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存湛身為暮白山老祖的關(guān)門弟子，有個自己的洞府是很正常的事情。只不過徐存湛懶得打理，所謂‘洞府’就真的是山頭里一個石頭洞。

    木葫蘆落地時陳鄰看著面前雜草叢生的洞口，扭頭看向徐存湛。徐存湛滿臉淡定，抬手掃出一道勁風，將洞口能淹沒成年人的雜草一掃而盡，露出后面入口。

    洞內(nèi)有陌生的氣息，幾乎在徐存湛清掃干凈洞口雜草的瞬間，一陣野獸的咆哮緊跟著沖了出來。一只兩米多高的黑色巨熊狂奔出來，身上隱隱約約有靈力回蕩，狂嘯著撞向徐存湛。

    徐存湛抬手抽劍，下意識想給巨熊腦袋開個花——問罪劍都拔出來了，又想到自己身后還站著陳鄰。

    臨到下手時刻，徐存湛留了余地，反手用劍背將黑熊抽飛出去。體型碩大的巨熊被抽得倒飛出去，在地上滾了兩圈后發(fā)出人性化的哀嚎，扭頭向森林深處跑去。

    陳鄰看著那只跑走的黑熊，又看看那個光禿禿的洞口。

    她沉默了一會兒，誠懇的看向徐存湛：“我們是一定要睡這個山洞里面嗎？我覺得我現(xiàn)在也能接受席地而睡了?！?/br>
    徐存湛：“……”

    他反手收劍，邁步往里面走——陳鄰皺著臉，小跑追上他，徐存湛補了一句：“可以不睡這里，我只是進去找一下我的仙人掌。”

    陳鄰：“——仙人掌？”

    徐存湛：“哦，我在洞府里養(yǎng)了盆仙人掌來著?！?/br>
    洞內(nèi)有點黑，徐存湛抬手點亮墻壁上的火把，二人在這個‘洞府’內(nèi)轉(zhuǎn)了一圈，最后兩個人頭挨頭看著洞府角落一盆枯得只剩下刺的花盆。

    花盆都是碎的。

    陳鄰抬頭，瞥向徐存湛：“你上次在南詔養(yǎng)的綠蘿呢？”

    徐存湛沉默片刻，回答：“忘在南詔了。”

    陳鄰：“……”

    “老天爺為你打開一扇門，就必然是要為你關(guān)上一扇窗的?！标愢徟牧伺男齑嬲康募绨颍瑢捨克?，“你修道天賦這么高，要是花也養(yǎng)得那么好，別人還怎么活啊是吧？”

    “我們總要給別人留點活路?！?/br>
    徐存湛不語，垂了眼睫。陳鄰生怕他還難過，正皺眉想著自己還能找些什么話來安慰徐存湛時——

    徐存湛：“算了，今天晚上去藏經(jīng)閣睡吧。”

    陳鄰沒有跟上徐存湛的腦回路，茫然睜著雙眼，發(fā)出‘啊’的一聲。但徐存湛已經(jīng)扣著她的手腕，同時拔出問罪劍準備御劍走人了。

    暮白山，藏經(jīng)閣。

    藏經(jīng)閣分內(nèi)門和外門兩部分，內(nèi)門的藏經(jīng)閣就在暮白山上，外門的藏經(jīng)閣則在另外一片山脈上。光論規(guī)格，其實外門的藏經(jīng)閣要更大一些，里面收容的書種類也更多，不拘內(nèi)容，其中還有許多與修行無瓜葛的雜書。

    而內(nèi)門的藏經(jīng)閣放的都是修行道法。

    所以徐存湛帶陳鄰去的是外門藏經(jīng)閣。

    藏經(jīng)閣倚靠山勢而建，結(jié)構(gòu)多層，內(nèi)有靠墻而起的木質(zhì)階梯鏈接。陳鄰光是站在入口處，都能嗅到里面書頁濃厚的氣味，那種墨水和紙張堆積在一起獨有的味道。

