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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保機這會正在遼西。

    他從渤海擄掠了大量人口，這些人以種地為主，都是農(nóng)耕人口——更確切地說，他們擅長種植水稻。

    渤海國的上京龍泉府的湄沱湖（興凱湖），就以水稻種植為主。其國內(nèi)的“盧城稻”，更是作為上貢中原的貢品，品質(zhì)還是非常不錯的。

    阿保機將他們遷來了遼西。這里離渤海國相對遠了一些，同時離幽州也不近，這些奴隸想跑都沒處跑，正好安置下來，拓荒種地，為契丹大軍南下遼南就近提供資糧。

    蕭室魯、余廬睹姑夫婦跟在阿保機身后，亦步亦趨。

    蕭室魯本就幫阿保機管理渤海、漢兒奴隸，這次被于越耶律釋魯任命為平盧軍節(jié)度使、營州刺史——這也是契丹國歷史上第一次出現(xiàn)這種漢地官職。

    與之類似，劉仁恭也被正式任命為扶余尹，這也是契丹第一次出現(xiàn)府尹這種職務(wù)。

    任命都是釋魯發(fā)出的，但主意出自阿保機，這也很契合阿保機的改革思路。

    他要讓契丹變強，要如饑似渴地學(xué)習(xí)中原制度管理漢兒、渤海，學(xué)習(xí)吐蕃制度管理部落，做到漢蕃合一。不然的話，契丹早晚為夏人所滅，這是他一直以來給親信們灌輸?shù)睦砟睢?/br>
    “室魯，營州我便交給你了?！卑⒈C說道：“我讓阿古只協(xié)助你。他坐鎮(zhèn)營州城，作為西面屏障，你就好好管理奴隸，盡快做出一番事業(yè)。夏人的安東府，我早看不順眼了，攻拔之后，也交給你管?！?/br>
    “夷離堇放心，我一定管好這些奴隸，不會讓你失望的?！笔捠音斉闹馗馈?/br>
    阿保機哈哈大笑，道：“你是我的妹夫，我不信你，還能信誰？”

    但他心中怎么想的，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事實上，阿保機覺得室魯?shù)哪芰€不足以挑起平盧軍節(jié)度使、營州刺史的擔子。如果有選擇，他更愿意任用劉仁恭。

    阿保機對漢人、漢地的渴望是非常強烈的，甚至有些病態(tài)了。要不然的話，歷史上也不會給盧文進這種反復(fù)小人委以大權(quán)，以至于鬧出了帶著一萬多人投靠契丹，然后帶著二十萬蕃漢軍民投降后唐的大笑話出來。

    阿保機對漢官漢將，委實過于慷慨了，這可能和他埋藏在心底的自卑感有關(guān)。即契丹是野蠻的、愚昧的、落后的，隨便一個漢人都比他們有文化和知識，必須委以重任。

    室魯不知道阿保機的所思所想，他只知道，他們家發(fā)達了。

    丈夫當了節(jié)度使，妻子又是迭剌部首席大薩滿，善于鼓舞軍中士氣，甚至于，在整個契丹八部，余廬睹姑都是名氣最大的薩滿。

    夫妻二人都有極大的權(quán)力，這一切是阿保機給的。至少在這一刻，室魯真心感激阿保機。

    “夷離堇，于越回來了?！蓖蝗恢g，信使飛馳而至，稟報道。

    “怎么就回來了？”阿保機斂起笑容，問道。

    “夏人大舉增兵柳河，戰(zhàn)事激烈。釋魯?shù)謹巢蛔?，帶著阿會部撤了?！毙攀拐f道。

    阿保機渾身涌起了一股寒意。

    柳河那個地方，已經(jīng)過了唐界，進入契丹境內(nèi)了。夏人看樣子投入了不小的力量，不然釋魯也不會撤退。

    這是要從柳河，直搗陰涼川么？

    結(jié)合之前收到的消息，李存孝進占白狼戍，墻頭草部落紛紛投降。以此思路發(fā)散，平地松林那一片會不會有危險？

    阿保機原本以為，夏人只是試圖恢復(fù)被李克用放棄沒多久的白狼戍、紫蒙戍等堡寨，如今看來，好像沒那么簡單。

    這是要三路出擊，攻伐契丹么？阿保機感覺身上的寒意越來越重。

    邵樹德剛進占幽州，立足未穩(wěn)，怎么能如此激進呢？怎么敢的？！

    第071章 柳城

    “伯父。”耶律釋魯白發(fā)蒼蒼的面容出現(xiàn)在營地時，阿保機心中一熱，親自上前，為其牽馬。

    釋魯伯父是他的貴人。

    從他尚在襁褓之中時，就一力庇護，想辦法把他送到回鶻述律部避難。

    稍稍長大之后，又悉心教導(dǎo)，委以重任，著力栽培。老實說，比對親兒子還好，以至于外面有阿保機是釋魯親兒子的謠言。

    完全可以這么說，沒有釋魯，就沒有阿保機。幼年時你的生命得不到保障，長大后沒人給你機會，那么也就只能蹉跎一生，甚至在殘酷的內(nèi)部傾軋中，因為實力不夠而被人殺死。

