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存湛：“就這樣?！?/br>
    陳鄰感到些許不可思議：“因為店小二拜托你這樣做，所以你就來了？我還以為你和商枝他們出去玩兒l了……”

    徐存湛撇了撇嘴角：“我不喜歡和人一起出去?！?/br>
    其實還有別的原因。

    徐存湛想隨便做點(diǎn)什么來打發(fā)時間。和商枝明園待在一起的話，他們又會對徐存湛的情況追問個不停。雖然知道這二人都是出自于好意，但徐存湛還是會煩。

    他就想和一群不認(rèn)識他也不關(guān)心他的人待著。

    所有人都在狂歡，慶祝女媧娘娘過生日。不會有人去猜那個慢吞吞跟在花車旁邊的漂亮少年在想什么，也不會去苦惱少年仰頭看著天空時是在發(fā)呆還是在看半空中墜落下來的花瓣。

    有人擠過來，還沒來得及靠近陳鄰，就被徐存湛推開。他在人群里簡直如魚得水，像一頭沖進(jìn)沙丁魚群里的大鯊魚，輕松給陳鄰開辟出一小片不用被擠來擠去的安全空間。

    “走吧，我送你回客棧?！毙齑嬲靠戳搜圻€在狂歡的人群，手搭上陳鄰肩膀，虛虛攬著她。

    陳鄰回頭看了眼人群，有些不放心：“可是昭昭……”

    徐存湛：“有空擔(dān)心別人的話，不如多擔(dān)心自己。今天要不是我剛好也混在花車隊伍里，陳姑娘這會兒l就已經(jīng)被踩成泥巴了吧？”

    陳鄰噤聲，上目線悄悄瞥向徐存湛：徐存湛表情沒變，仍舊是嘴角微微上翹的模樣，只是眼睛不笑。！

    第86章

    她察覺出來徐存湛有點(diǎn)不高興。

    為什么呢？因為自己沒有第一時間關(guān)心自己的安危？因為自己沒有和他打聲招呼就跟著昭昭到處亂跑？

    陳鄰背著手,手指慢吞吞卷著袖口，眼睫往下落，視線盯著地面。她說：“徐道長總是這樣說我,自己也沒有好到哪里去?！?/br>
    “昨天不是弊火靈根發(fā)作燒得很厲害嗎？今天也自己跑出來了?！?/br>
    她聲音不大，小聲抱怨，聲音黏糊糊像一把青菜在鍋里炒得過了頭,綠葉子都要炒糊了。周圍歡呼聲那么吵,本該輕易蓋過陳鄰的嘀咕聲，可偏偏徐存湛耳朵尖，一下子在各種亂七八糟的聲音里面抓出陳鄰的聲音。

    他一皺眉：“誰和你說我弊火靈根發(fā)作了？”

    徐存湛沒有刻意的提高聲音，周圍一吵，很快就把他的聲音給淹過去了。陳鄰沒聽清楚他在說什么,只隱約聽見他好像說話了——她有點(diǎn)不確定,抬頭看向徐存湛。

    陳鄰：“你剛剛說話了？”

    徐存湛：“我……”

    花車那邊敲起了大鼓,鼓聲渾厚悠長。隨著鼓聲一起響起的還有歡呼聲，瞬息間將徐存湛的聲音完全蓋過。陳鄰什么也沒聽見,耳朵被鼓聲和其他人的聲音震得嗡嗡響。

    她抬頭往花車上看了一眼,才發(fā)現(xiàn)花車的大鼓上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上去兩名少女,腳踩鼓點(diǎn)，神色肅穆。旁邊隨行的人將花朵往天上拋去,半空中有熒光閃爍,隨著花朵一起落下。

    徐存湛抬手遮在陳鄰頭上，為她擋了擋，另外一只手拉著她手腕，往人群外走。

    之前陳鄰獨(dú)自一人呆在人群里時，感覺人群就像沼澤一樣。她只要走進(jìn)去就會被吸住雙腿，然后寸步難行。但是此刻被徐存湛拉著手腕,四周擁擠人群卻也變得沒有那么難以掙脫了。