    門口有一個年輕的弟子，穿一身暮白山弟子的衣裳，見徐存湛帶著陳鄰過來，便起身攔住他們。不等這名弟子開口詢問，徐存湛已經(jīng)熟練的自腰間搭包取出腰牌擲過去。

    他扔東西準頭極好，那腰牌脫手恰好落進弟子掌心，年輕弟子低頭一看上面的印記，當即站起身面色肅穆，兩手交疊弓腰：“師叔好——”

    徐存湛點頭算作回應(yīng)，從年輕弟子手上收回腰牌，拉著陳鄰進入藏經(jīng)閣。陳鄰沒有穿暮白山弟子的衣服，其他人也沒有絲毫要過問的意思。

    陳鄰之前就知道徐存湛貌似輩分挺高，但直到現(xiàn)在，她才終于對徐存湛的‘輩分’有了更明確的了解。

    一層弟子不少，來來往往，交談聲不絕于耳。

    徐存湛扣著陳鄰的手——陳鄰掙扎了一下，沒能掙扎出來，倒是徐存湛回頭看了陳鄰一眼，神色有些困惑。

    雖然沒有說話，但他的表情好像在問陳鄰要干什么。

    陳鄰壓低聲音：“這里不是挺多暮白山弟子的嗎？你們暮白山不準婚嫁……”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看見一名暮白山弟子牽著個年輕姑娘樂呵呵從他們面前經(jīng)過，兩個人都面帶紅暈滿臉羞澀，怎么看都不是純潔的男女關(guān)系。

    陳鄰沒說完的話頓時沉默了下去。

    徐存湛偏過頭望她，困惑：“怎么不說了？”

    陳鄰眼神示意那兩個剛剛從他們面前走過去的小情侶：“不是說暮白山弟子都不準婚嫁的嗎？這個……這么明目張膽的嗎？！”

    徐存湛垂眼，看見陳鄰眼睛睜得滾圓，滿臉被震撼到的表情，就連嘴巴都微微張開。

    他不禁笑了一聲，又在陳鄰抬頭疑惑看過來時，略微壓了壓翹起的唇角。

    “只有內(nèi)門弟子禁止婚嫁，外門弟子還是該成親的成親。而且就算是內(nèi)門禁止婚嫁，也沒有禁止男女之情，情劫乃人之常情，只有親身經(jīng)歷過愛恨嗔癡，才能更多的理解眾生之道，才能在修行之路上有所感悟?！?/br>
    徐存湛捏了捏陳鄰手背上的骨節(jié)，聲音不緊不慢，“內(nèi)門禁止婚嫁，是擔心男女弟子成婚后會沉溺于小情小愛，為一己私情而耽誤修行。”

    陳鄰：“……還挺通融。”

    她的腦子已經(jīng)自動把【為一己私情而耽誤修行】翻譯成【為一己私情而耽誤學習】了。

    “不過剛才那個女孩子好像沒有穿暮白山弟子的衣服？”陳鄰回憶了一下那個女孩身上漂亮的鵝黃襦裙，裙子質(zhì)感很好，看起來不像是暮白山會給弟子買的衣服。

    徐存湛仍舊是見怪不怪的表情：“可能是其他門派的弟子吧。正道帶頭的那幾個門派經(jīng)常發(fā)起門派交流，會將自己本門的弟子送去其他門派進行短則三月長則五年的交流學習。”

    陳鄰不禁好奇：“那你也去過別的門派嗎？”

    徐存湛搖頭：“我沒去過?！?/br>
    陳鄰：“暮白山不和其他門派進行交流學習？”徐存湛：“暮白山有安排過和其他門派的交流學習，但我不去?！?/br>
    “啊……”陳鄰有點意外，“我還以為你會很喜歡去呢?！?/br>
    畢竟到了新的地方，就有了新的對象可以陰陽怪氣了。感覺徐存湛是那種同一個人罵久了就會覺得很無趣的人。

