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挽狂瀾于既倒，并不比軍事上的勝利輕松。

    第009章 后宮

    比預(yù)期晚了一天，四月十八日，皇后終究還是到了。

    邵樹德從張惠的床上爬起來，讓宮人給他更衣。洗漱之后，匆匆前往正殿。

    張惠亦從床上坐起，呆呆地低頭看了看，欲哭無淚。

    重翟車停于殿前，儀仗如林，宮懸鐘罄齊鳴，皇后在宮人的攙扶下下車后，邵樹德心中打突，也不顧的禮儀，一把拉住皇后的手，道：“娘子，想煞我也?！?/br>
    折芳靄的眼睛里全是笑意。她不愿聽到“皇后”之類的稱呼，就愛聽夫君喊她“娘子”。

    二人互相牽著手，仿如廣明元年（880）底剛剛成婚時一樣，慢慢步入交泰殿。

    時光無情，整整過去二十四年多了。

    這一刻，除了在心底若隱若現(xiàn)的玉娘外，邵樹德忘記了所有其他姬妾，緊緊拉著妻子的手，默默品味著二十多年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

    一起走過來的妻子，已經(jīng)不僅僅是家人那么簡單了，還承載著很多歲月沉淀下來的人和事?？吹秸鄯检\，邵樹德就會想起當(dāng)年在綏州野心勃勃、意氣風(fēng)發(fā)的歲月，就會想起曾經(jīng)的拼搏和已經(jīng)逝去的青春。

    回憶太多了，總是讓人感慨萬千。

    不過，他的這份感動并未持續(xù)太久，當(dāng)進入正殿，一眾姬妾前來拜見之時，尷尬情緒開始上升。

    他克制住了。

    畢竟不是小年輕，他的臉皮已厚如城墻，同時心底自有一份驕傲。都說帝后二圣，但皇后畢竟要屈居于皇帝身下。

    “參見皇后?！币蕴剖绔I皇后何氏、賢妃諸葛氏為首，昭媛嵬才氏、脩儀裴氏、脩媛蕭氏、充儀杜氏、充容韋氏、充媛張惠、婕妤儲氏、婕妤種氏、婕妤阿史德氏、婕妤耶律氏十二女一齊行禮。

    折芳靄回禮，然后看著三個挺著大肚子的女人，外加兩個已經(jīng)生育皇子的何氏、阿史德氏，笑容漸漸消失。

    好難??！好難克制住嫉妒心啊。

    折芳靄覺得這皇后當(dāng)?shù)煤脹]意思，對這些分了她奶源的女人還得笑容相迎，關(guān)懷備至，盡量裝出一副不善妒的大婦模樣。

    真的好難?。?/br>
    “諸位服侍圣人勞苦功高，一會都有賞賜，坐下吧?！闭鄯检\感覺自己的聲音不是很正常，但盡量克制住了。

    邵樹德恰到好處地捏著折芳靄的手，往御座而去。手上傳來的回力很大，還有指甲入rou的痛感。好在他常年使刀弄槍，老繭厚得很，倒也無礙。

    “官——夫君，吉日既然定在六月中，那也不遠了，諸事可已妥當(dāng)？”坐定之后，折芳靄問道。

    “娘子勿憂，為夫這些時日一直督促太常、太府、鴻臚諸寺，基本都準備妥帖了?！鄙蹣涞滦Φ溃骸八梦洹⒃履锍苫橹?，便居于北平府趙王宅。待戰(zhàn)事平息，再隨朕班師回朝?！?/br>
    “夫君這般說，妾就放心了?！闭鄯检\點了點頭，道：“孩兒們都長大了，接下來一個個都要嫁娶，妾看了便萬般歡喜。”

    邵樹德將右手與折芳靄十指相扣，道：“朕的大業(yè)，還得靠孩兒們來繼承。嗣武成婚之后，便輪到承節(jié)了。”

    折芳靄下意識想抽出手，但手上很快傳來一股大力，扣得更緊了，她心中歡喜，臉上也有了笑意，道：“差點忘了諸般賞賜?！?/br>
    說罷，便喚宮人進來，要給嬪御們禮物。

