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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晚唐浮生在線閱讀 - 晚唐浮生 第868節(jié)

晚唐浮生 第868節(jié)

    對岸一連喊了好幾遍,這邊聽得不太真切,但斷斷續(xù)續(xù)明白了。

    親兵隨從們把目光轉向李神福。

    “走!”李神福不答,策馬下了大堤。

    一行人快速跟上,消失在了原野之上。

    對岸身穿龍袍的英武之主縱馬馳獵,箭矢落下,野兔倒地,雉雞飛墜。

    軍士們大聲歡呼,將佩服、愛戴的目光投向他們的皇帝。

    有時候身體好、活得長,也是個巨大的優(yōu)勢。

    ※※※※※※

    新年是在徐州過的。

    邵樹德兩日夜馳奔數百里,飛入徐州,與軍民同樂。

    拱宸軍軍使李公佺、副使華溫琪,徐州州軍指揮使儲慎平圍在邵樹德身邊,共切獵物。

    “讓兒郎們都過來?!鄙蹣涞驴戳丝瓷磉叺膸讉€人,皺眉道。

    “陛下,他們都是魏博逃人……”王卞勸諫道。

    “什么魏博逃人?那是朕的士兵,為朕拼殺的武士。”邵樹德堅持讓坐得較遠的徐州州兵、拱宸軍將校過來,一一切下鐵盤上煎熟的rou,笑道:“你們有口福了,朕親自獵獲的雉雞野兔,親手煎熟,分予諸君。”

    “陛下!”眾人感佩,欲解下刀劍過去。

    邵樹德伸手阻止了,道:“將士們若無刀劍,如何護得朕的安全?天寒地凍,遠戍他鄉(xiāng),魏博的家家戶戶,也在過年了吧?苦了諸君了。”

    “世人皆謂我魏博武人百余年來,梟獍之兇早縱,豺狼之性不移,獨陛下正眼看待我等,夫復何言?”

    “陛下厚恩,唯以死相報?!?/br>
    “陛下,讓我等回魏博吧,定誅除那些亂賊,將魏州獻予陛下。”

    眾人感傷又感泣。

    “什么死不死的?”邵樹德作色道:“爾等家小親眷還在魏州。武夫提頭賣命,雖是尋常,可若不愛惜己身,朕也要責罵你們。父母養(yǎng)兒不易,你們死了,朕就得替你們養(yǎng),合適嗎?”

    “陛下,帶我們回魏州吧!”眾人一齊拜倒,泣道:“大丈夫死則死矣,陛下照顧我等家小,死而無憾?!?/br>
    邵樹德不答,只道:“一起分了這盤rou。七尺男兒,哭哭啼啼作甚。”

    眾人一聽,依次上前,取了rou吃下。

    邵樹德留了最后一塊rou,吃完后道:“與勇士同食,快哉快哉。爾等軍號拱宸,自然要拱衛(wèi)朕之居所,今后去了魏博,無諸君在側,心中幾不安矣。開過年來……”

    眾人又笑了,抹了眼淚,正襟危坐。

    “朕會發(fā)下《討魏博制》,屆時或用得上諸君。”邵樹德說道。

    已經與司空颋謀劃好了。

    羅紹威雖然地位岌岌可危,但到底是節(jié)度使,眾人名義上還是要聽他的。他若使起壞來,手段太多了,光一個通風報信,就能讓戰(zhàn)場單向透明。若在關鍵時刻動作遲緩一些,又能釀成大禍。

    如今看樣子,他已經想明白了。

    天下鼎革之后,大夏如日初升,單靠魏博一鎮(zhèn)實在難以抵擋。而河東、成德援軍又屢被擊退,已是個孤立無援的境地。

    他是有很強的投降欲望的,但現在有阻礙,需要借助外力將這份阻礙除掉。

    計議一定,魏博的結局已經注定。

    建極二年正月初五,邵樹德下令拱宸軍北上,歸隸盧懷忠指揮。

    龍驤軍右?guī)羰匦煦簦饝鼗茨稀?/br>
    而他則帶著銀鞍直、龍驤軍左廂,西經宋州、汴州、鄭州,返回洛陽。

    至此,登基后的第一次出巡算是結束了。

    成果很大:提升了威望,穩(wěn)固了民心;處罰了一批官員,平了民憤;開啟了邊疆地區(qū)府兵、鎮(zhèn)兵的改革;為未來造船、海貿之事定下基調;還與司空颋謀劃了平定魏博的大計。