    徐存湛：“嗤——交流會本就無聊，不過是一群廢物和另外一群廢物的抱團罷了?！?/br>
    他拉著陳鄰走上樓梯，屋頂處灑下一層金燦燦太陽光，溫暖的間錯照下，在地板上投下一格一格鋼琴鍵似的陰影。

    樓梯并非直線往上，而是傾斜盤旋上去。整個藏經(jīng)閣的建筑構(gòu)造便是倚靠山勢斜線向上，每層的墻壁上都鑿開活頁窗戶，窗戶外面透下日光。

    那日光淋在徐存湛雪色長發(fā)上，光線交錯的地方，一蓬蓬灰塵沉沉浮浮。他身上是藍白色調(diào)的粗布衣裳，裁剪利落，修飾著少年抽條又漂亮的身形。

    好似是進入夏天了。

    所以藏經(jīng)閣里才會這樣溫暖。溫暖的幻境會使氣味傳播得更快，徐存湛踩著階梯往上走，陳鄰仰頭時，眼睛被太陽光曬得微微瞇起。

    她在那股被太陽光烤出來的，書頁的氣味里面，嗅到徐存湛身上皂角的香氣。那香氣被烤得很燥，可又干凈，蓬松，溫暖。

    就像徐存湛牽著她的手，掌心之間恰到好處的留出一點空隙，讓氣流吹著灰塵從空隙間穿過去。

    陳鄰覺得徐存湛肯定也很適合現(xiàn)代的衣服。

    等徐存湛跟她一起回到現(xiàn)代了，她一定要給徐存湛買紅色的那種外套——內(nèi)搭就白色吧？然后把袖子挽起來，卷過胳膊肘。

    她見過徐存湛挽袖子，洗得柔軟的粗布底下，是線條分明的漂亮肌rou。！

    第92章

    兩人沿著樓梯上到第四層,越往上走，四周的暮白山弟子就越少。第四層已然十分冷清，從鑿開的窗戶外透下天光照亮室內(nèi),一排又一排高大的書架間，只能偶爾看見一兩個弟子的身影晃過。

    暮白山的內(nèi)門弟子和外門弟子在衣服上沒有區(qū)別，只有腰牌刻字才能看出身份。內(nèi)門人少,徐存湛走在路上都會被認出來。但外門弟子多,很多弟子互相不認識，偶爾瞥見徐存湛，多看兩眼，也并非是認出了這位年紀輕卻輩分高的師叔，而只是單純見他發(fā)色特別,故而多看兩眼。

    但也僅限于此,并不多看,稍稍滿足好奇心后，便禮貌的收回視線。

    陳鄰跟著徐存湛走了一會兒,忽然意識到徐存湛對這好像挺熟。他沒有在其他地方浪費時間找書,從一開始就明確自己要去的地方,腳步匆匆沒有任何多余的停留。

    穿過那些高大的書架，太陽光從書架另外一頭照過來,鋪陳在光滑可鑒的木質(zhì)地板上。兩人一直走到最里邊的書架,徐存湛抬頭看了眼書架側(cè)邊掛著的牌子，道：“就是這了?！?/br>
    陳鄰也抬頭看了眼書架上掛著的牌子，上書‘人間雜聞’四個毛筆字。

    “最里面那一排，我記得那里就有關(guān)于天外來客的記載，但具體時間哪本我沒有印象了。”

    徐存湛往里走，同時說話。陳鄰反應(yīng)過來,連忙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小跑追在徐存湛身后，看向徐存湛指的最后一排。

