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麗錦原料和中原差不多，但工藝稍差，也只能賣這個價錢。

    蜀錦就貴了，可賣千錢左右，甚至稍多。

    這個賞賜，不算差了。就歸義軍士卒們來說，他們平日里得到的甚至只是敦煌本地的緤布。這玩意在中原不便宜，但在敦煌、伊州、西州一帶，真的太廉價了，且沒多少人肯要，大家都喜歡絹帛。

    至于說為何不把緤布轉(zhuǎn)賣到中原去。那是因為中原人也不愛這東西，貴是貴，但需求量極小，是給一些專愛獵奇或炫耀的客戶消費，或者給公卿將帥當(dāng)做奇物賞賜下去。

    總之，靈武郡王給的賞賜不少，大伙都挺開心。

    張淮深跟在邵樹德身后，面容平靜。龍就則有些不自然，玉門軍那些大頭兵們，可別被人收買了，雖然可能性不高。

    賞賜發(fā)完，眾軍散去，各自準(zhǔn)備糧草、器械南行。

    邵樹德則召來了新至的索勛，道：“索將軍一路辛苦了，此番南下，還得再辛苦一趟。鄯州吐蕃，覬覦河西諸州久矣，須得震懾一番，不然早晚生事。”

    邵樹德這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了。鄯州吐蕃，為何不去攻近在咫尺的河、臨、蘭、渭諸州，反倒去打河西？不過他的威勢實在太強(qiáng)，自然說什么就什么了。

    “諸軍領(lǐng)完賞賜，明日就出發(fā)吧？”邵樹德的語氣雖然是征詢，但張、龍二人卻不會當(dāng)真，當(dāng)下點頭同意。

    邵樹德又看了眼索勛。

    此人帶著四千多步卒趕來甘州，聽聞了邵氏與張氏約為婚姻之后，態(tài)度陡然大變，一下子恭順了起來。

    老滑頭一個！

    歷史上張淮鼎殺了兄長一家后，任其曝尸荒野，無人敢去收殮。但索勛將張淮深之女接回家中，后聘入索家，心思可謂深沉，膽子也不小。

    兩年后張淮鼎病重，臨終前向索勛托孤。索勛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自己上位。為了收買人心，還收殮張淮深遺骨，風(fēng)光大葬，以期張淮深一系勢力倒向他。

    只可惜沒人理會，陰氏、李氏等大族也反對，最終又被張氏反殺。

    這種人，有野心，有城府，但并不難對付。只要讓其見識到絕對的實力差距，這種人比沒有頭腦的武夫更聽話。

    五月十六，大軍次第南行。

    銀槍都五千騎充當(dāng)先鋒，隨后是涼州諸部萬余兵馬，接著是朔方軍主力，即鐵騎軍、豹騎都、天柱軍（經(jīng)略軍留守甘州）、豐安軍，后面則是歸義軍七千余人、玉門軍五千余人，最后還有肅州、甘州的一些部族軍。

    全軍六萬余人，大車小車數(shù)百輛，還有四千余峰駱駝，數(shù)十萬頭牛羊。一路行去，綿延數(shù)十里，好生嚇人。

    二十日，銀槍都來報，已過扁都口，占領(lǐng)了廢棄的大斗軍城。

    二十二日，中軍抵達(dá)大斗軍城，此時前軍又來報：銀槍都已翻過星嶺。

    陸銘拿出一幅新的地圖在桌案上攤開。輜重車馬里還有兩份一模一樣的，如有需要，畫師還能繼續(xù)趕工繪制，以防大帥盛怒之下，一指頭再把鄯州戳破了，沒圖用。

    大斗軍城已經(jīng)是在大斗拔谷內(nèi)了，離北端出口不遠(yuǎn)。時天色已晚，氣溫驟降，狂風(fēng)勁吹，正在扎營搭帳篷的輔兵們手忙腳亂——此城筑于開元十六年，管兵七千五百人，年久失修，多有坍塌，此時也就只能駐扎個四千來人，大部分軍士還得在外扎營。

