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外班報的多，丘愉每天下學后就像趕場一般，馬不停蹄，孩子累，大人也跟著累。慢慢的丘愉疲了，學不進去，平時在學校上課精力不集中，經(jīng)常打瞌睡。

    為此，老師找過嚴玲敏幾次，嚴玲敏聽老師說孩子的表現(xiàn)后，回家后就狠狠的訓斥女兒丘愉，見女兒油鹽不進，氣急了就打。嚴玲敏慢慢的變得越來越暴躁，越來越焦慮。

    案發(fā)的前一天晚上，丘乃軍不在家，嚴玲敏讓女兒丘愉跟著視頻學英語發(fā)音，但是連著糾正了女兒幾次，丘愉仍然讀不準英文單詞，于是焦躁的嚴玲敏被激怒了，心里積攢的怒火一下爆發(fā)了出來。

    一氣之下，嚴玲敏抓起桌上的鋼板尺，瘋了一般一邊叫罵女兒不爭氣，一邊擊打女兒的后背、臀部及大腿，丘愉被打的四處躲閃，哭喊著：下次不敢了，下次不敢了。

    鋼板尺被打飛了，嚴玲敏用巴掌繼續(xù)打女兒的臉和臀部，造成了丘愉身體多部位皮下淤血。

    打完了氣消了，晚上待女兒睡著后，嚴玲敏掀開女兒的小被子，看到女兒被打腫了的屁股和后背，眼淚流了下來。

    她心里后悔，覺得不該打女兒，可想想每天送女兒去課外輔導班，看到與女兒同齡的孩子坐在培訓班內(nèi)認真學習……，她不想讓女兒輸在起跑線上，只能狠下一條心，希望女兒長大后能理解母親，這一切都是為了她好。

    次日，也就是案發(fā)當日，晚上從培訓班回來后，丘愉因為數(shù)學題不會做，再次讓瀕臨崩潰的嚴玲敏暴怒起來，她跳起來嘶吼女兒是廢物，一道數(shù)學題做過多遍仍然不會，丘愉嚇得往桌下鉆，嚴玲敏將她拽了出來，用挑衣桿不斷抽打她的腳面、胳膊、手背和臀部，致使女兒的手背、腳面和臀部當即腫脹起來。

    打完后，嚴玲敏后悔了，看著女兒身上的腫脹，偷偷流下了眼淚。

    晚上睡覺前，嚴玲敏用熱水為女兒洗澡，在洗澡過程中丘愉出現(xiàn)了乏力、嗜睡癥狀。剛睡下不久，丘愉就開始嘔吐，并伴有發(fā)燒的癥狀。

    嚴玲敏以為女兒感冒了，在給女兒吃了感冒藥后，便睡下了。凌晨五點多的時候，嚴玲敏發(fā)現(xiàn)女兒呼吸急促、雙眼瞪視，急忙撥打120。當急救車將丘愉送到醫(yī)院時，丘愉已停止了呼吸，醫(yī)生確認丘愉已死亡。

    經(jīng)法醫(yī)學鑒定，確認丘愉系被他人用鈍性物體多次打擊身體多部位造成廣泛性皮下出血致創(chuàng)傷性休克而死。

    嚴玲敏得知女兒的死訊后，當即癱坐在地，下午的時候她去了醫(yī)院旁的派出所投案自首。

    警方以故意傷害罪將她的案子移送去了檢察院。檢察院以嚴玲敏犯故意傷害罪向中級人民法院提起公訴。

    “我不該打她，我不該……”嚴玲敏痛哭著。

    “你以前對你女兒丘愉動過手嗎，因為學習的事？”方軼沉默片刻問道。

    “打過，只是沒有這次打的兇。

    我們兩口子沒啥文化，起早貪很的賺點辛苦錢，我一直希望孩子長大后能有出息，考上大學，找個好工作。不要像我一樣活的這么累，這么窩囊，我都是為了她好……”嚴玲敏哭訴著。

