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樹德滿意地點(diǎn)頭點(diǎn)頭，道：“三萬多人，整編為大同、天成二軍，大同軍朕另委官將，天成軍由你來帶，如何？”

    “臣遵旨?！崩钏迷春敛华q豫地應(yīng)道。

    比他想象中的結(jié)局要好，沒什么不滿意的。

    “這副甲，你拿去玩吧?！鄙蹣涞伦屓藢ⅥL皮甲交給李嗣源，笑道：“內(nèi)里再穿件鎖子甲，防護(hù)也不差了?！?/br>
    “謝陛下賞賜?！崩钏迷从H手接過鯨皮甲，愛不釋手。

    確實(shí)如圣人所說，里面穿一件鎖子甲，外罩鯨皮甲，防護(hù)力相當(dāng)強(qiáng)了。最關(guān)鍵的是，能抵消部分鈍器的打擊，還是很不錯的。

    武人，就沒有不喜愛兵器、甲胄的。

    ※※※※※※

    建極六年四月初三，李克用的靈柩自金城鎮(zhèn)南返。

    邵樹德親自扶棺，出城方止。

    金城鎮(zhèn)外，飛龍軍、銀鞍直兩萬多人排著整齊的隊(duì)列，迤邐南下。

    更北邊，三萬余蕃兵浩浩蕩蕩，遠(yuǎn)遠(yuǎn)跟著。

    有此五萬余人入雁門關(guān)，足矣。

    四月初十，大軍抵達(dá)代州理所雁門縣城外。

    先期返回代州的李嗣源帶著一眾官員、將吏、耆老，于北門外素服序立，恭迎晉王法駕。

    當(dāng)然，更重要的是恭迎大夏天子。河?xùn)|已經(jīng)變天，今后何去何從，沒人說得清楚。不趁這時(shí)候混個臉熟，等到將來官位被關(guān)西、河南來的經(jīng)學(xué)生取代，可就哭都來不及了。

    邵樹德耐著性子與官員們會了會面。

    他的態(tài)度很和藹，說話也好聽，官員們聽了就像回到家里一樣，覺得生活又可以維持下去了。

    還在整編中的大同、天成二軍將校也一同前來覲見。

    邵樹德仔細(xì)慰勉了一番，得知暫時(shí)無人作亂之后，心意乃安。

    在金城鎮(zhèn)的時(shí)候，他已經(jīng)定調(diào)了：在治喪期間作亂的，就是喪心病狂之輩，人人得而誅之。

    老實(shí)說，站在道德制高點(diǎn)上就是爽。

    他不指望靠這種小花招能壓住所有河?xùn)|武夫的野心，但能勸阻一大部分就很不錯了。剩下的頭鐵之輩給他打上“喪心病狂”的標(biāo)簽，讓其他愿意順服的河?xùn)|武夫厭惡。悄然之間，分化瓦解達(dá)成，不費(fèi)一兵一卒、一錢一絹。

    進(jìn)城之后，李克用靈柩停在白云寺地宮之內(nèi)，等待八月底下葬。

    而在此時(shí)，邵樹德也收到了天井關(guān)那邊的消息：史建瑭星夜趕回澤潞，令守御天井關(guān)、馬牢關(guān)、澤州城的沙陀、吐谷渾蕃兵投降。

    形勢非常好，不是小好，是大好！

    第037章 各自的選擇

    “咦，角詩普通院何時(shí)又恢復(fù)飯粥了？”寺廟之外，有行旅驚訝道。

    普通院者，備僧俗行旅寄宿，太平年景長有粥飯，戰(zhàn)亂時(shí)期則未必。

    這種機(jī)構(gòu)，也是唐代才大興的，一般建在通往著名寺廟的路上，為僧侶準(zhǔn)備，堪稱佛界的驛道，行人亦可住宿吃喝。

    比如，河北常有人到五臺山禮佛。從五臺山南口的竹林寺開始算，南三十二里有停點(diǎn)普通院，再東三十里有角詩普通院，再東五十里有茶鋪普通院，再東二十里有張花普通院……

    “晉王薨逝，王妃特遣人至五臺山禮佛，為晉王超度，賜下了不少財(cái)物。”一cao著河?xùn)|口音的商徒說道：“唉，打來打去，連五臺山這等大叢林日子都不好過?！?/br>
    行旅聞言也嘆了口氣，道：“鎮(zhèn)州打來打去，兵荒馬亂的。本欲從井陘入太原，那里卻在過兵，嚇也嚇?biāo)廊?。看樣子，河?xùn)|也去不得了。對了，晉王何時(shí)薨的？”