    還好，吸取了楊廣的教訓(xùn)，大軍準(zhǔn)備了很多取暖的柴火，冬衣、皮裘之類的也不少。不至于像當(dāng)初得勝歸來的隋軍一樣，天氣突變，夏日飄雪，大軍凍死凍傷者“十之六七”——擊破吐谷渾，攻占其都城沒死幾個人，結(jié)果在大斗拔谷內(nèi)遭受嚴(yán)寒重創(chuàng)，死傷慘重，甚至連楊廣的jiejie都病死了，真的坑。

    這就是不懂高山嚴(yán)寒氣候了。外邊正值初夏，進(jìn)了谷卻風(fēng)雪交加，運(yùn)氣確實差，但也確實沒文化。

    “出大斗拔谷，南渡浩門川（今大通河），越星嶺，東南入星宿川，至安人軍城，總計三百九十里。”邵樹德的手指頭又在上面劃來劃去，陸銘已經(jīng)打算吩咐親兵去取一幅新的地圖過來了。

    安人軍城，開元七年筑，管兵萬人。

    “安人軍往南，過長寧峽谷，五十里至河源軍?！鄙蹣涞率种割^又移到了旁邊，自言自語道：“便在鄯城縣會一會諸部。”

    鄯城縣（今青海西寧）是河源軍的駐地。河源軍管兵一萬四千人，儀鳳二年置，為隴右鎮(zhèn)兵力第二多的軍隊，軍使由隴右節(jié)度使兼任。

    “大帥，鄯城縣已是鄯州吐蕃聚集之地，大軍開過去，怕是會引起誤會。”陳誠先是在一旁默默地看著，聽了邵樹德的話之后，便上前提醒道。

    做決定是主帥的事情，提建議是幕僚的職責(zé)。雖然他也不認(rèn)為數(shù)萬大軍開去鄯城縣會有什么后果，但該提醒的還是要提醒。

    “就去鄯城縣！”邵樹德的手指頭一戳，還好，地圖沒破。

    陳誠默默看了一眼，心里知道大帥沒動殺機(jī)。

    在大斗拔谷休息一晚后，大軍繼續(xù)前行。期間，有一些吐蕃小部落頭人過來拜見，進(jìn)獻(xiàn)了三百余匹馬、萬余只羊。邵樹德遣人分發(fā)了一些高麗錦作為賞賜，并讓吐蕃諸部獻(xiàn)千頭牦牛過來。

    二十八日，銀槍都來報，已抵安人軍，同時……斬首三百級。

    臥了個大槽！正在吃晚飯的邵樹德拍案而起。

    回鶻人在搞什么？殺性這么重？王崇這個十將，不能再當(dāng)了，根本約束不住部伍嘛。還是他親自下令開戰(zhàn)的？如果是后者，那就得從嚴(yán)處置。

    “給魯彥、崔素傳令，加快行軍步伐，南下安人軍，接應(yīng)銀槍都。”邵樹德說道：“后軍到哪了？”

    “應(yīng)還在浩門川一帶?！标戙懘鸬溃骸翱梢钇浔M速南下？”

    “不?！鄙蹣涞乱粩[手，道：“令其持重而行，保護(hù)好軍糧。”

    大軍南下，雖說牛羊眾多，吃喝無虞。但人不能光吃rou和奶，也得吃谷物。五萬三千斛小麥、兩萬斛青稞、一萬九千斛回鶻豆，都是甘、肅二州竭盡全力湊出來的，不容有失。

    “嗢末諸部可能還不夠，給折嗣裕傳令，鐵騎軍左右兩廂散出去，擴(kuò)大搜索范圍，以防不測?！鄙蹣涞掠址愿赖溃骸鞍烟镄墙o我找來?！?/br>
    田星正在中軍大帳以北十余里的位置，聞訊后連夜趕至。

