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一趟王重師那邊，最遲明日午時可回。”龐師古說道。

    說完，他頓了頓，又道：“若我有個三長兩短，諸事悉委于張慎思張將軍?！?/br>
    “謹(jǐn)遵都將之命?！北娙她R聲應(yīng)道。

    龐師古點了點頭，下了高臺，在數(shù)百親兵的簇?fù)硐?，策馬離開了軍營，向南而去。

    他沒有忘了派人給梁王傳信。陳州、扶溝兩個方向都派了人，以防萬一。

    第081章 渡河

    四月最后一天，春光明媚，百花盛開。李唐賓帶著行營一眾將佐來到了白草原。

    白草原是一個有故事的地方。

    元和十二年，裴度任淮西諸軍宣慰處置使，屯于襄城東南的白草原?；次魅艘则旘T七百邀之，鎮(zhèn)將擊卻之。裴度繼續(xù)東行，至郾城，以其為理所，征討淮西。

    邵承節(jié)跟在李唐賓身后，仔細(xì)聽著他身邊的將佐說話。

    “賊眾大造浮橋，意欲何為？”

    “莫非要撤退？從常理來說，不太可能反攻。”

    “會不會眼見著走不了了，干脆拼死一搏？”

    “背水死戰(zhàn)么？倒不是不行。馬燧馬太尉征討魏博、成德時能背水一戰(zhàn)，龐師古可以么？”

    “不可小視人家。龐師古為將多年，激勵軍心士氣的手段還是有的，梁兵也挺能打，渡河而戰(zhàn)并不稀奇?！?/br>
    “龐師古那本事，我看不咋樣。還沒丁會、氏叔琮、朱珍強(qiáng)呢，如何跟馬太尉比?！?/br>
    “你這人怎么厚古薄今？”

    “我就這樣，你待怎樣？要不要賭一賭？”

    “怎么賭？”

    “你拿個沒生過孩子的小妾出來，我也拿一個，誰贏歸誰，如何？”

    “好，賭就賭了！”

    “閉嘴！”李唐賓斥了一聲，止住了一幫吵吵嚷嚷的粗坯。

    邵承節(jié)哂笑。

    其實他挺喜歡和武夫們待在一起的，大家說話都很直接，沒那么多彎彎繞。即便你貴為世子，他們說話時稍微注意一些，但情緒上來了，還是什么話都敢說。

    當(dāng)然武夫們也挺喜歡世子。原因無他，經(jīng)常一起打獵，炙烤獵物，這感情不就處出來了么？而且世子挺慷慨的，有胡商康佛金贈了一名西域美姬給他，他轉(zhuǎn)手就賞給了天柱軍游奕使楊璨，搏得了眾人的好感。

    最主要的，世子一直堅持練武，這才是搏得武人好感的最根本原因。如果整天穿個儒服，看著就不順眼，這樣的人能不能在群狼環(huán)伺中接掌夏王大位？沒人敢保證。

    “賊兵造橋，我亦造橋。”李唐賓說道：“符存審！”

    “末將在！”歸德軍使符存審上前行禮道。

    “你遣人至下游擇地造浮橋，給你三天時間，夠不夠？”

    “夠了！末將領(lǐng)命?！狈鎸彺舐曊f道。

    三天時間其實有點緊。你先要找好地方，然后伐木造船，或者把先前造好的船運過去，然后還要固定船只，非常費工夫。而這還是在沒有人sao擾的情況下，如果有人在對岸射箭，更是麻煩，要花多久就沒準(zhǔn)了。

    “楊儀！”李唐賓又喊道。

    “末將在！”經(jīng)略軍游奕使楊儀應(yīng)道。

    “你率部北上，至護(hù)國軍大營。我這就遣人通知他造浮橋，橋一造好，你配合進(jìn)擊。”

    “遵命！”楊儀應(yīng)道。

    護(hù)國軍在潁橋鎮(zhèn)，由河中馬步都虞候封藏之統(tǒng)率。出征時一萬人，目前還有八千出頭，基本都是步兵。

    下完令后，李唐賓繼續(xù)看著對岸。

    梁軍那邊熱火朝天，士氣看起來非常高，戰(zhàn)意也很強(qiáng)，渡河反攻的意圖非常明顯。但李唐賓就是不信，他就是要渡河試探一下。失敗了也沒什么，不過就死點人罷了，不心疼，他手里有的是兵。而一旦證實梁人在搞鬼，那可就有意思了，他不會放過這種機(jī)會的。

