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愷南本就看詹前錦不爽，剛要回懟，桌下的小腿突然被另只鞋磨蹭了一下。

    酥酥麻麻的。

    他微微一怔，然后就看見詹子延轉(zhuǎn)頭看向他，澄澈的眼神充滿歉意。

    ……又撒嬌。

    怎么每次都用這招。

    詹子延很抱歉地收回不小心伸出去的腿，垂眸看見駱愷南的褲腳被他的鞋底蹭臟了一塊，正擔心會不會引發(fā)更大的爭執(zhí)，卻見駱愷南的臉色忽然緩和許多，重新拿起筷子，說：“算了，吃飯吧?！?/br>
    詹前錦最終如愿以償?shù)爻缘搅耸Ｏ碌聂碗u和其他菜。

    但這依然是他吃過最難熬的一頓飯。

    他哥問了幾句關(guān)于游戲進展方面的事，對面那個叫駱愷南的男人態(tài)度始終冷冷淡淡，不是說“還行”就是說“以后再說”，像他哥欠了錢似的。

    晚飯過后，三人一同扎進寒冷的空氣里，前往江邊。

    來看跨年煙花秀的人比想象中多，距離開始時間還有一小時，前排位置已經(jīng)被占滿了。

    小個子的詹前錦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空隙擠進去，回頭使勁兒招手：“哥！這兒！”

    詹子延卻回他：“前錦，你在這兒待著別動，我們?nèi)ベI點喝的?！?/br>
    詹前錦：“??？哦……”

    兩人朝著飲品店的方向走了，他抓了抓頭發(fā)，想不明白這兩人熟悉又陌生的異樣感究竟從何而來。

    詹子延其實也無所適從，攏起冰涼的手哈了口氣，白霧蒙了眼鏡，想著該用哪個話題開頭。

    嘴邊的手突然被握住。

    然后被塞進了熱乎的外套口袋里。

    他詫異低頭，看鼓起的口袋，接著抬頭，看面無表情的駱愷南：“你不生我氣了？”

    駱愷南側(cè)目反問：“你不跟我分手了？”

    詹子延回握那只給自己帶來溫暖的寬厚手掌：“我從來都不想跟你分手?！?/br>
    “你忘了自己那天說過什么？”駱愷南語氣如寒風般冷冽，“我還沒看到你道歉的誠意，詹子延。”

    詹子延的鼻尖被吹紅了，吸了吸，說：“我有的都給你了，只剩下一些無聊又沉重的故事，你想聽嗎？”

    駱愷南拉著他走入了一處避風無人的小巷，將他按在墻上：“我對你的任何事都感興趣，不準說自己無聊?！?/br>
    作者有話說：

    詹老師的撒嬌百分百來自駱愷南的幻想，不用懷疑。

    第96章 自愿上鉤（雙更）

    小巷的出口像黑暗中裂開的一道口子，街上的路燈光、車燈光以及商店燈光刷亮了它，也朦朧了它的邊界。

    詹子延就站在這曖昧不清的邊界線上，半邊臉染著柔和的光，半邊臉隱沒于黑暗中。

    正如他的前半生，根扎在黑暗里，心向往著陽光。

    “不知道怎么開口嗎？”駱愷南的手指摸上他額頭的疤痕，“那就從給你留下這個疤的人說起?！?/br>
    這是他們產(chǎn)生矛盾的源頭，也是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詹子延會撒謊，他迫切地想搞明白原委。

    “這個疤嗎？是我一個初中同學(xué)弄傷的?！闭沧友拥恼Z氣平和無異，敘述簡單直白，不帶任何情緒，“那時候挺喜歡他的，很懵懂的那種喜歡，可能就是看他跑步快，或者長得好。某天我不小心透露了心思，他就開始欺負我了，我也不喜歡他了。”

    駱愷南輕輕按上那個疤，能感覺到微微的凹陷。

    他的心臟仿佛也凹下去一塊，疼得要命。

    “欺負分很多種，如果我開你的玩笑是等級一，我毆打霸凌你是等級十，他是一到十之間的哪個等級？”

