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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晚唐浮生在線閱讀 - 晚唐浮生 第731節(jié)

晚唐浮生 第731節(jié)

    “齊州十將王郊,貴部還有多少人?”王郊看了看遠方大霧中影影綽綽的身形,問道。

    “這……”李公佺一時語塞,含糊道:“幾千人還是有的。”

    “甲胄、器械可全?”王郊又問道。

    “這……”

    “建制亂了?”

    “可能吧?!?/br>
    “廢物!”王郊怒罵一聲,道:“怪不得連吃敗仗。也不知殿下是何意,收留你們這些無用之人。我看是白費糧餉了。速速過河,勿要遲疑?!?/br>
    說罷,帶著身后的騎兵呼嘯而上,鉆入了濃厚的霧氣之中,似乎要去阻擋一番追兵。

    王彥章出神地看著朝氣蓬勃的夏軍騎兵,再看看身邊士氣低落的魏博土團鄉(xiāng)夫,搖了搖頭,人比人得死。

    “過河吧!”李公佺被嗆了這么一通,面上有些掛不住,惱羞成怒地上了浮橋。

    軍士們也精神大振,加快腳步,涌向渡口。

    有人過河之前停下了腳步,遙望河西。

    不知道將來有沒有機會再打回去了。為了當上武夫,舍家別業(yè),犧牲不可謂不大,只希望一切都值得吧。

    ※※※※※※

    德勝渡北岸,捧圣軍正在取水做飯。

    魏博大亂,各地兵士抽調(diào)一空,竟然連德勝渡這種關(guān)防要津都沒幾個人了,讓朱珍撿了個便宜——兩千先鋒夜間渡河,偷襲搶占了北岸渡口,殺魏兵百余人,隨后又過河了三千人,開始扎營屯駐。

    按照夏王的命令,他們要聯(lián)絡(luò)李公佺,互相配合作戰(zhàn)的。但那廝敗得太快、太干脆了,而且膽氣盡喪,竟然跑去了高唐,讓朱珍很是無奈。

    老實說,他不想打,不想和魏兵交戰(zhàn)。手里就這么點本錢,有多少人上頭發(fā)多少餉,少掉一個,上頭就敢停一個人的餉,這一點朱珍毫不懷疑。

    “賀瑰去定遠軍當軍使,其實不是什么好差事。”朱珍行走在營地內(nèi),說道:“夏王起家的老部隊之一,被甩了這么一個外人過來當頭,定遠軍內(nèi)部估計都一肚子老氣呢。”

    升官這種事,涉及的往往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連串的人。最上面的人走了,下面的人也能跟著遞補挪一挪位置,可以說是全體升官。賀瑰這么一去,定遠軍內(nèi)部想要挪位置的人估計在罵娘了,能不能整頓好部隊,非??简炛诬娝健?/br>
    “太尉……”高劭欲言又止。

    朱珍看他那一臉愁眉苦臉的樣子,笑罵道:“邵樹德肆意消耗降人,排除異己,發(fā)點牢sao都不行了?張筠、郭紹賓二人,率軍征戰(zhàn),雖然談不上多么勇猛,但也中規(guī)中矩吧。打了大半年,隊伍沒了,兩人要去關(guān)西當刺史,而這個刺史連任命州軍將校都費勁,不知道有甚意思?!?/br>
    張筠、郭紹賓二人的任命已經(jīng)出來了,前者赴任慶州刺史,后者刺均州。聽聞臨走之時各得了兩千匹絹的賞賜,張筠、郭紹賓“感激涕零”,但那是表面,至于心里怎么想的,那就只有他們自己才清楚了。

    反正朱珍替他們感到不值。

    “夏王對藩鎮(zhèn)真是趕盡殺絕?!备咣恳哺锌B連:“聽聞夏王在開國后,會給張筠、郭紹賓二人滿意的爵位,很可能是縣侯,同元從舊例,三代不降爵,以做安撫。不過二人年歲不大,在刺史位上轉(zhuǎn)個一兩圈后,還有可能被啟用?!?/br>
    “你當著我面這么說,或有深意?”朱珍笑道。

    “太尉,天時不再矣。”高劭說道:“以太尉多年治軍、用兵的經(jīng)驗,立點功勞還不是手到擒來?異日晉爵縣公乃至郡公,也大有可能啊?!?/br>
    “這是要我拿老兄弟的命來換取公侯之位啊?!敝煺鋰@道:“捧圣軍打光了,打沒了,成就了我朱家的功勞。好一個富貴,這是逼著所有人做選擇呢。”