    徐存湛對這里的街道似乎很熟悉，至少是遠(yuǎn)超過陳鄰預(yù)期的熟悉。他帶著陳鄰擠出人群，拐離主干道，走上了一條小路。

    那條小路沒什么人，連兩邊的房屋都很少。路邊生長著茂盛的野生杜鵑花，花瓣曬著月光，顏色嬌妍。

    鼓樂聲被拋得很遠(yuǎn)，偶爾被夜色中的風(fēng)吹過來，和四周蟲子此起彼伏的鳴叫聲重疊。陳鄰回頭往鼓聲方向看了眼，只能看見一排燈火通明，像是熱鬧的銀河奔流而過。

    她想起徐存湛剛剛說了話，但是自己沒有聽清楚。陳鄰又轉(zhuǎn)頭看向徐存湛：“你剛剛要和我說什么？”

    徐存湛還牽著她的手。

    兩人目光接觸時，他弧度不大明顯的挑了下眉：“誰和你說我弊火靈根發(fā)作的？”

    陳鄰：“明園說的?！?/br>
    “嘖?！毙齑嬲窟粕啵卮?，“他搞錯了?！?/br>
    陳鄰：“明園說昨天晚上，看見你渾身都燒得發(fā)紅……你昨天突然跑掉，也是因為弊火靈根發(fā)作了嗎？”

    除了這個理由之外，陳鄰想不到徐存湛還有什么理由要扔下自己突然消失。其實不止昨天晚上，今天白天的時候也是——總不會是弊火靈根的余威到白天還沒消散？

    她有些擔(dān)心，眼眸望著徐存湛，長睫毛下是落著月光的明亮眼瞳。

    徐存湛沉默了片刻，又重申：“……他弄錯了，不是弊火靈根?！?/br>
    陳鄰被他這個回答弄得有些糊涂：“不是弊火靈根？可是明園說他看見……”

    “真的不是因為弊火靈根?！毙齑嬲克砷_陳鄰的手，人轉(zhuǎn)了過去，背對著陳鄰。

    “行了，你快回客棧去吧。明天不是還要去見那個女王嗎？別到時候又睡到中午?！?/br>
    陳鄰抬頭也只能看見徐存湛的后腦勺。她總覺得徐存湛在說這句話時，語氣有些微妙。只是陳鄰自己品不出來到底是哪里微妙，只好撓了撓自己后腦勺，答應(yīng)著說好。

    點(diǎn)完頭后她轉(zhuǎn)身就要走，但是轉(zhuǎn)過身去看著來路，陳鄰沉默片刻。她又轉(zhuǎn)回去，扯了扯徐存湛衣角：“我不認(rèn)路?！?/br>
    徐存湛回頭看她，月光照著他那張臉，陳鄰感覺徐存湛的表情也有點(diǎn)微妙。說不上來是哪里微妙，明明還是和平時一樣漂亮的臉，但是眼眸表達(dá)的情緒，嘴角的弧度，都和平時大不相同。

    陳鄰猶豫了一下，原本抓著徐存湛衣角的手松開。

    她道：“你給我指個路吧，我方向感挺好的，知道路的話，自己也能走回去?！?/br>
    徐存湛臉上那點(diǎn)微妙的表情霎時收斂起來。

    他牽了陳鄰的手，手指穿過去十指相扣，語氣和平時無異，“算了，我送你回去?！薄懊獾媚懵飞嫌殖鍪裁词隆！?/br>
    陳鄰被徐存湛拉著手，兩人一前一后走在小路上。回去的時候徐存湛沒有走原路，而是挑了另外一條沒什么人的小路，大概是真的不想再被人群擠來擠去。