    對這位伯父，阿保機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愛戴、尊重。更別說，釋魯現(xiàn)在是八部于越，掌握軍政大權(quán)了。

    “阿保機，這次可能有些難了?！贬岕斚铝笋R，憂心忡忡地說道。

    “怎么說？”阿保機心中一動，問道。

    “邵賊在柳河建行宮，招來了很多部落，還有夏國禁軍助戰(zhàn)?！贬岕敽唵蔚亟榻B了一下，然后艱難地說道：“伯父兵少，沒打過他們?！?/br>
    “釋魯，就一個長夏宮的事嗎？有這么簡單就好了。”轄底從后面趕了上來，大聲說道：“事實上邵賊已恢復(fù)李匡威兄弟、李克用當年在關(guān)外的諸戍，釋魯、罨古只還有你，齊心協(xié)力拿下的地盤，都沒啦?！?/br>
    阿保機默然。

    山后之地丟失，其實從前年與河?xùn)|聯(lián)兵，共抗夏賊失敗后，就已經(jīng)注定了。邵樹德之所以等到現(xiàn)在才來收復(fù)失地，是因為他剛剛才拿下幽州罷了。

    阿保機完全可以想象，曾經(jīng)投靠他們的部落，如今會毫不猶豫再投向夏賊。

    這些人，沒有半點節(jié)cao。李匡威兄弟強盛時投李匡威，高思繼當節(jié)度使時投高思繼，接下來是李克用、契丹，現(xiàn)在是夏人。誰贏他們投誰，從來只打順風仗，不會為你拼命。

    耶律釋魯難得沒有和轄底爭辯，只是悶聲道：“轄底說的確有幾分道理。長夏宮一建，那么多部落涌了過來。如果不把他們趕走，或非好事?！?/br>
    他這話其實就是在委婉地提醒阿保機，如今不宜南下，該著眼當前的危機了。

    其實說起來，契丹的發(fā)展并不容易。他們的地盤，以古契丹八部及六部奚的地盤為主。契丹的倒罷了，奚人的地盤是嚴重縮水的，他們在唐武宗時期遭受過嚴重打擊，很多地盤被西遷、南下的韃靼、黑車子室韋之類的部族盤踞，契丹征服六部奚后，也沒能替他們奪回。前年阿保機西征，圍攻的仙游宮，早年就曾是奚人的牧場，但夏人卻是從燕北部落手里奪走的。

    這些地盤其實很要命。離契丹很近，一不小心就能沖過來，燒殺搶掠，你若不救，那人心就散了。

    附庸部落也就罷了，若核心的契丹八部、六部奚被他們打得分崩離析，有人投靠夏賊，可就非常棘手了。

    阿保機聽了也沉默不語，釋魯、轄底也不說話，氣氛極為凝重。

    蕭室魯和余廬睹姑面面相覷。

    “于越……”蕭室魯囁嚅道。

    耶律釋魯看了眼蕭室魯，道：“你已是平盧軍節(jié)度使，夠資格參知大事了，有什么想法，直接說出來吧?！?/br>
    “于越、夷離堇，我覺得柳河十分緊要，不能輕易放棄?！笔捠音斦f道。

    說完，他看了眼阿保機，面露些許愧色。

    “阿保機，你怎么看？”釋魯問道。

    阿保機突然笑了。

    “我當是什么事呢?！卑⒈C搖了搖頭，仿佛在說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只聽他說道：“遼南固然重要，吐護真水、潢水卻是契丹的根本。夏人能建宮室，我們就不能拆了么？集結(jié)的各部丁壯，都散回去吧，做好廝殺的準備?！?/br>
    耶律釋魯面露欣慰。

    他固然喜愛這個侄子，但不代表他對當前局勢沒有自己的看法。邵樹德攜攻滅滄景、幽州二鎮(zhèn)的氣勢，以勝兵北上，趁著契丹各部集結(jié)丁壯，準備南下的時機，但西邊發(fā)動攻勢，搶占地盤，給了他們當頭一棒。

    這一招，其實挺狠的，必須盡快予以回應(yīng)。

    同時，釋魯也深度懷疑，夏人這么做是為了給他們的安東府解圍。畢竟那邊的根基還非常之淺，契丹全力南下的話，即便不會覆滅，之前所做的努力也會毀于一旦。

    但這都無所謂了。如果他們真是這么想的，釋魯承認，他們的目的達到了。如今契丹要做的，就是將劣勢扳回來。

    “阿保機，你準備怎么做？”耶律轄底問道。

    “很簡單?！卑⒈C說道：“各部老弱、牛羊向東、向北安置。精壯集結(jié)起來，不要與夏人正面交鋒，但抄掠其部牛羊，殺戮其人。草原很大，大到夏人難以想象，我們有的是辦法與他們周旋?！?/br>
    釋魯認真思考了起來。