    “田將軍，上次出大斗拔谷，吐蕃諸部是什么態(tài)度？”邵樹德問道。

    “回大帥，不怎么恭順，但也沒有太多敵意。青唐城一帶，由吐蕃各部分占。城內(nèi)住了僧侶，威望很高。甘州回鶻劫掠商旅后，部分胡商也改走青唐城一帶，經(jīng)隴右鎮(zhèn)入關(guān)中。不少胡商、工匠干脆在青唐城定居，末將率大軍行經(jīng)此地時，見到城內(nèi)外匠鋪數(shù)百家，多有蕃人前來采購貨物?！?/br>
    邵樹德緩緩點頭。

    青唐城，就是鄯城縣，規(guī)模很大。根據(jù)以往得到的消息，這座城市幾乎就是鄯州這個吐蕃窩子的中心首府，各部落經(jīng)常來此參與集會，售賣貨物，采買商品。

    城內(nèi)住了蕃僧。吐蕃的僧人，與漢地不同，人家是直接參與政治事務(wù)的，娶妻娶妾的不在少數(shù)。有的還有直接聽命于他的部落，掌控武力。

    青唐城，看樣子已經(jīng)有了幾分首府城市的味道了。鄯州吐蕃諸部，以這座核心城市為紐帶，形成一個松散的聯(lián)盟，定期聚會。

    難怪百余年后贊普后裔被迎回鄯州，親政后以此為都城，發(fā)號施令，集結(jié)吐蕃諸部兵馬，打制盔甲、勁弩，武裝了七萬大軍，數(shù)次打敗西夏軍隊，不斷擴(kuò)大影響力，吸引更多部族來投，最后形成了個一百多萬人口的政權(quán)，堪稱迷你劣化版吐蕃帝國。

    現(xiàn)在，青唐城一帶，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慢慢孕育吐蕃再次建國的核心了。

    邵樹德摩挲著頷下的短須。扼殺敵人于襁褓之中，是他最喜歡做的事情。

    西夏、甘州回鶻這兩個正兒八經(jīng)的國家氣運(yùn)被扼殺了，現(xiàn)在又輪到青唐吐蕃了么？

    “最近關(guān)東有什么情報？”邵樹德問起了陳誠。

    “回大帥，朱全忠擊敗秦宗權(quán)后，一直在休養(yǎng)生息。這兩年征戰(zhàn)過頻，百姓吃不消了。應(yīng)該會等最忙的春播時節(jié)過去后，才會再次發(fā)兵，攻時溥或朱家兄弟。河?xùn)|同樣如此，連番征戰(zhàn)，百姓疲敝，今年的農(nóng)時不敢誤了。不過這會已經(jīng)五月，征討邢州的大軍多半已經(jīng)出發(fā)了?！标愓\答道。

    “好！”邵樹德又坐回了桌案，心中有了成算。

    第031章 星宿海

    王崇有些忐忑地迎上前去。

    楊弘望翻身下馬，冷哼一聲。

    “軍使?！蓖醭缒樕兓貌欢?，欲言又止。

    “回帳中說?！睏詈胪麑ⅠR鞭扔給親兵，大步走向營帳。

    周圍是大群拄著長槍看熱鬧的回鶻軍士。

    臨出發(fā)前，甘州、肅州方面搜集了八千余根輕便的藏矛，配備給銀槍都，算是將他們的長兵器配齊了。但這些矛普遍只有兩米出頭的長度，只有少數(shù)有四五米長，以后回了靈夏，還得重新更換。

    銀槍都現(xiàn)在有三千輔兵，全部來自肅州。超過一半是肅州回鶻諸部精壯，還有少量吐谷渾、吐蕃、羌人、韃靼部落民。

    全軍五千騎、一萬匹馬、三千輔兵，已經(jīng)是一支規(guī)模不小的部隊了。但他們也只是大軍的先鋒罷了，可見給吐蕃人帶來的壓力。

    “這次怎么回事？我不要聽軍報上說的，給我說實話。”楊弘望一屁股坐在主位上，問道。

    他是即將組建的飛熊軍軍使，下轄銀槍都、豹騎都，雖還未正式上任，但邵樹德已經(jīng)將兩都都交給他統(tǒng)帶，是銀槍都十將王崇、豹騎都十將折從允的頂頭上司。