    ……

    走出看守所后，方軼和孟廣達沒急著上車，方軼掏出一盒紅梅，遞給了孟廣達一支，兩人站在路邊的樹下吸著煙。

    “老孟，你打過你女兒嗎？”方軼看向孟廣達，問道。

    孟廣達搖了搖頭：“我們家都是她媽動手，我唱紅臉，她媽唱白臉。都是為了孩子能考上一所好大學。

    想想以前，我小時候淘氣，我媽沒少拿著笤帚疙瘩打我屁股，我家鄰居把他兒子吊在房梁上用荊條棍抽的嗷嗷叫，也沒見出事。

    真沒想到打孩子會出這種事?？磥硪院蟛荒艽蛄耍坏┤藨嵟?，什么事都可能發(fā)生?！?/br>
    回想起以前媳婦憤怒的拿著小棍教育女兒的一幕一幕，孟廣達后脊背冒出陣陣涼氣，太可怕了。

    第930章 從零開始，再歸零

    “嗯，你說的對。我小時候也沒少挨打。

    這些年教育機構一直嚷嚷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可有誰知道，其實孩子一降生就已經(jīng)分出了三六九等。

    所謂的‘不輸在起跑線’不過是校外培訓機構洗腦的口號。

    這世間本就沒有什么公平的事，人們口中的‘輸’不一定是真的輸，大眾口中的‘贏’其實也未必是真的贏。世事難料！”方軼吐出煙霧，淡淡道。

    “那什么是輸贏？”孟廣達一怔，問道。

    “輸贏真的重要嗎？老孟，你說人生是什么？”方軼苦笑著反問道。

    “人生就是生活吧！工作，賺錢，過日子，我沒有仔細想過這個問題?！泵蠌V達搖了搖頭，看著方軼。

    方軼將煙頭扔在樹坑內(nèi)，用腳尖攆滅：“我覺得人生，就是從零開始，再歸零的過程，只是個過程。

    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怎么快樂、怎么舒服就怎么過，那就對了?！闭f完，他拍了拍孟廣達的肩膀，向車旁走去，隨口哼起了張國榮的《人生路》：

    人生路美夢似路長，路里風霜風霜撲面干；紅塵里美夢有幾多方向，找癡癡夢幻中心愛；路隨人茫茫，人生是美夢與熱望；夢里依稀依稀有淚光，何從何去去覓我心中方向

    “從零開始，再歸零？！這家伙會不會是穿越過來的哲人？”孟廣達似乎抓到了什么，可又好似什么都沒有：“你唱的歌挺好聽的，叫什么名？”

    孟廣達見方軼已經(jīng)上車，快步走了過去。

    從看守所回來，方軼剛走進辦公室，云喬便腳步輕盈的走了進來：“師父，馬良友侵占的那個案子，二審判決出來了。”

    “哦，維持原判了？”方軼問道。

    “對，中院認為，原判認定事實清楚，適用法律正確，審判程序合法。裁定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我已經(jīng)通知馬總了，他明天過來取裁定?！痹茊陶f道。

    “嗯，劉夢鴿挪用公款案有結果了嗎？”方軼問道。

    “檢察院那邊還在走程序。應該問題不大?！痹茊袒氐?。

    ……

    趙律師推薦的三位律師，最終方軼留下了一人，姓曹叫曹永正，二十七歲，是個小胖子，做律師已經(jīng)三年多了，原來是趙律師的助理，一直跟著趙律師辦刑事案子。另外兩位律師去了法顧團隊。

    周五的時候，團隊召開內(nèi)部會議，方軼將第一天來團隊上班的曹永正介紹給了大家，曹永正是第一次參加團隊的內(nèi)部會議，坐在一旁一言不發(fā)，不知道內(nèi)部會議都干些什么。

    “好了，大家安靜下，今天咱們討論下我和老孟辦的一個故意傷害的案子。老孟，你把案情跟大家說下?！狈捷W清了清嗓子，抱著茶杯說道。

    方軼的話音落地，宇文東已經(jīng)來到了白板面前，拿起了筆準備記錄案件的關鍵信息。孟廣達將嚴玲敏故意傷害案的案情給大家介紹了一遍。

    曹永正有些發(fā)蒙，怎么上來就討論案子啊，不是應該發(fā)案件的相關材料給大家，讓大家研究下嗎？這么搞太突然了吧，能討論出啥來？

    就在他發(fā)蒙的時候，孟廣達介紹完了案情：“我之前和方律師溝通了下，我覺得這個案子中被告人嚴玲敏有可能還構成虐待罪，理由是：

    第一，被告人嚴玲敏與被害人丘愉系母女關系，是在一個家庭內(nèi)共同生活的成員，而且撫養(yǎng)丘愉是被告人的法定義務，被告人符合成立虐待罪的主體條件。

    第二，有證據(jù)證明被告人與被害人共同生活期間，多次對被害人有打罵體罰行為，致使小小年紀的丘愉在被告人面前有較大的心理恐懼和精神壓力。

    檢察院指控的傷害犯罪作案時間長達二十多個小時，期間被告人有多次毆打行為，符合成立虐待罪所要求的實施經(jīng)常性、持續(xù)性的虐待行為的客觀表現(xiàn)。