    邵承節(jié)默默聽著，品咂其中的意味。

    按照父親的分析方法，已知梁賊士氣不振，四面楚歌，加上后路堪憂，可推斷出他們要么快速撤退，要么死守待援。

    那么這到底是哪一種呢？或許可以派人試探一下。他能想到這一層，但按照他的本意，多半派一些土團(tuán)鄉(xiāng)夫過河試探?？衫钐瀑e卻下令歸德軍這種主力部隊過河，已經(jīng)可以算是精兵強(qiáng)將了，為什么？

    他想了想，若有所悟。這就是經(jīng)驗吧，該多學(xué)學(xué)。不過，還是沒有親自上陣沖殺來得痛快。如果可以，他愿率三千驍騎親自過河，抵近查探。一有機(jī)會，就殺他個天翻地覆。

    “煩請世子再回一趟臨汝，押運糧草、箭矢、傷藥而來?！崩钐瀑e又轉(zhuǎn)過頭來，擠了點笑容，溫和地說道。

    “謹(jǐn)遵都指揮使之命?！鄙鄢泄?jié)行禮道。心中有些遺憾，沒有機(jī)會帶兵沖殺了。李唐賓莫不是猜到了什么？

    其余將佐也紛紛朝邵承節(jié)笑了笑。

    世子雖然披甲佩劍，但他的身份是行營文吏，協(xié)助糧料使封渭轉(zhuǎn)運物資，職級著實不高。但畢竟身份擺在那里呢，此時不客氣點，萬一將來繼承夏王大位，面上可就不好看了。

    天空飄過一陣烏云。李唐賓和邵承節(jié)幾乎同時抬頭看了看，要抓緊了。若等到多雨時節(jié)來臨，又是一堆麻煩事。

    ※※※※※※

    已經(jīng)是后半夜丑時了，營中一片寂靜。

    龐師古在親兵的幫助下披上甲胄，最后看了一眼大帳，無聲地嘆了口氣。

    “走吧！”他揮了揮手，說道。

    已經(jīng)是與夏賊交手以來第二次大撤退了。上一次是在河陽，有水師協(xié)助，走得很輕松。而且他們當(dāng)時并未戰(zhàn)敗，甚至還保持著攻勢。夏賊被壓在幾座城池營壘之內(nèi)，居于下風(fēng)。那樣的撤退，自然要容易許多了。

    也就北路為賊包抄，張慎思自己先跑了，導(dǎo)致一些兵力損失。不過在后續(xù)兵馬的接應(yīng)下，主力還是安然退過了沁水，甚至還打了一次反擊，總體而言沒讓夏賊占太大的便宜。

    但這一次是真的很兇險。

    追兵士氣高昂，人多勢眾，不會輕易放他們走的。

    看命好不好了！

    物資大部分都帶不走，尤其是糧食。各營存糧基本都三月有余，消耗一點補(bǔ)充一點，嚴(yán)格按照規(guī)制準(zhǔn)備的。

    撤退的大軍只帶了月余糧草，其余全數(shù)留在營內(nèi)，等到最后一批人離開時再放火，全部燒掉。

    是的，大營內(nèi)還有數(shù)百人留守，都是精挑細(xì)選的壯士。

    匡衛(wèi)軍成軍多年，一萬人里邊總有些愿效死的勇士，就讓他們留到最后再撤了。

    這并不是讓他們送死。事實上龐師古下令將帶不走的糧車、輜重車的挽馬、騾子全部解套，留在營中，供這些勇士逃命時騎乘。

    營中還需要制造出有人留守的假象，盡可能爭取更多的撤退時間，哪怕只有一個時辰也是好的。

    佑國、匡衛(wèi)、長劍三軍，齊頭并進(jìn)，前往許州。

    其中佑國軍比較麻煩。他們怎么撤，龐師古想想都頭疼，距離有些遠(yuǎn)了。

    匡衛(wèi)、長劍二軍到許州后，要不要等佑國軍？等多久？這都是問題。

    最讓人無奈的是，撤退行跡暴露后，夏賊瘋狂地派出騎軍過河，很可能聯(lián)絡(luò)不上丁會，消息中斷。

    如果佑國軍東奔陳州的話，就要多走幾百里路，生還的希望更渺茫了。根據(jù)最新的消息，邵賊的大纛在陳州左近出現(xiàn)，他是絕對不會放過孤軍東進(jìn)的佑國軍的。

