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部落事務(wù)再重要，也沒有來中原面圣重要。尋思著中秋、重陽兩節(jié)將至，他便挑選了“億點點”禮物，屁顛屁顛地來中原了。

    昨日他與姑姑王氏見過一面，唏噓不已。

    姑姑王氏很早就到靈武郡王府內(nèi)當侍女了，一度也因為自己的才學以及對草原事務(wù)的熟悉得到了賞識，可惜多年下來，沒生個一男半女，到現(xiàn)在還是個宮中女史，年歲卻已經(jīng)漸長，如之奈何。

    “參見王妃?！北滔嫉顑?nèi)，王備躬身行禮。

    “坐吧。”折芳靄伸手虛指，道：“王校尉所獻之禮，甚合殿下心意，妾在這邊道謝了。”

    一千匹馬、兩千頭駝、三千頭牛、五萬只羊，是藏才王氏進獻的禮物。唐鄧隨、襄陽進入了重點開發(fā)階段，而新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模式對牲畜的需求量又很大，這份禮物確實很合邵樹德心意。

    “王氏的牧場還是殿下賞賜，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王備立刻說道。

    三泉就在昭蘇乃木，后世元上都所在地，牧場的自然條件十分優(yōu)越，王氏非常滿意。最近他們打算在當?shù)刂?，曰“藏才城”，作為部落的老巢——筑城也是夏王的要求，王氏也樂意，可謂一拍即合。

    “得了牧場，以后還得好好效力。北邊防務(wù)，萬勿松懈?！闭鄯检\叮囑道。

    “是，是?！蓖鮽溥B連點頭。

    折圣的威嚴，邵樹德從未見過，只體會到她充滿女人味的一面，但大大小小的蕃部酋豪，卻早已領(lǐng)教過不止一次。

    草原那個環(huán)境出來的女子，就沒有簡單的。

    隨后二人又聊了些部落內(nèi)部事務(wù)。藏才部人口已有十萬，是原本陰山五部眾規(guī)模最大的，折芳靄對牧草榮枯、牛羊繁衍乃至牲畜疫病之事都有所涉獵。一番閑談之后，王備大為敬服，畢恭畢敬地退去。

    王備走后，鸊鵜泉莊浪部的繼承人莊瞻又來見禮。

    山后黨項莊浪部把控著西域胡商的貿(mào)易路線，在鸊鵜泉筑城，本身有一定規(guī)模的種植業(yè)，還養(yǎng)了不少工匠，故雖然人口（九萬）只排第二，但實力卻是毫無爭議的第一。

    這個歷史上遼國、西夏、北宋都搶的刺頭部落，現(xiàn)在已是服服帖帖。莊瞻獻上了一份禮單，折芳靄看了后，比較滿意，稱贊了幾句。

    折圣的做派與中原圣人不同，草原大汗收受底下人進貢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從來沒有需要回禮賞賜一說，即便有，也看大汗心情，反正沒有這個規(guī)矩。

    莊氏在牛羊馬駝之外，獻上了不少西域金銀器，香料、顏料之類的物事也不少，隨后又提起了韃靼人侵占黑城子的事情。

    “可汗遣兵擊破回鶻之后，黑城子一帶又為韃靼人占據(jù)。這些都是從東邊遷過來的，絲毫不懂規(guī)矩。甚至趁我莊浪部大軍東征之際，南下劫掠，甚是囂張?！焙苊黠@，莊瞻這次是來訴苦告狀的。

    “現(xiàn)下還是以攻伐中原為重。怎么，莊浪氏連這都等不起了？”折芳靄問道。

    “豈敢，豈敢?！鼻f瞻臉色一變，干笑道。

    “莊浪氏的忠心，可汗素知。衛(wèi)尉寺、銀鞍直內(nèi)，便有很多莊浪部子弟。莊浪部的將來，還是要看他們的成長?！闭鄯检\道：“待擊破河東之后，征伐草原，還不是手到擒來？”

    “可敦所言極是，是我cao切了?！鼻f瞻笑道。

    莊瞻很快離去，接下來又是契苾部、哥舒部、渾部、沒藏部、野利部、嵬才部以及河隴大大小小的二十多個部落。

    折芳靄重點與契苾部談了談。

    愛子明義今年七歲，已經(jīng)與契苾璋的孫女定下婚約，兩家關(guān)系自然不一般。而契苾部進貢的牛羊也是諸部中最多的，計有雜畜十余萬——今年該部被狠狠搶了一把，還能進獻如此之多的禮物，可見契苾璋是下定決心把部落前途與邵氏綁在一起了。