    這個天下,他在小心翼翼地cao控著,目前看來一切盡在掌握中。

    第011章 無語問蒼天

    正月很快就要過去了,魏州莘縣卻燃起了沖天大火。

    這事情解釋起來比較復雜。簡而言之,駐防在莘縣的守軍在苦盼多日后,終于等到了遲來的賞賜——幕府行軍司馬司空颋在步射都兩千衙兵的護衛(wèi)下,押運賞賜至縣,與之一同而來的,還有大量豬羊、烈酒。

    軍士們一看,喜出望外??嗍囟嗳?,嘴里都要淡出個鳥來,有了酒rou,還不大快朵頤作甚?

    步射都指揮使趙謙滿有些猶豫,不過就連他手下的衙兵都急不可耐地殺豬宰羊,大吃大喝,他也不便阻止,于是半推半就下令全軍大酺。

    他沒忘了安排部分清醒的守軍,大概有千余人的樣子,守城勉強夠了。

    不過任誰也知道,這只是做做樣子罷了,夏人已退,據說回了河南岸,沒有壓力之下,誰忍得住誘惑?

    憑什么你們圍坐在溫暖的火堆旁,大口吃rou,大碗喝酒,而我就只能在凍死人的深夜持槊站崗?憑什么?

    于是乎,還沒到半夜,安排留守的人便跑了個一干二凈,全都下去喝酒了。

    結果也顯而易見。

    在河南岸休整的義從軍左廂調集了兩個步兵指揮、四個騎兵指揮,收集了全軍所有馬、騾甚至驢子,趁夜奔襲,至莘縣郭下之后,輕松翻越無人值守的城墻,然后打開城門,放大軍涌入。