    至于堅銳軍，他們還沒接到撤退的命令，還在營壘之中駐防。

    老實說，有點對不起他們。但佑國軍都可能走不了了，哪還顧得上外系的堅銳軍？更何況現(xiàn)在外面的局勢兩眼一抹黑，很難得到確切的消息，有些還自相矛盾。

    先到許州再說。忠武軍多新卒，戰(zhàn)斗力他還沒放在眼里，當(dāng)不敢出城邀擊。他們也沒必要攻城，等到長劍軍之后，兩萬人在手，就安全很多了。

    屆時，堅銳軍便可以撤退了。零零散散分布在潁水東岸諸多營寨內(nèi)的土團(tuán)鄉(xiāng)夫也可以撤走。他們的撤退定然是一場災(zāi)難，但沒辦法了，龐師古還沒自大到在如此惡劣的情況下，還能全須全尾撤走。有的人，注定回不去了。

    “長劍軍動身了嗎？”臨走之前，龐師古下意識問了一句。

    “按照計劃，他們剛?cè)胍共痪镁蛣由砹恕！倍加莺蚩笛有⒒氐馈?/br>
    長劍軍在南邊，離他們大概一天的路程。堅銳軍在北，差不多也是一天的路程。

    長劍軍是嫡系，比匡衛(wèi)軍還先走幾個時辰，但預(yù)計還是會比他們晚到許州。這一趟，算是匡衛(wèi)軍打先鋒了，龐師古親自坐鎮(zhèn)，一定不能出問題。

    “那就好?！饼嫀煿劈c了點頭，突然又問道：“許州有沒有夏賊？”

    康延孝語塞。

    這個問題如何回答呢？忠武軍反水，陽翟那邊的武威軍多半可以南下，許州有夏賊的可能性極大。屆時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一個不好就是全軍覆沒。

    康延孝異地?fù)Q位思考，他來指揮夏軍，定然也是這么做。

    “而今打探不到消息?！笨笛有⒄f道：“都將，須得做好廝殺的準(zhǔn)備?！?/br>
    龐師古點了點頭。

    這一趟撤退，極其兇險。但不走也是個死，只能搏一搏，看看運氣如何了。

    營中傳來了刁斗聲，留守的軍士仍然在一板一眼地執(zhí)行著營規(guī)。

    馬兒被封了口，軍士們也面色凝重，緊閉著嘴巴。所有人都輕手輕腳的，避免弄出過大的動靜。

    潁水嘩嘩流淌著。春水泛濫，河水湍急，泥沙俱下，渾濁無比。這大概算是唯一的好消息了，增加了夏人渡河的難度。

    “走吧。”龐師古最后看了一眼對岸。

    夏軍的大營內(nèi)燈火明暗不定，沒有任何動靜。此番撤軍之后，若能保存大量有生力量，將來就還有翻盤之機(jī)。說不定，還有機(jī)會重臨潁水，一雪前恥。

    第082章 阻攔

    大軍離營的時候稍稍有些混亂。

    蕭符乘人不注意，找來一名親隨，低聲耳語幾句。親隨會意，先裝作收拾東西，然后找了個機(jī)會，悄悄離開了營地。

    不過他運氣不佳，剛離營就撞上了一隊人。

    “你是何人？”康延孝馬鞭一指，居高臨下問道。

    “我乃行營驅(qū)使官鄭穆，奉張慎思張將軍之命前往亳州左營傳令。”

    張慎思是排陣使，各軍的駐防、輪換確實歸他管。但這個時候了，去給一個鄉(xiāng)勇駐防的寨子傳令，不是沒有可能，只是你連匹馬都沒有。

    康延孝仔細(xì)看了他一會，就在鄭穆心里都發(fā)毛的時候，點了點頭，道：“速去速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