    詹子延想了想，說：“應(yīng)該是十的倍數(shù)，他還教唆了其他同學(xué)?！?/br>
    駱愷南沒聲了，放下手，深呼吸幾次，說：“名單，給我?！?/br>
    詹子延輕輕按上他的胸膛，安撫他的怒氣：“我已經(jīng)很久沒聽過他們的消息了，上回晉大官方賬號發(fā)了我的祝福視頻，拉黑了幾個挑事的初中同學(xué)，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們，也沒法查證，算了吧……況且，傷我最深的也不是他們?！?/br>
    駱愷南：“是你不作為、反而責怪你的父母，對嗎？”

    涉及家人，詹子延這次沒有猶豫，很快點了頭，像是迫不及待地要把一切都告訴他。

    相當配合，相當坦誠。

    駱愷南稍稍順氣兒了：“難怪你知道孫綺父母不讓她聲張的時候，說那樣的父母不少見。所以你現(xiàn)在和家里人的關(guān)系怎么樣？完全不來往了嗎？”

    詹子延：“嗯，我初中畢業(yè)就離家了，他們其實知道我在哪兒讀高中，畢竟入學(xué)要填家長信息，家長會的時候老師也會聯(lián)系……但他們從未找過我。”

    “現(xiàn)在想來，他們應(yīng)該很慶幸我這個包袱自己走了，堵上了悠悠眾口，于是迫不及待地又生了一個，好給自己養(yǎng)老?！?/br>
    “可惜，他們的寄愿都落了空，‘子延’未能延綿子孫，‘前錦’也未能前程似錦，也算是報應(yīng)吧?！?/br>
    駱愷南：“你恨他們嗎？”

    詹子延搖頭：“我沒有時間和精力去恨，只想逃離他們。我還算幸運，起碼逃出來了，那時候村里這樣的家長比比皆是，許多女孩兒連書都讀不上，我能繼續(xù)讀書，就該謝天謝地了?！?/br>
    “但我也不會原諒他們，就算我爸再來幾次，我也不會動搖的。至于前錦……我想讓他留下，別再回那個給不了他任何愛的家了?！?/br>
    駱愷南低頭，離他更近了些：“他們生出你弟是為了取代你，你看見他不覺得心里膈應(yīng)嗎？”

    詹子延忍不住撫上近在咫尺的臉：“一開始會有這種感覺，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會了，對于前錦來說，我的存在也在時刻提醒他，他是我的替代品。青春期的小孩兒都能接受這么殘酷的現(xiàn)實，我這么大的人了，總不能跟他計較吧？”

    駱愷南：“可你沒有撫養(yǎng)他的義務(wù)，何況他已經(jīng)能自力更生了，你何必管他？”

    詹子延抿了抿唇，躊躇道：“其實我也存了私心……前錦來了之后，我第一次體會到了來自有血緣關(guān)系的家人的溫暖，這種感覺對我來說很稀奇、很珍貴，我不想失去?！?/br>
    駱愷南手撐住墻，有點沉不住氣了：“什么樣的溫暖？我也可以給你，不就是弟弟嗎，我……也比你年紀小啊?！?/br>
    詹子延詫異地看他。

    駱愷南一向忌諱提及年紀小這件事，此刻居然主動說出來了。

    看來是真的很想擠掉詹前錦的位置。

    “你和他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

    詹子延想了想，扭過臉，低聲說：“心理依賴、生理沖動，都不一樣……你對我來說，是獨一無二的、不可替代的?！?/br>
    這一動，他整張臉都進入了朦朧的燈光中，白瓷似的皮膚泛著柔和的光，下顎線緊張地繃著，突出的頸動脈延伸到衣領(lǐng)以下，呈現(xiàn)出一副脆弱而堅強的姿態(tài)。

    總是這樣，分明無心勾引，卻總能讓人自愿上鉤。

    駱愷南忍著不咬鉤，不想這么三言兩語就被哄好了，顯得他很好說話。

    “怎么獨一無二了？怎么不可替代了？”他暗聲問，“這些話你是不是對沈皓也說過？”

    “沒有?！闭沧友玉R上回頭否定，著急地抓住了他的前襟，“我對沈皓感激居多，他那時候的確幫了我一把，讓我沒那么孤單了……所以盡管他后來對我不好，我也盡量容忍他。但我從來沒有對他說過喜歡，不信你可以去問他?！?/br>
    駱愷南安靜地聽著，不置可否，看起來沒有被打動。