    邵樹德含笑坐著，目光在三個大肚婆身上流連了一番，又專心看著皇后。

    ※※※※※※

    交泰殿東南角的臨波亭內(nèi)，南風(fēng)習(xí)習(xí)，野花爛漫。

    邵樹德坐在石凳之上，將貴妃趙玉擁在懷里。

    玉娘年逾五十，容顏已逝。這兩年身體也不是很好了，讓邵樹德很是憂心。

    他甚至懷疑，是不是八年前非要生兩人的第三個孩子導(dǎo)致的。

    “官家，嗣武成婚后，就讓他離京吧?！标柟鉃⒃谏砩?，趙玉覺得渾身暖洋洋的，非常舒服。

    當(dāng)然，最重要的是她蜷在官家懷里，那是她在深宮之中，唯一能感覺到依靠的地方。

    曾幾何時，一個“粗鄙”的小武夫經(jīng)受不住美色誘惑，把她擄回了家。

    廣明元年的時候，這個武夫一時沖動，甚至想要娶她為妻。

    二十多年過去了，他們生育了三個孩子，上天垂佑，都健健康康長大了。

    現(xiàn)在的她已經(jīng)走向了人生暮年，有時午夜夢回，都忍不住想再回到廣明元年綏州龍泉縣的那間小屋。

    “好?！鄙蹣涞麓饝?yīng)了。

    “官家，嗣武他……只是不懂得怎么幫你?！壁w玉眼角有淚花隱現(xiàn)。

    “他是我第一個兒子，也是我們第一個孩子。我保他無事。”邵樹德說道：“大婚之后，我就改封他為許王，在長社建一座王府，賜予田莊?！?/br>
    “官家?！壁w玉轉(zhuǎn)過身來，認真地說道：“不要讓嗣武留在中原?！?/br>
    邵樹德稍稍沉默了一會，道：“好，我答應(yīng)你?！?/br>
    本來，他還想給長子一次機會的，因為他真的很缺幫手。但玉娘這么說了，他不會拒絕。

    “這樣我就放心了?！壁w玉伏在他胸口，如釋重負。

    皇后是個好人，她沒什么可說的。但天家的事情，本來就說不清楚，甚至可以說步步殺機。不是她這個做娘親的狠心，實在是賭不起。官家也會老，總有一天會離開，新君終究會繼位，屆時命運就不在他們的掌控中了。

    “玉娘，你想讓嗣武去哪里？朕一定替你打下來?！鄙蹣涞?lián)崦w玉已見蒼老的面容，微微嘆息。

    他的鬢角，最近也有幾絲白發(fā)了，那是生命的流逝。

    “陛下定能選一個好地方?！壁w玉抓著他的手，默默感受，道。

    “那就去西域找個小國，朕把它滅了，讓嗣武當(dāng)國王，如何？”邵樹德問道。

    “勞師遠征，空耗國力。漢有李廣利……”趙玉有些擔(dān)憂。

    “無妨，總要打的?！鄙蹣涞抡f道：“西域陷蕃百余年了，再不打，前唐遺澤就真的沒了?！?/br>
    如果他沒記錯，歷史上下一次收復(fù)西域，要到清朝了。就連明朝，也對西域沒興趣，邊境僅止于嘉峪關(guān)。嘉峪關(guān)外，給幾張紙，冊封一下，也就完事了。

    而這個冊封，也沒保持多長時間。因為有一天，嘉峪關(guān)守將發(fā)現(xiàn)冊封的那些蒙古酋豪的名字，突然變成了“馬哈木”、“阿力”、“滿速爾”，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清朝收復(fù)西域，還是托了噶爾丹的福，若非他作死挑釁清廷，人家還未必搭理準噶爾汗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西域又回到了中原手里。

    ※※※※※※

    折芳靄邀余廬睹姑、種氏一起喝茶。

    在契丹八部威風(fēng)凜凜的奧姑有些驚慌失措，種氏卻很淡定，兩個大肚婆一起到了交泰殿西南的曦日樓覲見。

    折芳靄昨天與種氏接觸過，感覺有些親切?；\統(tǒng)點說，她在種氏身上看到她二十多年前的影子。

    這是一種同類特有的感應(yīng)，折芳靄覺得自己沒看錯。

    至于余廬睹姑，她一點不擔(dān)心。圣人對她只有rou欲，沒有什么感情。

    “余廬睹姑，契丹之事，你能幫上忙，就要多出力。圣人的志向很大，有很多事要忙，而精力有限，無法過多分心?！闭鄯检\說道：“這對你也是有好處的。耶律氏自先祖涅禮創(chuàng)制以來，一百多年了，先后遭受突厥、回鶻甚至奚人奴役，能有今日的地位并不容易。你可懂？”

