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平安符啊，那要去萬物殿呢！你跟我來。”少女腳步一轉(zhuǎn)，引著陳鄰?fù)硗庖粋€方向走去。

    寺廟內(nèi)用走廊與墻壁分隔出來的庭院里，栽種著陳鄰從未見過的奇花異草。她邊走邊看，神色難掩好奇。

    少女頗為自豪的向她介紹：“除了大祭司主持的神廟之外，就屬我們這座寺廟規(guī)模最大啦！這些花草都是女媧娘娘最喜歡的，所以一年四季都得以盛放?！?/br>
    “求平安符的時候一定要誠心喔，越誠心越有機會被女媧娘娘聽見，到時候求來的平安符就會越靈。之前就有人求到了被女媧娘娘賜福過的平安符，佩戴在身上，萬妖莫近，很威風(fēng)的！”

    這種話不管怎么聽都像是被吹過頭的封建迷信。

    但想到這是一個能修仙的奇幻世界，陳鄰又覺得少女的話并非全然是虛假。

    二人穿過回廊，走到一處殿門前——這里沒什么人，少女看著空蕩蕩的大廟，嘆了口氣道：“大家比起平安符之類的，還是更喜歡去主殿求女媧娘娘賜下靈力呢?！?/br>
    “不過你是外鄉(xiāng)人，沒辦法接受女媧娘娘的賜福，也去不了主殿。”

    “我就給你帶路到這里啦！你求完平安符出來，沿著這條回廊一直往前走，就能走到出口了?！?/br>
    活潑的少女向陳鄰揮了揮手權(quán)做告別，轉(zhuǎn)身蹦蹦跳跳的跑開，身上銀飾叮叮當(dāng)當(dāng)，于夜色中落下清脆的響聲。

    陳鄰走進殿內(nèi)，里面點著明亮的牛角燈，屋頂垂下許多盤香，厚重肅穆的香氣彌漫，白霧沉沉，籠著最上方那尊女媧神像。

    神像雕刻得秀美端莊，長裙下本該是人類雙腿的地方換成了一條蛇尾，盤踞在高臺上。神像下方擺著各類瓜果牛羊祭品，還有一個簽筒和一個紅色木盒子。

    那少女辦事風(fēng)風(fēng)火火，說走就走，陳鄰一個人進了內(nèi)殿也不知道要怎么拜拜，站在殿門入口處和神像大眼瞪小眼。

    雖然在老家的時候也去拜過媽祖。

    但顯然沿海地區(qū)拜媽祖，和這里拜女媧娘娘，并不是一樣的流程。光是祭臺上供奉的擺設(shè)，陳鄰都能看出和自己原本世界的供奉擺設(shè)完全不同。

    想了想，陳鄰還是按照老家拜菩薩的習(xí)俗給女媧娘娘磕了頭，拿過簽筒搖了搖，一支竹簽被晃出來，啪嗒聲落地。

    她撿起竹簽，上面寫了一行小字：不將年命合相同，勉強求成豈利通，從然有緣成一處，終須離別分東西。

    “看著感覺不是什么好意思……”

    陳鄰自言自語，將竹簽翻過來瞧了瞧；這里的竹簽有些古怪，只有寫簽文卻沒有標(biāo)上簽下簽，她反手將竹簽塞回簽筒里，又伸手摸了摸紅木盒。

    紅木盒里裝著許多紙符，陳鄰隨便摸出來一張，掂在手里細看：明黃符紙上面用朱砂寫滿符文，而后又疊成了三角形。

    她捏了捏三角符紙，捏到里面似乎還裹了某種yingying的東西。

    看起來就是很普通的符紙。

    陳鄰雙手合十將符紙夾在手掌間，又對女媧神像拜了拜，低聲嘀咕：“我也不知道我拜得對不對，如果我拜錯了，還請女媧娘娘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一介凡人計較?！?/br>
    “我也沒有別的所求，希望娘娘保佑我順利復(fù)活回家，保佑徐道長平平安安——”

    話到一半又停住，陳鄰緊閉的雙眼微微睜開一條縫，往外窺了一眼，又趕緊閉上，繼續(xù)碎碎念：“雖然徐道長說話不大客氣，又沒禮貌，殺氣重，還不愛聽人講話……但他其實是個好人，殺的也都是壞人，還救過很多人?！?/br>
    “不是都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嗎？徐道長那么好的人，應(yīng)該長命百歲得道飛升才對，如果——如果以后徐道長有什么小災(zāi)小難，比如發(fā)燒感冒智齒發(fā)炎什么的，讓我替他也行，拜托拜托……”