    申時三刻，諸部落頭人終于都離開了。折芳靄只感覺到一陣疲累，便找來趙玉、封氏姐妹一起飲茶。

    趙玉四十大幾了，顏色已衰。特別是當高齡產(chǎn)婦，生下八郎端奉后，身體也大不如前。這兩年一直在靜養(yǎng)，平時寫寫詩、作作畫，性情愈發(fā)沉靜。

    封大娘甚至比趙玉還大上一些，已屆五旬。雖說從小養(yǎng)尊處優(yōu)，保養(yǎng)得當，看起來像四十出頭，但年歲擺在那里，已是不比當年。

    封二娘已近四旬，性格還是當年那般嬌憨模樣，這么多年一直沒變過。但她也不喜歡舞劍了，因為無人欣賞，夏王總是在外面玩野女人，還搞出一堆孩子，讓她有些難過。

    折芳靄就喜歡與宮里這幾個年歲較大的婦人來往，可能她心境比較老的緣故。

    幾個婦人湊在一起，聊的便是孩子。

    蟲娘已經(jīng)十八歲了，馬上就要與野利克成完婚。提起這事，小封也有些傷感，養(yǎng)了這么大的孩子就要出嫁了，分外舍不得。

    在談到夏王攻克邢州后，小封的情緒有些波動，幽幽地嘆了口氣。當年她嫁到邢州，與夫君魏緄終日吵鬧，后至京城，再去富平避難，結(jié)果與從姐一起，為夏王強幸。先后生了兩個孩子，二女兒還在九年前病逝了。

    想起年輕時的歲月，不覺有些癡了。

    院外響起了不輕不重的腳步聲，幾人結(jié)束了話題，轉(zhuǎn)眼望去。

    劉景宣匆匆走了過來，欲言又止。

    “直說吧?！闭鄯检\道。

    “是?！眲⒕靶M織了一下語言，道：“有新科進士柯崇求見……”

    說罷，將柯崇所言仔仔細細說了一遍。

    趙玉眼神一凝，隨即又失去了興趣。jian謀既已敗露，便沒有任何殺傷力了。

    “柯崇為何不找蕭相？或者直接去找殿下？”折芳靄問道。

    “柯崇不知殿下駐兵何處，亦不敢相信任何人，聽聞王妃在清暑宮，便偷偷找過來了?！眲⒕靶鸬?。

    折芳靄點了點頭，對柯崇這人也有了幾分了解。心思縝密，擔心被人眛了功勞，故直接找上正主。

    圣人也真是胡鬧。認不清形勢便罷了，還行事不密，連柯崇這種新加入圈子的人都能與聞如此機密，她也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讓柯崇進來吧?！闭鄯检\吩咐道。

    ※※※※※※

    邵樹德收到消息時正在衛(wèi)州視察秋收。

    看完密報后他只是一笑，沒多說什么。

    不過也不得不承認，圣人這招還是有幾分成功的可能性的。

    面圣之時，穿著官袍，也不能帶武器。此時宮人獻舞，皇后頻頻敬酒，完全抓準了他好色的弱點。如果一不留神喝多了，隨便照你后腦勺打一下，然后被宮女、太監(jiān)弄死的可能性不小。

    殺了自己之后，圣人怎么辦？

    他學不了宇文邕。宇文邕能在殺死宇文護后捕殺其黨羽，圣人能做什么？

    體制已經(jīng)完全不一樣了，后周是府兵制，只要控制了京城，分散在全國各地為民的府兵也沒法起兵為宇文護報仇。但如今是什么情況？圣人哪來的自信？難道勾結(jié)了什么人不成？

    邵樹德決定不動聲色，讓圣人繼續(xù)執(zhí)行計劃。

    這么多年來，自己也吸納了不少來自各方的官將，他想看看到底有沒有意想不到的人跳出來。

    “楊悅怎么老盯著契丹打？我讓他去打李克用，抄掠契丹，兩個任務(wù)一樣重要，他倒好……這倔老頭！”衛(wèi)州州衙之內(nèi)，邵樹德放下手中的軍報，哭笑不得。

    楊悅又去平地松林收“歲幣”了，契丹品部、楮特部被打得狼奔豕突，損失人丁數(shù)千、牛羊數(shù)萬。

    契丹被打得這么狠，有好處也有壞處。

    好處是渤海國的壓力小了。耶律億今歲出兵，剛剛大破渤海國“北邊勁兵”，占全了扶余府二州七縣之地，復(fù)攻入獨奏州涑州，將其克復(fù)。正打算繼續(xù)進兵，攻打渤海中京顯德府呢，突聞噩耗，不得不退兵。

    另外一個好處是安東府得到了至關(guān)重要的發(fā)育時間。

    繼旅順縣走上正軌之后，平海、東平二縣也粗粗穩(wěn)定下來了。符存審指揮的諸軍在當?shù)卮蛄藥渍?，消滅了一些不肯順服的土族勢力，初步建立了夏軍的威勢?/br>
    截止目前，旅順縣已有三千三百余戶、一萬五千余口，平?？h有二千一百戶、一萬口，東平縣有一千戶、四千余口，官吏都已到位，軍隊彈壓地方，統(tǒng)治日漸穩(wěn)固。