    “太尉,這其實是眼下唯一一條路了,再這么下去,或招致夏王詰責?!备咣刻嵝训?。

    “先看看青州、魏州這兩處戰(zhàn)場的局勢吧,若夏王真能消滅王師范、朱瑾,大敗羅弘信父子乃至李克用,我便拋了各種雜亂心思,好好打?!敝煺湔f道:“這么多梁地降人,胡真是死心塌地了。葛從周、謝彥章父子看起來也相對恭順,戴思遠、王檀、華溫琪、劉知俊、丁會等人,我看他們也很矛盾,尚未徹底歸心。有時候都希望邵樹德大敗個一兩場,讓人心動蕩起來。”

    高劭苦笑。他是文士,沒武夫們的膽子那么大,也沒那么多野心。

    夏王這次一口氣撤銷了天興、堅銳兩軍番號,收攏軍權(quán)的意圖可以說絲毫不加掩飾了。削藩嘛,州縣的藩是藩,軍頭的藩也是藩。通過這幾日的觀察,好像沒掀起什么大的波瀾,邵倫、賀瑰、張筠、郭紹賓四人都默認了,看樣子是平穩(wěn)渡過去了。

    這次的成功一定鼓舞了夏王,不知道他下次又會祭出什么手段。

    第037章 不死心

    平原津或者說張公渡東岸,陸陸續(xù)續(xù)有人匯集過來。

    營地亂糟糟的,完全亂了建制,沒了規(guī)矩。此時又若被精悍士卒偷襲一把,絕對炸營的節(jié)奏。

    好在此地已是齊州禹城縣境內(nèi),還算安全,一群人緊繃的神經(jīng)松了下來。稍稍整頓了兩日后,重新任命了各級軍官,又給他們發(fā)了一些雜七雜八的器械,都是之前繳獲的齊州朱瓊部的武器,然后便打發(fā)他們上路了。

    九月十六,整整七千多名魏博、滑州武夫抵達了淄州。在此之前,給他們補發(fā)了重陽節(jié)賞賜:一人一緡錢、一匹絹。數(shù)量不多,但都眼下這個境地了,大伙還是很感激的,士氣有所恢復。

    李公佺一大早就被叫走了。

    王彥章尋了處河畔空地,仔細洗刷馬匹。他現(xiàn)在有兩匹馬了。原來的那匹用來馱載行李,新得那匹神駿戰(zhàn)馬用來騎乘沖殺。

    器械也換裝了,每日分得的口糧也比別人多很多。但沒人敢表示不滿,因為不服氣的都挨收拾了。而且很多滑州人團結(jié)在王彥章身邊,有人還叫他“軍使”,可見其人威望不低,就更沒法動了。

    洗刷完馬匹后,王彥章遇到了一個熟人。其實也不算太熟了,有過數(shù)面之緣罷了,原汴州州軍軍校劉仁遇。

    “還以為王將軍你……”劉仁遇有些不可思議,他只是從汴口艙押運糧草過來,沒想到還能見到王彥章。

    “不是有濟水么?怎還陸路轉(zhuǎn)運糧草?”王彥章問道。

    “夏王有令,在齊、棣、淄三州大建倉城,儲備軍械、糧草。再者,這么多人馬猬集淄青兗一帶,濟水早就忙得不可開交了,陸路一直在轉(zhuǎn)運,只是少一些?!眲⑷视稣f道:“反正是關(guān)北運來的糧,聽說路上就要沉不少船。關(guān)西人愿意浪費,就讓他們浪費唄,反正河南免稅。”

    “銀綏延丹那段河,確實兇險得很?!蓖鯊┱滦α诵?,沒有多說。

    對長安來說,陜虢段黃河最兇險,后面就經(jīng)渭水入關(guān)中,一路平穩(wěn)。但如果從靈州起航,從銀州往下,河面陡然收窄,流速突然變快,河道彎彎曲曲,落差還很大,比如孟門石槽往下那段,堪稱鬼門關(guān),比陜虢段兇險多了。

    而過了陜虢段,進入河南境內(nèi)后,河面變寬,流速變緩,黃河逐漸變得溫順起來,甚至可以行大船,兩者航行的難度不可同日而語。

    河南的土地比關(guān)北肥沃,人口比關(guān)北多,能種植的經(jīng)濟作物更多,老百姓更富,水系還四通八達,就連黃河航運都比你容易不知道多少倍,這真是人比人氣死人了。

