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宮腰 第27節(jié)
此言一出,林嬛幾乎是在一瞬間,便?想起適才兩人?在馬車上分別之時,方停歸欲言又止的模樣,她?的心似被一只無形的大手輕輕捻了一下。 她?自?然知道,直接去問他,是最?行之有效的法子??捎行?事知道是一回事,真正做起來,又是另外一回事。 如今他們兩人?才剛剛和好,彼此間的那層窗戶紙還未完全捅破,關(guān)系實在微妙。軍餉案涉及之事又如此敏感?,一個處理不好,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只怕要比之前在宋家花宴上還要僵硬。 她?實在沒有勇氣拿他們的未來,去賭這?樣的險。 夏安卻不是她?這?般做想,手卷喇叭,湊到林嬛耳邊道:“姑娘要是覺得直接問,有些?說不出口,可以用些?別的法子,讓王爺主動告訴你呀。不是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嗎……” 唧—— 一只夜鳥忽然從枝頭驚起,留下一串枝葉劇烈搖顫的“簌簌”聲。 林嬛的心也跟著?狠狠搖晃,一張臉紅得跟被滾油灼燙過一般,話?都快說不明白:“你說什么呢?這?么點事,哪里需要做到這?地步?!” 夏安毫不客氣,“那姑娘就直接去問王爺,敢不敢?” 林嬛一下啞了口。 夏安抿笑,“姑娘放心,奴婢也沒說讓您犧牲到那番田地,就是說點好聽的,哄一哄王爺,把想問的話?套出來,給自?己求個安心,什么也損失不了?!?/br> “可是……” 林嬛指尖絞著?裙絳,心跳轟隆不已,很想拒絕,可轉(zhuǎn)念一想,這?話?說得也確實在理。 自?己心里總是記掛著?軍餉案,時日一長,莫說自?己,連身邊人?也會受影響。長痛不如短痛,尋個機會直接問出口,倒能省去更多心力。 咬了咬牙,林嬛點頭道:“好吧,我試試?!?/br> 第21章 方停歸處理完所有事情, 從皇城司回來,月影已升至中天。 淡淡的一縷流光,粼粼淌在庭院正中, 宛如積了一灣清淺的水泊, 幾叢疏闊的竹柏枝葉掩映著嶙峋怪石倒映其中,仿佛藻荇在水中縱橫交斜。 整座王府都靜悄悄的, 除卻?零星些許蟲鳴,聽不見絲毫人聲。 林嬛一向睡得早,這個時辰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進入夢鄉(xiāng),方停歸也便沒?去打?擾,下了馬便徑直去往自己?書房, 想再?仔細(xì)推敲一下軍餉案的個中細(xì)節(jié), 琢磨明?白了再?回去休息。 然才走到書房門口, 他就看見屋門敞開一小道縫, 昏黃的幽光從縫隙間傾瀉而出, 在他白皙的手背上?映出一圈清透的水光。 女子的馨香從屋里飄出,清淡又熟悉, 明?明?沒?有實質(zhì),卻?似一只柔軟的手,輕輕撓在他心口。 方停歸不由顫了下指尖,腦袋空白了大半, 以為是自己?恍惚間走錯了地方,他忙轉(zhuǎn)身要離開。 步子還沒?邁出去,屋門就先?自己?敞了開。 輕軟的聲音響起,牽絲般再?次絆住他的腳。 “王爺要去哪兒?” 方停歸回頭, 但見桐木做的門框底下,亭亭立著一抹窈窕身影。 木蓮花枝撣落細(xì)碎月光, 映得她眉間額鈿璀璨。柳眉溫婉,眉下一雙眼卻?生得艷麗。眸光流轉(zhuǎn)間,嬌嗔相宜,眼尾微微挑起深紅的眼線,精致清媚如月下海棠。 身上?的襦裙亦是嬌紅如海棠,襟口開得略有些大,襯得底下肌膚瑩白若雪,鎖骨伶仃,底下還畫了一朵別致的海棠花。 而那枝海棠再?往下…… 方停歸呼吸微窒,收在袖底的手不自覺捏緊,萬籟俱寂中,能清楚地聽見骨節(jié)摩擦的“咯咯”聲。 這是怎么了? 她平日不是最不喜這般打?扮,怎的今日突然穿成這樣? 莫不是后悔答應(yīng)嫁給?他,又想做點什么,讓他先?提退親? 方停歸一頭霧水。 不敢上?前,亦不敢離開,就這般茫然站在原地看她。 俊容叫月光染上?一層霜色,本就泠冽的線條變得更加鋒銳,襯著周遭昏暗的光影,越發(fā)?讓人不敢逼視。 