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關(guān)于自家兒子的事，駱永昌其實很歡迎他常來。

    詹子延這位老師他很早就聽章海岳提起過，與許多老師不一樣。

    大學(xué)里的多數(shù)老師會花更多時間投身科研項目，也會在外兼職或創(chuàng)業(yè)，讓學(xué)生來自己的企業(yè)實習(xí)，充當(dāng)免費勞動力。教學(xué)只是他們工作中的一小部分，甚至可以說是最無關(guān)緊要的一部分。

    但詹子延很喜歡教書，除了上邊分派下來的任務(wù)，幾乎從不主動攬活。若不是章海岳推著他去準(zhǔn)備材料評職稱，他可能會安于僅僅當(dāng)一名講師。

    就是看中了他這淡泊輕世的性子，駱永昌才聽取章海岳的意見，把自己不安分的兒子丟過去，希望近朱者赤，讓兒子也沉心靜氣。

    誰能想到，如今兒子學(xué)成歸家了，詹子延反而成了令他頭疼的那個。

    駱永昌摁著自己的太陽xue，道：“詹老師，如果你還是想談愷南的事，就請回吧，我已經(jīng)說了很多次，你們不合適?！?/br>
    詹子延站在辦公桌旁，難堪得想逃。

    把自己一直竭力隱瞞的事攤開在別人面前審判，令他極度不自在。

    可為了駱愷南，也為了自己，他必須要解決這件事。

    “駱校，我知道我與愷南不算門當(dāng)戶對，但我是真的……很喜歡愷南?！彼^，掐著自己的掌心rou，逼迫自己表達(dá)，“我知道您介意我的年齡和性別，但我保證，我可以在其他方面彌補?！?/br>
    他說這話很沒底氣，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給駱愷南什么。

    他的小房子、自行車、月工資，應(yīng)該沒有一樣能入得了駱永昌的眼。

    但只要駱永昌看他執(zhí)著，松口給他一次追求駱愷南的機會，他就贏了。

    駱永昌不知道，駱愷南也是喜歡他的。

    “詹老師，我承認(rèn)你很有勇氣，敢一而再再而三地來找我?！瘪樣啦Z氣沉沉道，“你就不怕我辭退你嗎？”

    桌側(cè)的青年艱難地吞咽，看得出并非完全不怕，但依然舉止有度：“我相信您不會這樣做的，如果您真的不想見我，根本不會讓我進來，感謝您的容忍和大度?！?/br>
    駱永昌嘆息：“詹老師，你也是個聰明人，干嘛非吊死在這一棵樹上呢？就算我允許你追求我兒子，愷南也不可能對你有想法，先不提你是個男的，他最討厭老師了?！?/br>
    有希望。

    詹子延剛想乘勝追擊，駱永昌又道：“而且你看他回家之后，這陣子來學(xué)校找過你嗎？好像沒有吧？”

    詹子延一時語塞，無法反駁。

    除了周一之外，駱愷南的確沒再來過。

    “那小子從小就不愛讀書，待在你那兒純粹是因為我的要求，現(xiàn)在我松口了，你看他不就徹底不來了？他對你根本沒那么多留戀，你也趁早死了這條心吧?！?/br>
    詹子延解釋：“是您讓我勸他走的，不是他自愿走的。這陣子沒來，是因為他很忙?！?/br>
    駱永昌的臉色嚴(yán)肅了些，似乎不高興了。

    詹子延立馬意識到自己措辭不當(dāng)，不該對領(lǐng)導(dǎo)和長輩這么說話，于是鞠了個躬：“對不起，我沒有責(zé)怪您的意思?！?/br>
    駱永昌無奈：“你與其和我爭他在不在意你，不如先去想想，他憑什么要在意你？你又憑什么留住他？你們兩個無論是思想、性格還是事業(yè)，差異都太大了，這些方面的差距以后只會越來越大?！?/br>
    詹子延抬起頭：“我會努力縮小差距——”

    “你怎么縮?。坎怀鲆馔?，你這輩子就在晉大安心教書了，而愷南呢？”駱永昌道，“我這陣子看他在家忙活，天天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才發(fā)現(xiàn)他的交際圈原來這么廣。”

    “他和你不一樣，他想做什么就會去做，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他的世界很自由，很廣闊。”

    “而你的世界，除了學(xué)校和家，還有其他的嗎？”

    詹子延身形晃了晃，忽然覺得自己承受不住這么赤裸裸、血淋淋的話。

    “詹老師，我還是那句話，你們不適合。”駱永昌語重心長道，“那小子充其量比同齡人成熟些，比不上你，這個年紀(jì)的孩子更愛談年輕、刺激、沒負(fù)擔(dān)的戀愛。你的感情對他而言，太沉重了?！?/br>
    “他明明可以和讓他放松愉快的對象在一起，追求刺激，享受青春，每天開開心心無憂無慮的，為什么要和你一起過平淡的日子，聽你說你那些沉痛的故事、整日安慰你心疼你？你真的覺得這樣對他來說更好嗎？”

    “我今天話說得難聽了些，但你應(yīng)該知道這是實話，如果你真心喜歡他，就該讓他過得更快樂，不是嗎？”

    詹子延的臉上已經(jīng)沒有血色，蒼白的嘴唇蠕動兩下，最終什么也沒說。

    駱永昌揮揮手：“你出去吧，別再為這事來找我了，當(dāng)我迂腐也好自私也罷，總之我不會同意的。你也別把自己的感情寄托在那渾小子身上，太危險了?！?/br>
    詹子延靜立了片刻，然后默默鞠了個躬，退出去了。