    魏人犯下的錯誤是致命的,他們也付出了血的代價。

    猥集在城內的七八千軍士遭到了殘酷的屠戮。他們喝得醉醺醺的,即便有人被嚇醒了,也很難組織起有力的抵抗,雖然偷襲他們的夏軍只有不滿員的兩個步兵指揮三千余人。

    衙軍步射都指揮使趙謙滿沒喝多少,大體上還保持著清醒。在百余親兵的護衛(wèi)下,且戰(zhàn)且退,似乎想去城外的羊馬墻取回戰(zhàn)馬,跑路逃竄。

    自然而然,他們這大群人也成了最顯然的目標。

    義從軍都虞候王敬蕘親率數百甲士,追在趙謙滿身后砍殺。

    雙方從縣衙殺到北門口,長街之上血流成河,尸積如山。

    為了阻擋追兵,情急之下趙謙滿下令放火。

    火很快點燃了起來,借助呼呼的西北風,不一會兒,整個縣城都燃燒了起來。殘存的百姓哭喊連天,紛紛涌出家門,向城外逃去。

    而無論是逃亡的趙謙滿還是追擊的王敬蕘,對這些百姓都沒有絲毫的憐憫,看到擋路的就長刀砍下、長槊攢刺,整個莘縣陷入了血火地獄之中。

    “射!”沖天的火光之中,趙謙滿下令射箭。

    近距離強弓攢射之下,鐵甲根本抵擋不住,追得最快的夏兵紛紛撲倒在地。

    “殺!”趙謙滿提著陌刀,帶著親兵來了一波反沖擊,將混亂之中的夏兵殺得連連敗退。

    “走!”趁機接應了部分還能揮舞器械的潰兵之后,趙謙滿又下令跑路。

    從步弓攢射阻攔追兵,然后反沖擊制造更大的混亂,最后接應殘兵跑路,魏人一氣呵成,相當熟練,體現了極高的戰(zhàn)術素養(yǎng)。

    若非使了計,僅僅這兩千衙兵,就不太好拿下,勢必要付出巨大的傷亡。

    王敬蕘見狀大怒。寒風呼嘯的夜晚,他扒了上身衣甲,提著鐵槍,rou袒前沖。

    軍士們見他如此豪勇,士氣復振,恰好后隊趕來,三百余人大吼著追了過去,不死不休。

    趙謙滿沖到了北門。親兵們七手八腳,將城門打開。而就在此時,后方的追兵已經迫近,與魏兵交起手來。半途接應的那幫殘兵士氣低落,只稍稍抵擋片刻就被殺散了。

    “走?。 壁w謙滿發(fā)足狂奔,朝羊馬墻的方向而去。十余親兵跟在身后,臉上混合著驚惶、欣喜、恐懼等復雜的聲色。

    “嘚嘚……”馬蹄聲在不遠處響起,聲音越來越近。

    趙謙滿破口大罵,夏賊還有騎兵游弋在外!

    “嗖!嗖!”后方有箭矢射來,親兵們悶哼不斷,悄無聲息地倒地。

    趙謙滿不敢久留,踉踉蹌蹌沖到羊馬墻邊。馬兒溫順地看著他,似乎早已等候多時。

    趙謙滿滿頭大汗地解著韁繩,還沒等他弄完,斜刺里又沖來一隊騎兵,話都沒有,挺槊便刺。

    趙謙滿也悶哼一聲,躲閃之際大腿已被刺中,血流如注。

    “跑不掉了!”他慘笑一聲。

    突然之間想起了已經過世的羅弘信,百余年藩鎮(zhèn)割據的基業(yè),就要葬送了么?

    不知道后世之人會不會記起,魏博曾經有過我們這么一群人,弱者躬耕于田畝,壯者上陣廝殺,把持六州四十三縣一百五十年。以一鎮(zhèn)之力獨抗天下,讓天子捏著鼻子下詔赦免,那是何等的豐功偉業(yè)。

    “來殺我?。】煸湛煸?!”趙謙滿強忍劇痛,掙扎著站在那里,瘋狂地大笑:“《復田承嗣官爵詔》,‘明恕之道,宥過為大,其來久矣’。”

    “宥過為大……哈哈!”趙謙滿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噗!”一騎飛至,馬槊直透入胸,高高將他挑起。

    趙謙滿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又死一個瘋子!”義從軍都游奕使白珪長槊一甩,尸體轟然飛跌了出去。

    天下事就壞在這些瘋子手里!

    ※※※※※※

    單方面的屠殺持續(xù)到了天明。

    衙兵、鎮(zhèn)兵、縣兵、土團鄉(xiāng)夫,管你什么人,通通一刀斬下。甚至就連亂跑亂撞的百姓,都被屠戮了不少。

    失去了指揮與建制的魏兵如同豬狗一般,被殺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天明之后,殺戮才稍稍告一段落。

    雪花悄然飄落,澆滅了殘存的煙火。但北風吹了一整夜,卻依然無法吹散那濃郁的血腥味。

    街道兩側的污水溝內積滿了鮮血,已經凝固成了黑紅色。

    尸體七零八落,昨晚還歡聲笑語的數千魏兵,只過了一夜,便已盡數僵臥在屋舍內、大街上、城門口。

    內有步軍甲士襲殺,外有騎兵游弋清掃,七千余魏兵盡數覆滅,一個都沒能逃掉——除了被故意放走的司空颋一行人外。

    或還有少數混雜在百姓之中,但已經不重要了。待主力大隊趕來后,還會全城大索,他們跑不掉的。

    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百姓被驅趕了出來,哭泣著收拾尸體,拉到城外掩埋。

    死掉的土團鄉(xiāng)夫都是他們的親人,焉能不痛?只不過兇殘的夏人在側,沒人敢表露不滿罷了。亂世之民,早就有這種覺悟了。

    有人帶來了紙錢,隨風灑落。魏州子弟黃泉之下,也有“絹帛”用,只能做到這步了。嗚呼哀哉,天亡我親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