    其實陳鄰?fù)ο牒退f說話的，因為一路上不說話只是干走路的話，真的很悶又莫名讓人感覺到尷尬。但是想到剛剛徐存湛跟她說話時微妙的語氣，微妙的表情。

    陳鄰原本都涌到了嗓子眼的話，又自己咽下去了?？傆X得這個節(jié)骨眼上，不管挑什么話題開口，都有些奇怪。

    她垂眼時目光落到兩人相握的手上——春末的夜晚還是有點(diǎn)冷，但是徐存湛的手確很溫暖。陳鄰忍不住想徐存湛那天晚上為什么跑掉了。

    是因為自己讓他別當(dāng)問罪人了，跟自己走嗎？

    徐存湛是怎么想的呢？他想和自己一起回家嗎？還是更想留在這個世界，繼續(xù)做暮白山的問罪人呢？

    其實陳鄰不太能想象徐存湛和自己身處一個世界的樣子。他在這個世界殘酷的生存法則下長大，即使本性不壞，性格里也天然帶著殘忍和暴戾的一部分——徐存湛的殘忍是非常原始的殘忍，是叢林世界里弱rou強(qiáng)食打不過就會死的殘忍。

    和陳鄰從小生活的法治社會完全是兩個極端。

    也許徐存湛并不喜歡自己那個世界呢？

    胡思亂想間，兩人走到了客棧后門。因為今天晚上有慶典，客棧里雖然點(diǎn)了燈，卻一個人都沒有，店小二店主甚至連住宿的幾個客人們，全部都出門了。

    陳鄰抬頭看見客棧門，松了口氣：“你送我到這里就可以……”

    徐存湛沒松手，拉著陳鄰?fù)镒?。陳鄰不明所以，但也將沒說完的話咽下去，小跑著跟著徐存湛的步伐。

    徐存湛走得有點(diǎn)快，陳鄰要跟上略有困難。兩人穿過庭院里那顆芭蕉樹，徐存湛最后在回廊的拐角處停下了腳步。

    陳鄰本來在全心全意小跑著追逐徐存湛腳步。徐存湛猝不及防停下，她一頭撞上去，撞得鼻子和額頭都泛酸——雖然不至于特別痛，但眼眶還是冒出一點(diǎn)生理性的眼淚花，浸濕眼睫。

    她茫然抬頭看向徐存湛，有些疑惑于徐存湛為什么會突然停下了腳步?；乩葲]有點(diǎn)燈，斜卷的屋檐遮蔽了月光，徐存湛整張臉都被昏暗籠罩，神色晦暗不明，唯獨(dú)眼瞳和發(fā)色，因為是淺色，所以在昏暗光線中也很顯眼。

    直到這個時候，徐存湛都還沒松開陳鄰的手，仍舊是十指相扣的姿態(tài)。雖然他站在一片昏暗中，但陳鄰能很清楚的感覺到徐存湛在注視自己。

    她猶豫了一下，試探性的問：“你有什么話想對我說嗎？”

    徐存湛：“有?！?/br>
    陳鄰微微張開唇，喉嚨里擠出一個單音節(jié)的氣音，望著徐存湛。她神色里有明顯的困惑，在等徐存湛說話，長耳墜垂在她臉頰邊，銀鏈子與小珍珠的光輝在少女清瘦的下顎線邊滾動。

    徐存湛借暗色掩飾情緒，聲音輕輕的問：“你昨天說要我別當(dāng)問罪人了，跟你走?！?/br>
    陳鄰眨了下眼。然后她很快反應(yīng)過來徐存湛在說哪件事——少女雪潤的臉頰迅速泛起紅，那點(diǎn)淺而柔和的紅從她臉頰一路鋪陳到耳廓，全然落入修道者出色的視覺中，一覽無余。

    “我是這樣說過?！蓖ｎD了一下話頭，陳鄰害怕自己的語氣會增加誤會，連忙補(bǔ)充，“那句話到現(xiàn)在也還算數(shù)?！?/br>
    雖然那天她說完之后，徐存湛就跑掉了。但是陳鄰自己卻想了半夜。