    “王將軍可是投夏王了?”劉仁遇問道。

    “投夏王……”王彥章苦笑了一下,道:“我投的是李公佺。李公佺好像投夏王了,算是吧?!?/br>
    “李公佺有啥好投的?喪家之犬罷了?!眲⑷视霾恍嫉溃骸澳氵€不如直投夏王。去找蕭符、謝彥章,你不是與他倆相善么,徑自去找,比在李公佺手下廝混強。”

    “李公佺的部眾不也會被編組成軍么?有何區(qū)別?”王彥章問道。

    “區(qū)別?區(qū)別可大了?!眲⑷视鲂Φ溃骸袄罟珌缡窒逻@幾千武夫,說不定馬上就要被派去攻城,你說有沒有區(qū)別?幾個月來,那些攻城的雜兵前赴后繼,我見過不少,沒有哪支不是慘兮兮的。從城頭摔下來缺胳膊斷腿的,渾身被燒傷燙傷慘嚎的,還有身上挑出來十幾個箭頭的,多不勝數(shù)。你想去攻城?”

    王彥章沉默了。

    與敵人野戰(zhàn)廝殺,他一點都不畏懼,甚至很有信心。但攻城——算了吧,那就不是人該干的,任你如何勇猛,都一個下場。

    “淄州被圍攻這么久,還沒打破?”王彥章突然問道:“守軍已是強弩之末了吧?”

    “守將劉鄩還是有點本事的,提前囤積了大量物資,征召了很多土團兵。本身也會打仗,能籠絡(luò)人心,鼓舞士氣。城內(nèi)守軍是個什么樣,暫時不好說,但你不可能不派人盯著。你一走,他出城填了壕,截斷你后路,總是個麻煩事?!眲⑷视稣f道:“不過博昌城聽說被攻破了,就圍了一個多月,守軍見濟水北岸的營寨被打破,烈焰沖天,青州過來的援軍又被擊退,無法靠近,于是出城突圍,被剿滅了?!?/br>
    “還有千乘縣,更是離譜?!眲⑷视鲂Φ溃骸把脙?nèi)軍、棣州軍攻城,人太多,直接把城墻壓塌了?!?/br>
    這就是不修繕城墻的后果了。歷史上契丹圍攻蔚州,也是擠在城上城下的人太多了,直接把城墻擠塌,讓人很是無語。

    王彥章聞言笑了。平盧軍,當年可是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一強藩,連州十余,戶口數(shù)百萬,帶甲之士不下十萬,更有訓練有素的大隊騎軍,比河北諸鎮(zhèn)可囂張多了?,F(xiàn)在怎么混成了這副模樣?

    “有機會就去找謝彥章,讓他給你引薦胡真、葛從周。尤其是胡真,可是夏王面前的大紅人,美姬、財貨、宅邸賞賜不斷,極受信任?!眲⑷视稣f道。

    “不了。我既然投了李公佺,何忍棄之。死就死吧,都是命,這輩子也就這樣了?!蓖鯊┱?lián)u頭道。

    “你可真是死腦筋。”劉仁遇長嘆一聲,不知道該怎么說。

    “擊鼓聚兵!”遠處響起了嘈雜的喊聲。

    不一會兒,隆隆鼓聲響起,這是部隊集結(jié)的信號。

    “才剛來,就要去攻城,唉?!眲⑷视鲆矝]想到李唐賓這么狠,無奈地看著王彥章。

    王彥章行了一禮,匆匆告辭而去。

    劉仁遇定定地看了很久,直到手下人來催促了,這才繼續(xù)上路,往新攻克的博昌、千乘二縣行去。

    ※※※※※※

    “王帥,我也在青州住了好久了,移鎮(zhèn)之事,可有決斷了?”青州王師范府邸之內(nèi),李守信笑瞇瞇地問道。

    他是李杭之子,當過武夫,干過縣令,到了最后,還是子承父業(yè),干起了使者的活計。

    他確實來青州很久了,王師范只在一開始見過他一面,沒談成什么事。后來就一直住在館驛內(nèi),見又不見,走又不讓走,形同軟禁。今日王師范將他召入府中問事,還是十幾天來頭一回。

    “使者何急耶?”王師范擠出一點笑容,道:“移鎮(zhèn)事關(guān)重大,牽涉眾多,豈能倉促決定?淄青十余萬武夫,如何安置可是個大麻煩。這世上又有幾人愿意離家數(shù)千里,到南方暑熱之地討生活?”