    她誠心誠意又跪下拜了拜，起身時小心翼翼打開雙手看向掌心那枚平安符。

    只可惜平安符還是平安符，也沒有出現(xiàn)什么紫光祥瑞之類的東西，看起來就是普通的平安符。

    陳鄰也不知道這樣算是拜完還是沒拜完。但拜神拜佛本身就只是求一個心安，她也沒有真的指望過能靠著拜拜實現(xiàn)什么愿望。

    謹慎的將平安符收進衣袖里，陳鄰拎著裙擺腳步輕快往外走。

    外面回廊安靜，月光與燈光交錯著照在青石磚上，回廊欄桿倒傾下長條影子。陳鄰踩著那些距離規(guī)律的影子一跳一跳往前走，心情忽然變得很好。

    女孩子家的心情就是這樣反復(fù)，明明晚上和徐存湛吃飯的時候還在賭氣，現(xiàn)在獨自待會兒，踩著欄桿的影子，又能不自覺揚起笑臉。

    徐存湛遠遠的蹲在廟宇屋頂上，隔著院子瞇眼去看陳鄰，她一直不太習(xí)慣長裙，走路總要伸手提一下裙擺。

    寬大裙擺的影子落在地面，像朵散開的花一樣。

    徐存湛目光追逐她的裙擺，見她低頭時眼眸彎彎露出笑容，徐存湛也跟著翹了翹唇角，心情大好。

    他想到自己剛剛蹲在屋頂上，聽陳鄰拜女媧像時嘀嘀咕咕的那些話。

    他想陳姑娘當(dāng)真是不聰明，這世界的因果并非明面上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那么簡單，她那樣求女媧娘娘是根本不可能得到回復(fù)的。

    但是他又覺得陳姑娘這樣不聰明也不聰明得很惹人憐愛，她求完回家之后還記得給自己也求平安——她心里果然有自己。

    *

    陳鄰沿著回廊一直往前，將要走出廟門時，忽然有人從身后撞過來；她躲閃不及，被撞得一個踉蹌，還沒來得及站穩(wěn)，懷里先被塞了樣?xùn)|西。

    她正茫然，那人卻已經(jīng)飛快越過她往人群中跑去。

    女媧廟前本來人多，那人三兩步融進人潮中，很快便消失不見。這時更加密密疊疊的腳步聲從后面追上來，陳鄰回頭，只見之前給自己引路的少女領(lǐng)著一隊護衛(wèi)跑了出來。

    但她們遲來一步，沒能追上那人，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方躲進人潮里。

    少女氣得跺腳，惱怒：“傳令下去！徹查都城里的外鄉(xiāng)人，一個也不能放過！”！

    第72章

    一切都發(fā)生在瞬息之間,陳鄰下意識攥緊了自己手心里的東西，襦裙的長袖子垂下來，遮過她指尖。

    燈火昏昏,鐵甲的護衛(wèi)追入人群，為首的少女目光掃視四周，然后定格到陳鄰身上。

    雖然陳鄰周圍的人也很多，但她還是一眼就看見了陳鄰：少女少見又醒目的發(fā)色,無論呆在哪里都十分扎眼。

    其實不只是發(fā)色，非要說的話，應(yīng)當(dāng)是氣質(zhì)更扎眼。陳鄰光是站在那,就讓人不自覺看她，讓人好奇,因為這個女孩子看起來不像本世界應(yīng)該出現(xiàn)的人,氣質(zhì)太迥異,感覺像是某個完全與世隔絕的地方養(yǎng)出來的孩子。

    她邁步向陳鄰走去,臉上活潑的笑意已經(jīng)完全被肅穆取代，開口一句便是：“剛剛那人撞到你了,你沒事吧？”

    陳鄰還有點愣愣的，聽見對方關(guān)心，下意識搖頭。

    少女微不可聞的松了口氣,頷首，又叮囑她：“最近城里大概要鬧事情，你這么弱，不要獨自出來逛了,很危險的。”

    “啊……好?！标愢彂?yīng)了，心里很緊張，手指收攏攥著手心里的東西,又問，“剛剛那個人是誰??？就是，撞我的那個?！?/br>
    少女蹙眉，回答得言簡意賅：“一個小偷?！?/br>
    她不欲同陳鄰多說。

    夜晚的燈火昏暗，人又多，沒人瞧見那小賊撞過陳鄰肩膀時往她掌心塞了東西。大家只看見那削瘦漂亮的小姑娘，被撞得踉蹌，險些飛出去。

    怪可憐的。

    少女轉(zhuǎn)身又去指揮護衛(wèi)們分頭去追查小偷下落。

    陳鄰攥著自己手心里的布包，越發(fā)緊張起來。這時候有人從她身后伸手，guntang掌心隔著袖子覆蓋在她手背上，陳鄰嚇了一跳，肩膀繃緊，回頭，眼睛睜得很大，眼瞳里倒映出徐存湛的臉。