    這是我的意見，大家說說看法。”

    說完，孟廣達偷偷給方軼遞了個眼神。其實兩人在昨天就已經(jīng)研究完了這個案子，并達成了一致，但是他們覺得有必要在今天討論案子時給大家挖個坑，考一考大家。

    “大家說一說，如果都不張嘴，我就點將了哈?！狈捷W的眼神掃過辦公室內(nèi)的每一個人。

    “這個案子檢察院指控的是故意傷害罪，我覺得不應該對同一違法行為進行反復評價，所以只能構成一罪，不應構成虐待罪。畢竟被害人已經(jīng)死亡，根據(jù)罪行相適原則，故意傷害罪更合適。”周穎皺了皺眉頭，率先發(fā)言道。

    “我同意周姐的意見。只能認定一罪。理由嘛，與周姐一致?！痹茊谈胶偷馈?/br>
    “我同意她們兩個的意見?！蔽榇笊俦緛斫裉煲珬澇鋈ヒ娍蛻舻模墙裉熘芪逡_會，又有新律師進入團隊，他覺得有必要參與下，便把見客戶的時間調(diào)整了。

    沒辦法毛棟對盛德的情況不了解，之前給客戶介紹團隊情況時，被人問住張口結舌，太丟人了，所以伍大少不得不帶他一段時間。

    周穎斜了伍大少一眼：“伍大仙，你可以不用發(fā)言?！?/br>
    “好，我給大家發(fā)吃的?！蔽榇笊俸俸僖恍?，也不生氣，邁著小步子直奔小冰箱而去。不一會兒，人手一個冰激凌，邊吃邊參會。

    曹永正手里拿著冰激凌，眼睛都直了，這又是什么情況，茶話會啊！

    方軼看向眼神發(fā)直的曹永正：“曹律師，你第一次參加我們的內(nèi)部會議，每周五我們都會召開內(nèi)部會議，這個會主要是探討案例和研究分析大家在日常工作中遇到的問題。每個人都要發(fā)言，想到什么就說什么，不用有太多顧忌。

    你們團隊有類似的會議嗎？”

    “我原來的團隊以前也搞過類似的會議，但是時間一長，大家忙著辦案子就很少再搞了?！辈苡勒龑嵲拰嵳f道。

    “嗯，我們這種案例研討對于任何一個人都是突然的，在開會之前除了主辦和輔辦律師外，其他人都不知道案件情況。

    所以，大家都是憑著對案件的理解說出自己的想法，本著懷疑一切的態(tài)度發(fā)言，你不用太緊張。曹律師，你說說你對本案的理解?！狈捷W微笑道。

    第931章 肚子里還真有貨

    “嗯，我說的不一定對哈。有沒有可能本案被告人的行為構成過失致人死亡罪？”曹永正略一思索說道。

    “哦？說說你的理由。”方軼覺得這樣討論問題，可以開拓思路，對大家考慮問題很有好處。

    “我的理由是：被告人嚴玲敏毆打女兒丘愉是出于為了教育好子女的善良動機，被告人嚴玲敏也一直供述打女兒是為了讓其學好，有出息，為自己爭口氣。

    綜合全案看，被告人主觀上既沒有傷害被害人的故意，也沒有虐待被害人的故意，對于女兒丘愉不能承受如此嚴重的毆打體罰，可能造成傷亡后果屬于應當預見因疏忽大意而沒有預見，所以我覺得被告人有可能構成過失致人死亡罪?！辈苡勒忉尩?。

    “嗯，有一定的道理。杜律師呢？”方軼看向杜庸。

    “我認為，檢察院指控的罪名沒有問題。理由是被告人嚴玲敏對女兒有傷害的故意。

    一般來說，父母為教育子女而實施的體罰懲戒行為，從主觀上講，系出于善良動機，并不具有傷害子女的罪過，但當懲戒行為超出正常程度，發(fā)生了導致子女死亡的嚴重后果時，就可能構成犯罪了。

