得令,轉(zhuǎn)身離開。

    阿保機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胳膊,道:“我來安排撤退次序,不能亂來?!?/br>
    海里、釋魯幾乎在同時松了一口氣。

    為人主者,任何時刻都不能亂了方寸,不能意氣用事、感情用事。底下人把命運交到你手上,是讓你謀定而后動的,而不是感情用事,坑害了所有人。

    阿保機,總算還沒昏了頭。

    第075章 倉皇

    契丹上層已經(jīng)議定了撤離的細(xì)節(jié),但以奚人、漢兒、渤海等為主的步兵集團(tuán),依然在進(jìn)攻夏人的營寨。

    尤其是主將負(fù)傷的東南寨,更是發(fā)起了極為猛烈的攻勢,以至于靜蕃主寨的馬嗣勛、石君立二人不得不遣兵出營救援,然后遭到等待已久的韃靼、烏古、室韋騎兵突擊,雙方于野地里大戰(zhàn),戰(zhàn)事極為激烈。

    阿保機站在一座高臺上,默默看著已趨白熱化的戰(zhàn)場。

    雖然相隔甚遠(yuǎn),但他似乎能清晰地聽到雙方戰(zhàn)士的吶喊聲、咒罵聲和慘叫聲。

    戰(zhàn)馬奔馳,箭如雨下。

    刀斧長槊,腳不旋踵。

    雙方都展現(xiàn)出了令人驚嘆的勇氣,一條條人命以飛快的速度消逝在微風(fēng)之中。

    “走了!”阿保機感慨一聲,神傷無比。

    在他的命令之下,奚、霫、契丹騎兵縱馬前出,接替了久戰(zhàn)不果的韃靼、烏古等部。

    死命沖殺、勇不可當(dāng)?shù)睦顝溺嬉矌е鴾喩硎莻膬汕Р津T退回了營寨。

    耶律霞里恨恨地看了一眼東南寨,夏兵依然穩(wěn)穩(wěn)地守在那里,只是不再出擊了。

    “這仗打得!唉!”在騎兵的掩護(hù)下,他無奈地下令步軍退兵,收容整頓一番后,帶上車帳,緩緩北去。

    而就在此時,南方的天際邊,出現(xiàn)了大團(tuán)煙塵。

    契丹人撤退的速度陡然加快了起來。

    “擊鼓聚兵!”馬嗣勛、石君立二人幾乎同時大喊。

    “他媽的,終于想起我們這些前鋒了!”馬嗣勛看著南方的煙塵,又笑又罵。

    石君立終于感覺到,老馬可能真不是故意找他的茬,這廝是什么人都罵,也是了得。

    “石將軍,萬勝黃頭軍勇則勇矣,然一路以來,屢戰(zhàn)頑敵,傷亡頗大,今還能戰(zhàn)否?”馬嗣勛突然問道。

    “要你管!”李從珂推了這廝一把,冷笑道:“萬勝黃頭軍即便只剩下最后一人,亦敢沖殺?!?/br>
    馬嗣勛被推了一把,倒也不惱,反笑道:“可惜你們腿短,不行!”

    說完,轉(zhuǎn)身就走,帶著兩千名整裝待發(fā)的黑矟軍武士,道:“勞煩萬勝黃頭軍守營。軍資重地,萬勿輕忽。”

    不一會兒,營門大開,兩千騎魚貫而出,稍稍整隊之后,一路向北追擊。

    馬嗣勛是個膽大心細(xì)的人,同時也很了解戰(zhàn)場形勢。若說契丹一開始的撤退,還很有章法的話,那么在看到南邊出現(xiàn)大股煙塵,援軍將至的時候,肯定會出現(xiàn)一絲慌亂,這就是他們的機會。

    也就是說,他們無需和意志堅定的契丹人交戰(zhàn),只需不斷施加壓力,崩斷契丹人心中最后一根弦,讓他們自己潰亂即可。

    而有組織的大軍一潰,那就和豬羊沒什么區(qū)別。人自爭先,以鄰為壑,興不起任何一絲抵抗的念頭,他們可輕松綴在后面,收割戰(zhàn)果。

    兩千騎不緊不慢地上前,果然有一隊契丹騎兵前來阻截。黑矟軍武士絲毫不懼,奔到近處之后,紛紛下馬,舉起上好弦的步弓,挽弓便射。

    重箭呼啦啦打過去,當(dāng)場射翻了數(shù)十人。

    契丹人心中焦急,慌忙散開。有心離去,卻又畏懼軍法,但不跑的話,南邊的煙塵已經(jīng)越來越近,顯然有夏國騎兵追殺而來,他們還能安然脫身么?

    這種矛盾的思想體現(xiàn)到行止上,便是走不敢走,留又留得很勉強,戰(zhàn)意不足,士氣低下,遠(yuǎn)遠(yuǎn)兜著圈子,射著軟綿綿的箭。

    馬嗣勛心中大定,一聲招呼,挑了三百人上馬,挺著步槊,直朝契丹人沖去。

    契丹人嚇了一跳,下意識分散到兩邊,想用騎弓解決他們。

    馬嗣勛又讓人下馬,拈弓搭箭,重箭撲簌簌打了過去,又是十余騎落馬。

    還有人挺著步槊,在陣前大聲挑釁,激契丹人過來一戰(zhàn)。

    斷后的契丹騎兵氣急敗壞,這伙人膽子怎么這般大?步兵挑釁騎兵就很離譜了,結(jié)果這邊跑了,那邊的步兵還騎著馬追過來挑釁。

    嗯,他們不知道另外一個時空的七百余年后,有一支叫八旗的部隊,他們的騎馬步兵就喜歡追著蒙古騎兵,下馬后用步弓將他們射得人仰馬翻。

    訓(xùn)練充分的步兵,打這些牧民一般的孱弱騎兵,還不是手拿把攥?

    契丹人繞著馬嗣勛的兩千人轉(zhuǎn)了一圈,拿他們毫無辦法,相反又被步弓干下來十余騎。眼見著那邊的夏騎越來越近了,他們失去了耐心,在頭人的招呼下,掉頭向北,揚長而去。

    “上馬,追!”馬嗣勛大笑著吩咐道。

    兩千步卒翻身上馬,大聲呼喝,攆著契丹人的屁股,高聲喊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