    “有幾個吐蕃輔兵做牧民打扮，前去刺探情報，被人襲殺，奪了馬匹?！蓖醭缯f道：“有一人帶傷回來，軍士們聽后群情激奮，末將便帶人沖殺過去……”

    “這一去就斬首三百級？”楊弘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人家那么傻，看見你們數(shù)千騎殺過去，都不分辨一下？不交出兇手？”

    楊弘望嘆了口氣，明白了。銀槍都這幫牲口，根本就沒給人家說話的機(jī)會，定是精心策劃了一場突襲。不到兩千人的小部落，被五千全副武裝的騎兵偷襲，還能有活路？

    “罷了，事已至此，大帥也沒有特別怪罪你等?！睏詈胪粗醭?，道：“先舉兵向東，去湟水縣。”

    “去湟水縣做甚？”王崇一怔，問道。

    湟水縣（今青海樂都）在鄯城以東，是鄯州理所，有不少漢民屯墾。

    “讓你去就去，別問為什么。”楊弘望臉一拉，道：“這次捅了簍子，即便情有可原，也不能有下次了。要報復(fù)，也得大帥下令，懂么？”

    “遵命?！蓖醭鐟?yīng)道。

    楊弘望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突地笑了。

    當(dāng)年三個少年，終究是他先行一步。這是大帥的恩典，也是楊家的機(jī)遇。待飛熊軍組建完畢，自己將一躍躋身軍府衙將前十之列，光宗耀祖，便在此時。

    而就在銀槍都離開安人軍，全軍向東的時候。留守甘州的經(jīng)略軍也得到了五百里加急信使傳來的軍令，全軍開拔，至建康軍，然后……

    殿后的歸義軍、玉門軍同樣接到了指令，調(diào)頭返回大斗拔谷，前往威戎軍。

    威戎軍，開元二十六年置，管兵千人，在今海晏附近，湟水之北。

    邵樹德的大軍主力此時已在星宿川一帶停下了前進(jìn)的腳步。

    星宿川，亦名星宿海，在后世青海大通、湟源西北。國朝初年，侯君集在此攻吐谷渾，大破之。

    邵樹德登上了一處小山坡，俯瞰波光粼粼的湖泊海子。

    天空藍(lán)得不真實一般，空氣澄澈，陽光明媚。

    湖泊海子邊，鷗鳥云集，水草豐美。

    大群羊兒低頭吃草，輕風(fēng)吹過，碧綠的草地上白云朵朵。

    唔，還是有點不協(xié)調(diào)。因為放牧的都是軍中粗漢，而不是牧人少女。

    本來確實有一些牧人的，但兇神惡煞般的武夫涌過來后，誰還敢逗留此地？負(fù)責(zé)清場的天柱軍的蔡人軍士可不是什么善茬，你不走，那就是jian細(xì)，人先抓起來再說。即便最后分說清楚被放走了，你放牧的羊群也找不到了……

    邵大帥屯軍于此，遣使至吐蕃各部，邀頭人們前來會盟。

    陳誠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壯美遼闊的景色。

    他從征過河渭，見識過吐蕃人的牧場，但和眼前的比起來，似乎不太一樣？

    大片的湖泊海子，大片的肥美草場，與之前待過的涼、甘二州幾乎是兩個世界。橫亙的大雪山（祁連山），生生造就了兩塊不同的地域。

    “陳副使可知，河源軍并非真正的大河之源？”隨手試了試一張步弓，邵樹德又有些手癢癢了，想打獵。

    “大帥用兵多年，未嘗一敗。這山川地理之事，當(dāng)諳熟于胸，吾不及遠(yuǎn)甚?！标愓\拱手道。

    這——也能拍個馬屁？邵樹德看了看一臉正色的陳誠，無語了。

    “大帥，鄯州吐蕃，此番應(yīng)沒多少人愿來。”陳誠又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