    “上個月吧?！鄙掏胶攘丝诰?，道：“告哀使快馬至各州縣布告，我估摸著全河?xùn)|都知道了?！?/br>
    “那……”行旅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說道：“晉王一死，莫不是諸子爭位，亂軍肆虐？”

    “爭個屁位！”商徒嗤笑道：“告哀使打的是大夏朝廷的名義，五臺縣城門口張貼著呢，君可自去閱覽。”

    “這是……降了？李家降了？”行旅問道。

    “降了倒好了?！鄙掏絿@道：“你卻不知，我自太原販貨北上，剛出石嶺關(guān)，鎮(zhèn)將安元信就隔斷交通。好險(xiǎn)哪，貨差一點(diǎn)就被那幫武夫搶走了。”

    行旅默然。

    他理了理思緒，大概弄明白了一點(diǎn)：李克用死了，有不少人投降了夏國，但安元信這類武夫不服，起兵相抗，河?xùn)|即將罹兵矣！

    “安元信長不了?！毙新猛蝗徽f道。

    “為何？”商徒奇道：“此人善撫士卒，名氣不小，又據(jù)石嶺關(guān)重地，未易攻也。一旦僵持下去，保不齊有人起兵相應(yīng)，那就有的打了。”

    “君知我從井陘來，卻不知我看到了什么?！毙新脟@道：“漫山遍野全是夏兵。旌旗遮天蔽日，車馬充塞驛道，更有那甲士，幾乎填滿了叱日嶺。若無必勝把握，這么多人涌去承天軍作甚？你也知道承天軍那地方，人多了根本擺不開。夏人這么做，分明是有恃無恐嘛，至少承天軍鎮(zhèn)將是降了。而井陘一破，大軍直入太原，一片坦途。我看安元信有被南北夾擊之憂?！?/br>
    “說得也是?！鄙掏椒畔铝司仆耄溃骸肮芩虺墒裁礃?？我自去定州投奔兄長。河?xùn)|爛透了，還不如去河北?！?/br>
    行旅無語。

    有人倉皇離開河?xùn)|，去河北避難。而他是離開河北，去河?xùn)|避難。

    “河北河?xùn)|處處災(zāi)，唯聞關(guān)中少塵埃。若要避難，該去關(guān)中啊?！斌A道外一人牽著馬兒走了過來，看他裝束，竟然是個武夫。

    商徒、行旅都不說話了。

    武夫喜怒無常，被他打了罵了，你也只得生受，沒有任何辦法。

    “都看我作甚？”武夫一屁股坐到了二人旁邊，見桌上放著蒸餅、瓜果和酒，拿起來就吃。

    商徒臉色蒼白，下意識想要阻止，又忍住了。

    行旅想要起身告辭，卻又不敢。

    “瞧你那熊樣！”武夫從兜里掏出一把錢，扔在商徒面前，道：“老子懶得動彈，去賣飯家那里端碗杏仁粥過來，余下的錢你自留著，不白吃你的?！?/br>
    商徒的臉色一下子紅潤了，立刻起身，往酒肆里間走去。

    杏仁粥是河北傳統(tǒng)吃食。

    “煮粳米及麥為酪，搗杏仁，煮作粥”。“今人悉為大麥粥，研杏仁為酪，引餳沃之?！?/br>
    寒食、清明來臨之前，店家會大量準(zhǔn)備食材，一直賣到五月方止——這種食物，也是河北寒食的節(jié)日食物。

    “你這毛錐子，也別和我大眼瞪小眼了。吃完了就趕緊滾回鎮(zhèn)州吧?！蔽浞蛐αR道：“王镕蹦跶不了幾天了。我這便是去代州——”

    武夫話說了一半，突然臉色一變，知道自己得意忘形了，干脆低頭吃喝，不再言語。

    行旅見這位武夫似乎不甚兇惡，壯著膽子問道；“將軍可是從鎮(zhèn)州而來？鄙人鎮(zhèn)州行唐縣……”

    “聒噪！”武夫一拍桌案，酒水灑得到處都是。

    行旅不敢再說話了，低頭告罪。

    “罷了?！蔽浞蛞娝蓱z，嘆道：“十?dāng)?shù)日前鎮(zhèn)州內(nèi)亂。有判官周式者，帶著家奴趁夜沖殺，欲開城門，為守兵所殺。自此之后，屢有軍將、官員花錢賄買軍士，趁夜縋城而下。我看哪，這破城都不用打，趙人早晚自己玩死自己。”