    壞處也是很明顯的。

    契丹人被連掏兩次后路，不得不認真面對這個問題了。藏才王氏這等新遷移過去的部落，將面臨極大的生存壓力。

    各有利弊，邵樹德也沒法說什么，但決定遣使提醒下楊悅悠著點，別太過偏廢。

    第二份軍報：嫡長子邵承節(jié)已離開長安西行，統(tǒng)率金刀、黑矟二軍四萬眾。

    此四萬人沒有攜帶多少馬匹，大部改作步兵出征。

    李茂貞屢敗趙儉，已克茂、閬二州，目前正在攻打龍、劍，形勢不是很樂觀。

    現(xiàn)在的問題是，邵樹德還沒下定決心是否罷廢山南西道。

    南征蜀地，顯然不可能還留著山南西道在后方，如果可能的話，最好還是將這個藩鎮(zhèn)撤銷，諸州掌握在自己手里。

    根據(jù)之前幾次的試探，諸葛仲方上供財貨是愿意的，提供兵員就不太情愿了，交權(quán)更是可能性極低，說不得，還是要動用武力。

    再聯(lián)想到當年李匡威率燕兵逃亡興元府的傳聞，邵樹德已經(jīng)傾向于強硬削藩了——根據(jù)內(nèi)線查探，興元府確實沒有李匡威的蹤影，但當年長安五千燕兵中的相當一部分，卻被諸葛仲方招攬。

    想到此節(jié)，他讓文吏給洛陽寫了封信，讓朝廷召諸葛仲方入朝。

    處理完這兩件公務(wù)，邵樹德讓人給洛陽傳訊，把大封所生之子勉仁、諸葛氏所生之子觀誠喚來。

    這兩個兒子一個十三歲，一個十二歲，目前正在衛(wèi)尉寺熟悉軍務(wù)，是時候帶在身邊教他們一些用兵打仗的事情了。兩位兄長經(jīng)歷過的事情，三子、四子也要原樣走一遭。

    多生孩子多培養(yǎng)，十個兒子如果個個都能領(lǐng)軍征戰(zhàn)，那就能分擔他太多事情了。這世道，外人還是信不過。

    第056章 道

    衛(wèi)尉卿慕容?？赐昝芰詈螅碱^皺得跟川字一樣。

    宮廷衛(wèi)士已經(jīng)有五千余人，有軍隊里退下來的四十歲以上的老兵，有勛貴酋豪子弟，有奴部侍衛(wèi)親軍，人員復(fù)雜，但大體上沒有問題。

    宮人還不是很全。

    以宦官為例，部分是投靠過來的宦官世家子弟，部分來自代北草原俘獲的蕃人少年，部分新近招募，這些人還需要持續(xù)考察，反正核心部門多是宦官世家的人，相對可靠一些。

    宮女部分來自各部落進獻，部分來自勛貴家庭，部分是被俘虜?shù)臄耻妼⒐偌揖欤彩謴?fù)雜。

    紫薇城那邊，宮人更是多來自長安，屬于圣人自帶過來的。

    如果圣人真不管不顧，還是有可能做成一些“傻事”的。但他似乎忘了，當年夏王去大明宮面圣，殿室內(nèi)外站崗的可都是夏兵。在事關(guān)自身安危的事情上，夏王可是一點面子都不顧，一點規(guī)矩都不講的，圣人怕是想多了——武夫嘛，不講規(guī)矩才是正常的。

    他打算今天就去找丘思廉，商量下如何不動聲色，在圣人設(shè)宴款待夏王那天，把宮人給換了，屆時圣人的表情一定十分精彩。

    午后，慕容福離開衛(wèi)尉寺衙門，到上陽宮巡視。

    永壽、椒房二殿的工地上熱火朝天，殿室修建的進度相當之快。殿前的空地上，大群宮廷衛(wèi)士正在練習射箭，邵家三郎、四郎便在此處。

    慕容福靜靜等了一會，見兩位王子的練習告一段落了，便上前行禮，笑道：“二位王子的箭術(shù)已有幾分火候了?！?/br>
    邵勉仁少年心性，聽了慕容福的夸贊有些高興，道：“衛(wèi)尉謬贊，離大人還差老大一截呢。便是大兄和二兄，都比我強上不少?！?/br>
    邵觀誠略略有些靦腆，站在兄長身后沒說話。

    “殿下相召，兩位王子還須早行?！蹦饺莞Ｕf道：“我已遣百騎列于提象門外，他們將護送二位王子前往衛(wèi)州。”

    邵三郎、邵四郎怎么去衛(wèi)州，當然是騎馬去了，難不成還坐馬車？反正慕容福沒接到什么特別的命令，備兩匹溫馴的老馬，已經(jīng)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大的照顧了。

    “衛(wèi)尉有心了?！鄙勖闳使硇卸Y，然后回頭說道：“四弟，走吧，別讓大人等急了。邵家兒郎，總要上陣磨礪的。大兄、二兄已經(jīng)獨自掌兵了，我等也要努力?！?/br>
    “兄長說得是?！鄙塾^誠也向慕容福行了一禮，說道。

    慕容?；囟Y，贊賞地看著二人。

    可惜了，三郎、四郎的母族不夠強勢，沒法提供太多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