    詹子延眼睛亮亮的，含著微微閃爍的光，緊緊攥著他，像是怕他又離開，急切得有些磕巴：“愷南，我、我不常對你表達，是因為……我以前說了喜歡那個男同學(xué)，后果很糟糕，陰影還在……對不起，我會努力克服的，以后我會經(jīng)常說，我喜歡你，很喜歡你……”

    明明是期待了很久的解釋，駱愷南卻突然不想聽了。

    說實話，今天來之前，他是想看詹子延著急的，最好急到失態(tài)，急到掉淚，急到哀求他原諒。

    就像那晚詹子延被沈皓甩了之后，又是挽留，又是買醉。

    平日里總是情緒穩(wěn)定的詹子延，到底能因他而產(chǎn)生多大的起伏波動？如果比失去沈皓更強烈，似乎就能證明，詹子延更在乎他了。

    很惡劣、很卑鄙的想法。

    但是，此刻真的聽到詹子延說喜歡、說抱歉，一反常態(tài)地拼命剖心給他看，扯著他的衣服懇求他別離開，他又心如刀割。

    受了多少委屈，才練就了這一身的好脾氣？什么都能忍，什么都看淡。

    平心靜氣并非詹子延的本性，而是經(jīng)年累月編織的柔軟鎧甲，保護它的主人不再輕易受傷罷了。

    他正在親手撕開這層鎧甲，迫使詹子延裸露脆弱，同時，也在增加詹子延的不安。

    傷心昏頭了，cao之過急了。

    愛別人可以用這些手段，愛詹子延不該是這樣愛的。

    “好了，我明白了。”嘆息出口，駱愷南輕輕掩住那張仍在不停解釋的嘴，“我們還有很長時間，以后慢慢說，不用逼自己一次性說完?！?/br>
    詹子延說得太急，氣息微亂，搖了搖頭：“沒有人會喜歡一直聽這些沉重的故事，我今天說完了，就不再提了，你也不用放心上，以后我們開開心心地談戀愛。”

    駱愷南反問：“難道你覺得以前談得不開心嗎？”

    詹子延：“我開心，你不開心，你一直在為我生氣，為我不平，這些都是負面情緒?！?/br>
    駱愷南失笑，掐了把他的臉：“那點兒負面情緒算什么？誰這輩子還沒生過氣了？我從小持續(xù)到大的最嚴重的負面情緒，是你幫我消除的，你是最有能力讓我開心的人?！?/br>
    詹子延露出困惑的表情：“我什么也沒做啊?！?/br>
    駱愷南：“你覺得什么也沒做，就能讓我這么開心了，你要是真為我做點什么，我豈不是樂瘋了？”

    詹子延總算笑了一下：“說正經(jīng)的?！?/br>
    比起讓詹子延著急流淚，他果然還是更喜歡看詹子延笑。

    “我的感受由我自己來定義?！瘪槓鹉系皖^，蹭了蹭面前凍得發(fā)紅的鼻頭，“我說開心，就是開心，和你在一起，是我最開心的時候。”

    詹子延眼里的光比剛才更亮，注視著他，輕聲問：“那我前段時間，是不是讓你很不開心？”

    駱愷南：“是，但我也讓你不開心了，相互抵消了。你不用彌補，就想想以后怎么避免這種大家都不開心的情況?！?/br>
    詹子延一點就通：“以后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訴你。想聽什么，我都對你說，可以嗎？”

    “可以?！瘪槓鹉纤齑饝?yīng)，立馬開始試驗，“我想知道，你為什么到現(xiàn)在才來約我？”

    詹子延很老實地回答：“前陣子太忙了，你也忙，有很多話想對你說，隔著屏幕卻不知道該怎么開口，想找你當面談，又怕打擾你?！?/br>
    駱愷南嘖了聲：“我們是在談戀愛還是在談業(yè)務(wù)？打擾誰了？需要這么小心翼翼嗎？我那天在氣頭上都說了不會跟你分，你怕什么？”

    詹子延吸了吸鼻子，垂眸說：“可你不回我的消息和電話，我每天給你發(fā)，你一條也沒回。”

    這是在埋怨了，有進步。

    駱愷南也實話實說：“你都提分手了，還想用‘早安晚安’、‘穿暖點別著涼’這些話把這件事輕描淡寫地揭過去？當然，我也不是不愛聽這些話，但如果我這么容易就被你哄好了，我是不是太沒骨氣了？以后由著你隨隨便便提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