    “竟至于此？！”行旅訝道。

    “哼！”武夫冷笑一聲，道：“再不出城，等死么？老子在鎮(zhèn)州城下蹲了幾個月，早一肚子氣了。軍中傳言，待破此城，莫遺噍類。我看就得殺光這些賊人?！?/br>
    行旅只覺一陣毛骨悚然，心中不忍，道：“圣人若平河?xùn)|、鎮(zhèn)州，已掩有北地、蜀中。艱難以來，未有據(jù)地如此之廣者，眼見著太平盛世即將到來，如何能大行殺戮之事？”

    “你也不看看我們死了多少人！”武夫上下打量了行旅一番，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他的脖子上，笑道：“細(xì)如柴棒的脖頸，我一只手就能擰斷，偏偏大言不慚，趕緊從老子眼前滾開。世上最無用的就是毛錐子，哈哈！”

    行旅不知武夫?yàn)楹瓮蝗环?，默默收拾好了行李，牽著毛驢走了。

    商徒端著一大碗杏仁粥走了過來，詫異地看了一眼行旅，又看了看武夫，沒說什么。

    “聽聞你要去定州？”武夫接過粥碗，一邊大口吃喝，一邊問道。

    “正是?！?/br>
    “去吧。方才那毛錐子說得沒錯，大軍入河?xùn)|，說不定就要起兵戈。君子不立危墻之下，待諸事平定了，再回家看看也不遲。”武夫三兩下喝完粥，將空碗甩到商徒面前，道：“再去盛一碗?！?/br>
    商徒?jīng)]有廢話，立刻起身。

    ※※※※※※

    就在商徒、行旅、武夫三人說話的當(dāng)口，井陘承天軍接應(yīng)使符存審趕到了榆次縣。

    縣城外一片狼藉，慘烈的廝殺剛剛結(jié)束。

    數(shù)百降兵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在地上。

    有人叫屈：“我本在家耕地，稀里糊涂被召集起來，也不知何事，只管跟著上官沖殺，又稀里糊涂敗下陣來。冤啊！”

    有人求饒：“我不過為了點(diǎn)賞錢，真不是要擋王師?！?/br>
    有人嘆氣：“若不是欠了張指揮人情，我也不會來著。罷了，人固有一死，死則死矣?！?/br>
    符存審皺著眉頭看了一眼降兵，道：“甄別一下，土團(tuán)鄉(xiāng)夫就地釋放。武夫關(guān)押起來，日后統(tǒng)一送往北平修宮城。”

    “遵命?！庇行⌒?yīng)道。

    符存審又看了一眼剛攻下的榆次縣，道：“孔勍，你還愣著干什么？被一個小小的榆次擋了兩天，若壞了大事，我斬你頭?！?/br>
    “接應(yīng)使……”孔勍臉色一白。

    “把會騎馬的挑出來，隨我去晉陽?！狈鎸徱凰︸R鞭，下令道。

    “遵命?！笨讋痛舐晳?yīng)道。

    他們自鎮(zhèn)州出發(fā)，一路疾行。承天軍鎮(zhèn)將李承約果然投降了，五千守軍之中，三千土團(tuán)鄉(xiāng)夫各歸各家，一哄而散，兩千武夫也跑了數(shù)百，差點(diǎn)讓李承約成了光桿。

    過承天軍之后，兩千佑國軍精兵至廣陽縣，遇到縣令帶著兩千鄉(xiāng)勇東行，一戰(zhàn)破之。

    這個時(shí)候，作為先鋒的孔勍也不得不感嘆，河?xùn)|能撐到現(xiàn)在果然是有原因的。承天軍降了，后方的縣令聽聞，居然主動召集鄉(xiāng)勇前來阻截，給后方爭取時(shí)間。

    但是，他死得毫無意義。

    在廣陽縣休整了一夜，又馬不停蹄西奔壽陽，壽陽降。

    再奔榆次。

    榆次令準(zhǔn)備按照幕府的命令開城投降，結(jié)果被縣鎮(zhèn)兵誅殺?？讋痛笈蛑破餍倒コ?，兩日拔之。

    符存審等得不耐煩，帶著一千騎兵從后面追了上來。

    他剛剛得到消息，經(jīng)略軍自河陽北上，一路順利，已入澤州，正準(zhǔn)備往潞州開進(jìn)。

    銀槍效義軍指揮使劉彥琮、侍衛(wèi)金槍直指揮使史敬镕已遣使接洽投降。

    廳前黃甲軍指揮副使張萬進(jìn)則尚未表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