    本案中，從被告人的客觀行為表現(xiàn)來分析，在不足三十個小時內(nèi)，被告人使用挑衣桿和鋼板尺等物體多次重復打擊被害人身體多部位，致使被害人的面部、頸部、軀干及四肢的皮下組織損害已占其體表總面積的百分之三十。

    被告人作為心智健全的成年人，明知年幼的女兒肌膚嬌嫩、抗擊打能力低卻有意識地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nèi)實施足以損害丘愉身體健康的行為，其主觀上具有傷害的故意，被告人的行為已超出了正常教育、懲戒子女的一般體罰打罵行為的限度。

    另外，從被害人受傷的部位、范圍和程度等情況分析，被告人主觀上對其毆打行為給被害人體表造成的傷害不可能視而不見，沒有認識，因此，不能就此認定被告人對被害人身體受傷應當預見而沒有預見，或者有預見而輕信可以避免的過失心態(tài)。

    由此可見，被告人對毆打致傷被害人存在一定的傷害故意，至少主觀上是放任的態(tài)度，而對造成被害人死亡的后果則是應當預見而因疏忽大意沒有預見的過失，因此，本案符合故意傷害（致死）罪主觀方面的要求?！倍庞姑掳驼f道。

    他的意思很明確，被告人有傷人的故意，但是沒有追求被害人死亡的故意，否則就不是故意傷害罪了，是故意殺人。

    “那針對老孟說的虐待罪呢？你有什么想法？”方軼對杜庸的發(fā)言很滿意，但是表面上卻沒表現(xiàn)出來。

    “我同意周穎的觀點，本案不構成虐待罪。但是我的理由與她不同。

    虐待罪是指對共同生活的家庭成員，經(jīng)常以打罵、凍餓、強迫過度勞動、有病不給治療、限制自由、凌辱人格等手段，從rou體上進行摧殘、精神上進行折磨，情節(jié)惡劣的行為。

    我覺得曹律師剛才說的一句話非常對，被告人毆打被害人是出于為了教育好子女的善良動機，被告人也一直供述打女兒丘愉是為了讓女兒學好，有出息，為自己爭口氣。

    由此可見，被告人在主觀上，主要是出于關愛而非嫌棄被害人，不具有為使被害人rou體上、精神上受到摧殘和折磨而虐待被害人的故意。

    在客觀上，被告人的毆打行為既可以是故意傷害罪的手段，亦可以成為虐待罪的手段，但是虐待行為要求具備對家庭成員rou體上和精神上的摧殘、折磨必須具有經(jīng)常性、持續(xù)性特點，且須達到情節(jié)惡劣程度才能按犯罪處理。

    在本案中，雖有證據(jù)證明案發(fā)之前，被告人對被害人曾有其他責罰行為，但現(xiàn)有證據(jù)尚不足以證明被告人之前的行為是對被害人rou體上和精神上進行摧殘、折磨的虐待行為，且已達到情節(jié)惡劣的程度，因此，不能認定本案符合成立虐待罪所要求的實施經(jīng)常性、持續(xù)性的虐待行為的客觀條件。

    本案中，法醫(yī)學鑒定結論確認被害人系被他人用鈍性物體多次打擊身體多部位造成廣泛性皮下出血致創(chuàng)傷性休克而死亡，說明被告人的毆打行為與被害人死亡之間存在必然的因果關系。

    根據(jù)法醫(yī)學鑒定結論可知，被害人‘廣泛性皮下出血’并非長期積累形成，而是一個較短的時段出現(xiàn)的。

    可見，造成被害人死亡的原因即是案發(fā)當天的時段內(nèi)被告人的毆打行為所致，而與被告人之前的行為并無關聯(lián)，并非因長期的虐待行為而逐漸形成的。

    所以，我認為，本案被告人系教子過程中一時沖動，當場使用暴力，失手將孩子打死，其主觀上具有傷害故意，客觀上實施了傷害致死的行為，故應以故意傷害罪追究二被告人的刑事責任?！倍庞菇忉尩?。

    曹永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是聽律師介紹一遍案情，就能給出這樣的結論，而且說的有理有據(jù)，太不可思議了，反正他做不到，這位杜律師肚子里還真有貨。

    方軼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贊許，隨即恢復了平靜：“量刑呢，你推測下這個案子會怎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