    這個辦法，其實就是利用草原傳統(tǒng)的游擊戰(zhàn)術(shù)。牧人沒有城池，但逐水草而居，哪里有水草，哪里就能生活。

    東面是軟弱的渤海，北面則是被他們屢次擊破的室韋，都不是問題。更別說其實不用跑這么遠，只是讓老弱婦孺暫避一下鋒芒，讓精壯更好地與敵人廝殺罷了。

    “其實也只有這么個辦法了。”釋魯嘆了口氣。

    他看得出來，就連阿保機心中都對夏兵有一定畏懼了，并沒有必勝的把握，因此決定采取游擊戰(zhàn)術(shù)。

    “阿保機！”耶律轄底突然說話了：“我聽聞中原之地，尚有數(shù)鎮(zhèn)未服，邵樹德其實沒有太多精力來與我們廝殺。有些時候，退讓一步并不是什么可恥的事情。你這樣做，只會引得更多的夏兵過來，契丹八部早晚會遭受橫禍?！?/br>
    “轄底，如今的形勢，你還看不出來么？邵賊是不可能放過契丹的?！睂τ谳牭椎馁|(zhì)問，阿保機并不動怒，反而說道：“議和？可能么？”

    “你都沒有試過，怎么知道不可能？”轄底怒道：“依我看，你是擔心萬一議和成功，就沒你什么事了吧？沒有理由繼續(xù)帶兵征戰(zhàn)，也就沒了威望……”

    “夠了！”耶律釋魯大喝一聲，問道：“轄底，阿保機已經(jīng)同意暫緩南下，全力對付西面之敵，你怎么說？愿不愿意出力？”

    “你們闖下的禍，要讓我來擦屁股了么？”轄底不屑道說了句，不過他很快話鋒一轉(zhuǎn)，道：“值此之際，我也沒什么好說的。你是于越，阿保機是夷離堇，你們要打，我跟著就是。但我就是要把話講清楚，并不是只有動武一條路可走。議和，并不可恥。隱忍待機，也是一條路子。言盡于此！”

    釋魯心下稍安。

    他知道，并不只有轄底一人持此看法，轄底其實是某個群體的代表。如今他們還沒有成為大的氣候，但假以時日，未必不會有更多的人支持轄底。

    所以，接下來最好要拿出一些實際的戰(zhàn)果。

    釋魯把目光投向阿保機，阿保機與他對視了一眼，都明白了彼此目光中的含義。

    不能再經(jīng)歷慘敗了。每一次敗仗，都在助漲轄底這種人的底氣，在增加他的影響力。接下來的用兵，必須慎之又慎。

    ※※※※※※

    蕭室魯、余廬睹姑二人來到了營州。

    作為平盧軍節(jié)度使，雖然主要任務(wù)是在遼水西岸辟地墾荒，但一次都不來名義上的理所柳城看看，終歸是不像話。

    更何況，阿保機剛剛交給他一項任務(wù)，那就是嘗試從遼西出兵，襲擾夏人的關(guān)外諸戍，牽制夏人的兵力。

    也就是說，原本說好的任務(wù)變了，現(xiàn)在他軍民兩方面都要管顧。

    柳城縣北的和龍宮附近，一支軍隊正在cao練。

    蕭室魯、余廬睹姑二人駐下馬匹，仔細觀看。

    那是漢將高思繼的部隊。

    阿保機十分信任他們，挑選了不少奚人、渤海精壯補入軍中，使得原本不足萬人的高家軍變成了擁眾兩萬的大軍。

    但蕭室魯很懷疑他們的戰(zhàn)斗力能不能比得過夏國禁軍。

    因為他們沒多少軍餉，全靠出戰(zhàn)時擄掠獲取收入，甲胄、軍械也不太齊全，雖然高思繼的能力不錯，訓(xùn)練有方，但終究存在很大的缺陷。

    “室魯，別看了。”余廬睹姑似乎很清楚丈夫的想法，道：“平盧軍能守城就可以了。打打渤海軍，似乎也湊合。對付夏兵，還是得靠咱們契丹。”

    “說得也是?！笔捠音斂戳丝茨切┱赾ao演軍陣的士卒，道：“不過也不能這么說高將軍。他還是有功的，教了很多練兵之法。他帶過來的那些工匠，也帶了很多徒弟，沒有他們，咱們連攻城器械都不會打制?！?/br>
    說完，他又看了看軍營。

    那里其實是和龍宮，聽聞漢末有一個叫蹋頓的人在此建都，不過那會還沒這座宮殿。直到鮮卑人興起，和龍宮才建了起來，作為三個王朝的宮城。

    營州真是個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