    “皇后，阿保機會怎么樣？”余廬睹姑小心翼翼地問道。

    “圣人放過朱全忠了嗎？”折芳靄反問道。

    余廬睹姑嘆了口氣，道：“妾還有幾個兄弟，他們沒阿保機那般雄心壯志，關(guān)鍵時刻或可為助力?！?/br>
    “這話你自去對圣人講?！闭鄯检\說道：“圣人答應(yīng)你的草原冊封之事，我不干涉。但我還是要提醒一句，你和你女兒要端莊一些，不可隨意勾引圣人?！?/br>
    聽到“勾引”二字，種氏的臉有些紅。

    圣人曾經(jīng)調(diào)笑，她一本正經(jīng)地坐在那里，就是對他的勾引。

    “是?！庇鄰]睹姑低頭應(yīng)道。

    其實她也很無奈，挺著個大肚子，怎么勾引？倒是重袞那小浪蹄子，終日濃妝艷抹，讓她心中有些不舒服。

    “皎娘知書達理，自當(dāng)明白我的話?！闭鄯检\又看向種氏，道：“圣人有些時候不知節(jié)制，你莫要跟著他胡鬧，當(dāng)予以規(guī)勸?！?/br>
    “是?！狈N氏很乖巧地應(yīng)下了。

    圣人如果找她侍寢，按照她的價值觀，是不能拒絕的，相反要盡心竭力地服侍。但她也確實規(guī)勸了，至少現(xiàn)在圣人白天不太會胡來了，這就是進步。

    折芳靄越看種氏越滿意，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而且與蕭氏、杜氏之類的世家門閥女子不同，種氏沒學(xué)過什么魅惑男人的本事，在這方面純潔得像張白紙，又有自己的堅持，其實是個非常不錯的皇后人選。

    可惜了，十七八歲的青蔥少女，怎么就給官家弄回宮里了？

    將北平府這邊有些混亂的后宮理順之后，折芳靄稍稍松了一口氣。

    夫君是做大事的，但有些時候又頑皮貪婪得像個小孩，或許男人都有這一面吧？她要幫他把著點關(guān)，不能被狐貍精們毀了。他的精力，放到別的地方更有用。

    第010章 坐臺理政

    四月下半月，邵樹德一直在臨朔宮修身養(yǎng)性，處理政務(wù)。

    現(xiàn)在陪他過夜的人選沒有絲毫爭議，只能是折皇后。而皇后也按捺住性子，不是每晚都服侍邵樹德，顯得很有節(jié)制。

    四月二十三日，科考結(jié)束后一個月，邵樹德在曦日樓宴請新科進士。

    雖然他預(yù)備的名額是百人，但實際只錄取了七十一人。水平不夠，新朝也是不要的，封冠卿對此很堅持。

    不過考上的進士都很幸福，不用像以前那樣苦無實缺，一等好幾年。

    云、蔚、媯、易、濡、營等州一堆空位，只要你愿意去這些傳統(tǒng)認知中的苦寒之地，不用等，現(xiàn)在就能當(dāng)官。

    新朝肇建，經(jīng)歷過亂世苦日子的新科進士們還是很務(wù)實的，除少數(shù)幸運兒能留在中樞的翰林院、秘書監(jiān)、殿中省之外，大部分都愿意去邊塞任職。

    邵樹德請他們吃了鯨rou。

    老實說，這rou其實不怎么好吃。但勝在稀罕，大伙還是吃得津津有味，甚至有人當(dāng)場賦詩，一抒胸臆。

    對了，最先發(fā)現(xiàn)擱淺鯨的村民張某，獲賜錢五百緡、絹五百匹、毛布五百匹，另得九品勛官。賞賜之豐厚，簡直離譜。

    這時候就會有人想了，在海岸上發(fā)現(xiàn)擱淺的鯨能得這么豐厚的賞賜，如果我從海里捕獵一條呢？

    邵圣出于種種原因，沒有公開回應(yīng)此事。但暗地里放出風(fēng)聲，海上捕獵到的同樣有效。

    種子撒下去了，能不能發(fā)芽，就看造化了。

    新科進士也得到了鯨油蠟燭、雨靴之類的賞賜，頓時人人稀罕，哄傳中外。

    可不能小看進士“rou喇叭”的宣傳能力。目前事情還在發(fā)酵之中，多來幾次，鯨制品的逼格就會上一個新臺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