    雖然徐存湛已經(jīng)將搜索目標縮小到一扇書架上，但是藏經(jīng)閣里的書架體型龐大，上面一排就放了少說幾百本書，更遑論一扇書架也不止一層。

    徐存湛自發(fā)包攬了上面幾排，抬手抽了兩本書拿在手上，一目十行的開始翻閱。陳鄰看了眼還算干凈的地板，就地坐下，從底下開始按照順序抽書來翻開。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只剩下書頁翻動發(fā)出的輕微聲音，兩相重疊。陳鄰只顧著找天外來客相關(guān)的內(nèi)容，有時候打開一本書翻兩頁，發(fā)現(xiàn)內(nèi)容不對，就會立刻又將書放回去。

    徐存湛站在陳鄰身邊，他翻書速度略快于陳鄰。為了方便換書，徐存湛也沒坐下，就只是站著，側(cè)面照過來的太陽光將他影子拉長，于身后投下大片凝實的陰影。陳鄰捧著書坐了會兒，半邊臉被太陽光曬得發(fā)燙。她揉了揉自己那半邊被曬紅的臉，垂眼瞥地面影子。片刻后，陳鄰捧著兩本書，挪到徐存湛身后影子的陰影里——她挪動時也懶得完全爬起來，衣裙拖曳在地面，挨著徐存湛鞋面磨蹭過去。

    衣服布料在晴朗的太陽光里，摩擦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混進書頁翻動的聲音里面。

    徐存湛目光短暫從書頁上挪開，低垂眼睫往下看，只看見陳鄰發(fā)頂。

    她的頭發(fā)已經(jīng)不是純粹的淺藍，發(fā)根處長出了原本的發(fā)色，濃黑銜接淺藍，兩種截然不同的色彩光是挨著就顯露出格外明顯的對比。

    徐存湛翻書的手停住，大拇指卷著書頁邊角，半天沒能翻去下一頁。

    這時候陳鄰剛好翻完自己手上的書，側(cè)過身去拿新的書——抬手時她細瘦手腕上垂下來一截紅繩。

    是之前在南詔時，大祭司拿給他們的千機繩。當時大祭司給他們這個繩子，是為了防止二人在酆都內(nèi)走散；后面上來之后她也沒要回去，就讓陳鄰和徐存湛戴走了。

    看見這截繩子，陳鄰終于想起來一件事情。她伸手摸了摸自己頭發(fā)：已經(jīng)長長許多的頭發(fā)垂過肩胛骨，被她斜扎了一個松散的麻花辮。在耳朵的高度，黑發(fā)與淺藍色銜接。

    陳鄰仰起頭，困惑看向徐存湛：“發(fā)繩呢？就是你之前給我的那個?！?/br>
    在她抬頭之前，徐存湛便提前收回了目光，滿臉自然的繼續(xù)翻書。直到陳鄰再度和他搭話——

    徐存湛垂眼：“什么發(fā)繩？”

    陳鄰：“就是你母親的遺物……”

    徐存湛眉頭微皺，仿佛是思考了一會兒。

    很快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你說那個發(fā)繩啊?！?/br>
    陳鄰點頭。

    徐存湛不緊不慢回答：“那個發(fā)繩沒什么用，我給扔了。”

    陳鄰睜大眼睛，錯愕：“扔……扔了？！”

    “里面的靈力已經(jīng)用完，沒有用處了?！毙齑嬲空Z氣淡淡，連表情都沒有半分改變。

    他垂眼看向陳鄰，反問：“有什么問題嗎？”

    “……”陳鄰摸了摸自己鼻尖，低聲嗶嗶：“沒有什么問題，反正是你的東西，你要扔就扔，又不用問我。”說完她便低下頭去，繼續(xù)翻書，用頭頂對著徐存湛。徐存湛用大拇指卷著書頁一角，眉頭微皺。

    其實那截紅發(fā)繩并沒有被扔掉。只是徐存湛此時還有不確定的事情，所以暫時將它收回；但他不想同陳鄰說實話，所以騙她說扔了。

    但陳鄰好像因為這個回答而有點生氣。

    為什么生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