    他還是那副無所謂的表情，即使四周都亂糟糟，徐存湛的表情也讓人覺得他什么都能接得住。

    他隔衣袖握著陳鄰的手，在陳鄰仰面望過來時，挑了下眉。

    陳鄰一下子就松了口氣。

    她緊握的手松開，急忙把那樣?xùn)|西塞進徐存湛手里，小聲：“剛剛那個小偷塞給我的?！?/br>
    這句話說完，她停頓了一下，又補充解釋：“我不認識他，也不知道他為什么要把東西塞給我?！?/br>
    陳鄰?fù)耆恢肋@是什么東西，也不知道小偷和少女的身份，就像解密游戲里只負責(zé)鼓掌的陽光開朗大女孩。

    但是徐存湛一來，陳鄰就放心了，轉(zhuǎn)手把東西塞給徐存湛，帶著一點慣性信任與依賴。徐存湛沒察覺這份依賴——他對感情的感知能力很鈍，平時能察覺一些東西，全靠自己聰明的大腦。

    但陳鄰把東西塞給他，他便理所當(dāng)然的收下，牽著陳鄰?fù)巳和庾摺?/br>
    越往外走，人群越散，逐漸變得不擁擠了，周圍只有三兩行人，兩邊商鋪門口挑掛燈籠，于石板地面鋪陳開昏暗影子。

    徐存湛掂了掂那個布包——小小一個，恰好嵌在他掌心，用灰藍色棉布包著，打了個結(jié)。他沒什么忌諱，單手解開了結(jié)，露出里面包著的東西來。

    是顆玉潤滾圓的乳白色果子，不足嬰兒拳頭大，有異香，人嗅了便覺一陣恍惚。

    徐存湛合攏手指，隔著棉布捏了捏——陳鄰問：“你認識這個嗎？”

    徐存湛：“應(yīng)當(dāng)是長生果?！?/br>
    陳鄰‘喔’了一聲，把目光從果子上移開，自言自語，“希望南詔國不要出什么大亂子才好?！?/br>
    她還指望等南詔國女王閉關(guān)祈福結(jié)束之后，自己好問她酆都的事情。

    徐存湛手心燃起赤紅火焰，轉(zhuǎn)瞬間將棉布和那枚果子都燒成灰燼。他抖落手上的灰，又去牽陳鄰的手，掌心guntang，碰過去的瞬間，陳鄰下意識被燙得縮了一下。

    她的手剛往回抽開一點距離，徐存湛的手便迅速追上去，將她的手整個握住。

    陳鄰仰起臉，認真道：“這里人不多，你不用牽著我了?！?/br>
    徐存湛歪了歪頭，疑惑：“我牽你和人多不多有什么關(guān)系？”

    他的反問來得很沒有道理，甚至可以說是莫名其妙。

    但是和徐存湛相處久了，陳鄰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能理解徐存湛的腦回路了。

    他牽自己的手純粹就是想牽手，并不是因為什么害怕她被人群擠散這樣浪漫的理由。徐存湛就只是想牽手而已，這個想法從他腦子里冒出來時不帶任何綺麗的色彩，就跟陳鄰自己在某個夜晚突然想要爬起來煮一包泡面那樣。

    就是想要這樣做，也沒什么特別的理由。而且他是徐存湛，所以他想這么做就這么做了。

    意識到這點后，就不可避免的失落，以及感到羞恥。

    尤其是當(dāng)清楚自己有點那個意思，而對方卻坦蕩磊落時，那種羞恥心就會高漲到空前的程度。

    陳鄰低頭用手指卷著自己袖子邊緣，心里嘆氣，嘴上若無其事的回答，“沒關(guān)系，我就隨便說說。”

    于是徐存湛繼續(xù)牽著陳鄰的手，從他單方面握著變成十指相扣，地面兩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影子胳膊靠著影子胳膊，影子手掌的部分融為一體，邊緣暈開糊糊的暗光。

    陳鄰在心里數(shù)步數(shù)，從女媧廟出來走了一百步，但是還沒有走到客棧。

    她不禁在心里想原來客棧離女媧廟這么遠的嗎？感覺自己和徐存湛已經(jīng)在這條路上走了好久了，但是這條街道總也走不到頭。

    她不習(xí)慣太安靜，越安靜的時候越是想找話說。走到第一百五十步的時候，陳鄰開口，“徐道長，你看今天晚上的月亮——”

    徐存湛聽話的抬頭看月亮，今天晚上天氣不太好，月亮半邊都被陰云遮住。

    陳鄰仰臉看著天，說：“你看，月亮比太陽小，星星比月亮小，那你知道比星星還小的是什么嗎？”

    徐存湛隨口回答：“沙子吧。”

    陳鄰一下子笑出聲，嘴角往上彎，有點得意：“不對——比星星還小的是猴子啊！”

    “……”

    空氣中的溫度好像一下子就降下去了。

    陳鄰?fù)齑嬲磕樕细Q了一眼，看見少年眉心微皺。她干咳一聲，摸摸自己臉頰，找補：“是不是不太好笑？”

    徐存湛詫異：“那原來是個笑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