    思來想去，陳鄰覺得這個計劃是可行的。她都能穿越到這個世界來，那么徐存湛肯定也可以穿越到她的世界去。

    家里憑空多出一個人，到時候得給徐存湛補(bǔ)辦身份證。陳鄰還沒想好要怎么和mama交代自己出去體育館玩一趟，回來就給她帶了個年輕黑戶小伙——

    但反正她都把人帶回去了，陳法官總不會把她和徐存湛都給掃地出門吧？

    徐存湛要是能適應(yīng)現(xiàn)代社會最好。如果適應(yīng)不了，待在家里當(dāng)個宅男也行，想打架了陳鄰可以給他買最新的3d游戲機(jī)，steam倉庫給他掃一倉庫游戲，保證能讓他打到五十歲都還打不完。

    要是實在想御劍飛行練練法術(shù)，國內(nèi)監(jiān)控發(fā)達(dá)有點(diǎn)困難，那不是還有國外無人島嗎？

    辦法總比困難多。

    把自己那天躺在床上想了很久的各種辦法，在這短短兩二秒內(nèi)又重新在腦海中拉出來想了一遍。

    陳鄰覺得自己的想法非?？尚?，所以又重新自信滿滿看向徐存湛。恰好此時徐存湛往前一步湊近她，兩人鞋尖相抵，徐存湛彎了腰。

    太近，以至于即使四面光線昏暗，陳鄰也能看清楚徐存湛那張漂亮的臉。

    在他邁出那一步并彎腰的瞬間，整個過程約莫不到兩秒。

    徐存湛調(diào)整了自己臉上的表情。把那點(diǎn)微妙的，理所當(dāng)然的，不客氣的，帶著明晃晃侵略感的進(jìn)攻性全部收斂起來，眉骨下壓，眼睫半垂，連嘴巴也微微抿著，牙齒咬著下唇，唇珠投落一片陰影。

    月亮偏移了一點(diǎn)位置，有些許月光落進(jìn)來，照在徐存湛背上，照得他那頭雪白長發(fā)閃閃發(fā)亮。

    那點(diǎn)亮光，少年低落委屈的表情，晃得陳鄰頭暈，無意識后退，一只手扶住了墻壁，另外一只手卻還被徐存湛抓著——其實她那只手也在后退，只是徐存湛抓得太緊，陳鄰沒能退成功而已。

    徐存湛只咬了一下嘴唇。

    這個表情他上一次看見，還是他內(nèi)門師侄養(yǎng)的那條蠢狗。每次那只狗只要露出類似的神情，總會有人忍不住給它投喂。

    學(xué)以致用。

    而且學(xué)習(xí)能力和記憶力同樣出色。

    “如果我跟你走的話，我就要放棄自己的師門，朋友，熟悉的環(huán)境——你還記得你說過的話吧？植物要在適宜的環(huán)境生長?！?/br>
    徐存湛說話時，眼眸注視著陳鄰。他的眼睛好似寶石一樣熠熠生輝，雪白色的濃密眼睫又長又翹，比陳鄰一個女孩子的眼睫毛都還長。

    陳鄰被他的眼睫毛閃得腦子發(fā)暈，有點(diǎn)呼吸困難。

    她一直知道徐存湛好看。但不知道徐存湛湊近了盯著人說話，既不陰陽怪氣也不嘲諷人的時候，能這么好看。

    暈乎了一會兒l，陳鄰磕磕絆絆的開口：“對，對不起？”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道歉。只是因為徐存湛露出了很可憐的表情，所以陳鄰不自覺就有點(diǎn)慌了——她被徐存湛那張臉迷得不輕，忘記了那張秀氣的觀音臉底下是一米八多胳膊快比她小腿粗的劍修身子，也忘了面前這人是暮白山殺人不眨眼的劍瘋子。

    她就是覺得——

    徐存湛好可憐。

    徐存湛把自己那張可憐的臉又往前湊了湊，幾乎貼著陳鄰的臉。他的臉比陳鄰的臉更燙，身上也燙，就連與陳鄰十指相扣的手都灼熱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