    “王帥,形勢不等人啊?!崩钍匦耪f道:“貴軍連遭大敗,士氣低落,而今只能困守城寨之中,早晚堅持不下去。何必呢?或曰朱瑾率軍來救,是,他現(xiàn)在確實經(jīng)常出兗州,但自從萊蕪谷大敗之后,這條路已經(jīng)不通。沂州已降,密州這幾日便能攻下,朱瑾來不了青州啦?!?/br>
    從兗州到青州,因為山川阻隔的原因,一般而言只有三條路。

    最便捷的是走萊蕪谷,直通淄州、青州南部,但谷中地形復雜,可供埋伏之處甚多,無論是夏軍還是兗軍,走這條路的風險都很大。夏軍在這里吃過虧,損失了不少人馬,朱瑾也大敗過,不敢再從這走,因此這就是一條死路——當年黃巢就死在萊蕪谷道中一個叫狼虎谷的地方。

    第二條路是繞道沂州,走當年劉裕進攻廣固(益都)的路線。但沂州已降,雖然鄉(xiāng)間曠野之中很荒蕪,不可能隨時派人看著,但朱瑾焉能不考慮回去的后路?

    第三條是北上鄆州,經(jīng)齊、淄二州抵達青州,但這勢必會與胡真、葛從周集團發(fā)生沖突,也沒有可能。

    以泰山為主的連綿群山,決定了山東戰(zhàn)場就是這么一個破碎的局面,青州事實上已經(jīng)被孤立了。沂州被拿下后,兗州其實也被孤立了,朱瑾帶人逃走是可能的,但那也只是一張“單程票”,走了就不可能回來了。

    “使者怕是言過其實了吧?”王師范之兄王師悅說道:“淮南楊行密兵馬甚多,王茂章有眾萬余,屯于海州,與徐州張廷范互為犄角之勢,隨時可以北上。貴軍徐宿招討使封隱頓兵于西河、東河堅城之下,亳、潁諸州也空虛無比,淮人時不時來大掠一番,以至于人心惶惶,民失稼穡,我看行密若舉大軍而來,就憑武興、固鎮(zhèn)二軍萬余兵馬擋不住。南線一旦崩潰,則宣武腹地洞開矣,青州之圍豈不是自解?”

    “好教王將軍知曉?!崩钍匦拍碇毿Φ溃骸疤茙浾酃讯街T路兵馬十余萬東進,淮人自顧不暇。再過數(shù)月,說不定行密的腹地都要為我所取了,徐、海、泗這三州的淮兵,有一個算一個,都別回去了。”

    這些河南道的屬州,楊行密還是很看重的。徐地武風雄烈,養(yǎng)出過銀刀、門槍、雕旗這些戰(zhàn)斗力極強的部隊,是如今淮軍的重要兵源。廣陵是楊行密的理所,曾經(jīng)被孫儒屠戮過,如今遷入了大量徐州軍士的家人,徐州話在當?shù)貛卓蓵惩o阻,可見一斑。

    之所以提徐、海、泗三州,是因為這些地方處于淮河北岸,楊行密的水師并不能開到岸上來幫助他們打仗,也就只能運輸下糧草、器械罷了——淮水以及河南道南部的汝水、渦水、渙水等在冬季并不結(jié)冰,全年通航無阻,單就運輸方面來說,作用還是很大的。

    王師悅冷笑,貌似根本不信,至于心里怎么想的,外人無從知曉。

    王師范聽了也不說話,好像在沉思。

    李守信看了他們一眼,知道倆兄弟還沒死心,不知道寄希望于什么。難不成是朱全忠正在訓練的平海、團結(jié)二軍兩萬多步騎?據(jù)打探得來的消息,總共兩萬步兵、四千騎兵,其中老兵也就五千余人,至今訓練了不過七個多月,能濟得什么事?

    李守信決定建議李都頭在攻占密州后,立刻抽調(diào)兵馬東進登萊,狠狠打擊一下這支部隊,讓王師范徹底死心。

    第038章 負擔

    九月二十日夜,密州理所諸城縣城頭的喧囂結(jié)束了,如狼似虎的兇惡軍士沖了進去。

    飛龍軍的武人野慣了,軍紀可不怎么好。入城之后,協(xié)助守城的土團鄉(xiāng)夫四散而逃,他們一路追殺,根本收不住手。

    有壯丁就是密州人,直接躲進了家中,也被飛龍軍的武士追了進去,大砍大殺。

    這年月的一大家子,本來就是互相幫助,兄長會接濟弟弟,弟弟可以代兄償命,因此一場殺戮下來,不知道多少人受到牽連,死于非命。

    杜光乂名為參贊,實為監(jiān)軍,他實在看不過去,出面制止。結(jié)果黑燈瞎火之下,幞頭都被一支箭射飛了。

    契苾璋聞訊大怒,下令徹查,最后逮了兩個倒霉鬼,推到城外斬了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