    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又轉(zhuǎn)過身喊：“駱校。”

    駱永昌已經(jīng)很不耐煩了，抬頭皺眉：“還有什么事？”

    門口的青年眼睛里蒙了一層淡紅的水霧，聲音微啞：“如果可以選擇，我也不希望自己活成這樣?！?/br>
    駱永昌怔了怔，想再開口說些什么，然而門已經(jīng)關(guān)上了。

    第88章 求救（雙更）

    出了校長辦公室，詹子延在校園內(nèi)逛了會兒，直到刀子似的冷風(fēng)刮走了眼中的熱意，才回到自己辦公室。

    詹前錦等了一個多小時，送走了三撥來問問題的學(xué)生，又聽到開門聲，登時炸毛了：“詹老師不在！待會兒再來！”

    詹子延笑了聲：“是我?！?/br>
    詹前錦尷尬道：“你怎么去那么久，都放學(xué)了，我肚子都餓了?！?/br>
    詹子延：“抱歉，回家吧?！?/br>
    兩個人先去食堂打包了飯菜，帶回家吃，順便給南南也帶了一份雞rou丁。

    詹前錦已經(jīng)勉強能夠接受與小貓咪共處一室吃飯，但只可遠(yuǎn)觀。

    詹子延坐在靠窗臺的單人沙發(fā)上，緊挨著貓碗的區(qū)域，吃得很慢。

    詹前錦原本以為他在看南南吃飯，可過了會兒，發(fā)現(xiàn)他的視線是往上的——

    落在窗臺的那個玻璃魚缸上。

    “那個魚缸是用來干嘛的?。恳矝]看你養(yǎng)魚啊?！闭睬板\早就想問了。

    詹子延回頭：“收集陽光的?！?/br>
    詹前錦以為自己聽錯了：“收集什么？”

    詹子延：“陽光。”

    “……”

    詹前錦最近發(fā)現(xiàn)，這個年長他十多歲的哥哥，有時比他還單純。

    連他都知道，用玻璃缸收集陽光這事多么荒謬。

    “你有夠無聊的?！彼龀鲋饔^評價。

    詹子延沒生氣，只是嘆氣：“這已經(jīng)算是我生活里的趣事了?！?/br>
    詹前錦大剌剌地說：“那你的生活真沒意思?！?/br>
    詹子延低頭吃了會兒飯菜，突然問：“如果你有對象，會為了讓對象生活得更好而離開她嗎？”

    詹前錦臉一紅：“我、我哪里來的對象??！”

    也對，孩子還小呢，病急亂投醫(yī)了。

    得找個和駱愷南差不多年紀(jì)的人請教……詹子延迅速想到了人選。

    于是乎，正在家中吃飯的駱愷南便收到了消息：

    「kent，有空聊聊嗎？」

    詹子延有一陣子沒敲他這個號了，通常都是有事才找。

    駱愷南回了句：「有空，想聊什么？」

    詹子延很快發(fā)了段語音過來。

    駱愷南抬頭看了眼餐桌旁的父母，選擇了轉(zhuǎn)文字：

    「kent，你會為了讓對象生活得更好而離開她嗎？哪怕你們此刻很相愛。」

    這是什么問題？在思考哲理嗎？

    駱愷南皺眉，想了會兒，回：「如果是相愛的人，離開之后只會傷心吧，怎么會活得更好？」

    janson：「傷心是暫時的，多數(shù)人這輩子不會只談一段戀愛，收拾好心情就能繼續(xù)往前走了?！?/br>
    kent：「反正我不會離開，我自己就能讓我對象活得更好。」

    好自信的回答。詹子延羨慕不已。他就沒有這么多自信，能讓駱愷南生活得更好。

    駱校說的那些，他又何嘗不知。

    只是不愿承認(rèn)，想自私地繼續(xù)占有駱愷南罷了。

    janson：「嗯，我就隨口問問，你別放心上?！?/br>
    但駱愷南已經(jīng)上心了，摩挲著手機，想著要不要給詹子延打個電話。

    余莉注意到了兒子的小動作，問：“給誰發(fā)消息呢？飯都不吃了？”

    駱愷南暫且放下手機：“一個朋友，問我點事兒?！?/br>
    駱永昌的目光掃過兒子的臉，斟酌片刻，問：“你前陣子住在詹老師家，過得怎么樣？”

    駱愷南抬眼，奇怪地問：“怎么突然關(guān)心這個？”

    駱永昌：“爸什么時候不關(guān)心你了？”

    駱愷南笑了聲：“挺好啊，他家井井有條，我住得很舒服。”

    駱永昌：“不無聊嗎？詹老師平時除了看書好像沒有其他愛好了，難道你也跟著他看書??？”

    駱愷南：“他看書我就工作，家里很安靜，氛圍很好。我們都沒事的時候就聊天、散步、做飯、喂貓……哦，他還會用玻璃魚缸收集陽光，沒見過這么有意思的人吧？”

    余莉樂了：“沒見過，果然醉心學(xué)術(shù)的人都活得很單純?！?/br>
    駱永昌不解道：“你不是愛打游戲愛吃喝玩樂嗎？詹教授這些都不沾啊，你倆能聊什么？”

    “我想打游戲想吃喝玩樂的時候能找其他朋友，不缺人?！瘪槓鹉闲牡椎脑捰可蟻?，在喉嚨里蓄勢待發(fā)，他停頓了片刻，把握著分寸說了出來：“但我想要安寧放松的時候，只能找詹老師，他和別人……很不一樣。”

    余莉目露驚訝。

    駱永昌的筷子停在了半空，神色間也難掩詫異。

    駱愷南沒再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