林嬛心尖不由揪起,眼睫不安地顫動,仿佛風(fēng)雨中飄搖掙扎的蝶。 他怎的……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 不應(yīng)當(dāng)呀! 長這么大,她還是第一次將自己?打?扮成這樣。之前在一枕春,紅姑那般逼迫她,她都?不曾退讓,今天破天荒犧牲一把,怎的反而一點作用也沒?有? 難不成他已經(jīng)識破自己?的意?圖,當(dāng)真不愿幫她爹爹和哥哥,又不想直接跟她挑明?,所?以故意?用沉默,來表達他的抗拒? 林嬛抿了抿唇,拇指下意?識掐住食指第二?節(jié),嫩豆腐般雪白的肌膚上?很快顯出一彎深紫的月牙印。 可都?已經(jīng)被逼上?梁山了,若是什么都?沒?做,就直接打?退堂鼓,又叫她如何甘心? 暗自深吸一口氣,林嬛顫顫伸出手,鉤住他小指,輕輕撓了撓他手心,“外面風(fēng)大,王爺不進來坐坐嗎?” 心一橫,她又努力掐起嗓音,用盡畢生氣力嬌嬌地喚了一聲:“停、停歸……哥哥……” 聲音融化在春日溫煦的晚風(fēng)中,膩得都?能掐出蜜來。 邊上?幾個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的皇城司番子,都?不禁心神?一蕩。 門外的男人依舊凝眉站在原地,無動于衷,過了片刻,才微微聳動了兩下肩,伴著極其細(xì)微的輕笑聲。 林嬛“蹭”地漲紅了臉,推開他,轉(zhuǎn)身就要走。 方停歸忙伸手拉住她,“我沒?在笑你。” 說著,胸膛又震顫兩下,十分清晰。 分明?還在暗笑于她! “姓方的!” 林嬛面頰紅得快要滴下血來,捏起拳頭捶他胸口。 方停歸徹底忍耐不住,縱聲大笑出來,也顧不上?什么規(guī)矩不規(guī)矩,打?橫將人抱起,徑直入了里屋。無論懷中姑娘如何掙扎,他都?不松手,甚至還越抱越緊。 濃郁的沉水香自他身上?蔓延而來,仿佛潮水一般,月升月落,不管不顧地裹挾上?來,無處可逃。 林嬛心里的小鹿蹦得越發(fā)?歡實,幾乎要撞穿她胸膛,她不得不蜷縮起身,將臉埋入他胸前。 微小的開心,像春夜無孔不入的舒爽,擁緊地將她包裹,隨風(fēng)涌來的木蓮花香都?是甜的。 若她沒?記錯,這還是兩人重逢后,自己?第一次看見他笑得這般開懷,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兩人之間空白的那三年并不存在,彼此間也從未有過任何嫌隙。 她情不自禁翹起唇角,萬般情緒點滴浸上?心頭,溫溫地暈開,染得她唇畔那抹笑越發(fā)?明?媚。 貓兒似的在他懷里蹭了會兒,她終于有勇氣仰起臉,問出心中纏綿已久的憂慮:“軍餉一案,王爺預(yù)備如何處理?” 方停歸挑了下眉梢,“就為了這事,你才穿成這樣?那怎的不繼續(xù)叫停歸哥哥了?” 林嬛一噎,捏拳捶了下他的肩。 方停歸悶聲笑了兩聲,垂眸望著懷中的小姑娘。 月光映滿窗紙,光線氤氳開,均勻地涂抹在她面頰上?,仿佛柔柔地上?了一層水粉。烏潤的眼眸似汪了一抹水意?,同她本人一樣溫軟,似嬌似嗔地將他含在其中。 什么也沒?說,卻?比說什么都?牽動他的心。 侯門千金不好當(dāng),尤其是出生在她那樣一個規(guī)矩森嚴(yán)的名?門之中。 印象中,自他們相識那天起,小姑娘不管是否在人前還是人后,都?始終嚴(yán)于律己?,不曾有任何懈怠的時候,似這樣放肆愜意?,跟小女孩一般撒嬌,還是第一次。 只怕連她父親和兄長,都?不曾見過…… 微妙的暖流悠悠回旋,像是有人在他心底吹入一朵輕軟的云,載著他緩緩飄向不知名?的遠(yuǎn)方。 黑暗將他的心跳放大,光與暗的界限好像也在這一刻模糊了邊界。 他不得不錯開視線,靠指尖緊緊掐著掌心的力度掩飾心底的緊張。 因為夜風(fēng)會泄露他的心事。 有那么一瞬,他是真的想要吻她。 深吸一口氣,強自鎮(zhèn)定下來,他尋了南窗邊的一張?zhí)茨久倒逡危е俗?,“有法子了,關(guān)州那邊既然出了新的線索,那就親自過去一趟,探一探虛實,你父親和兄長不是剛好也在那里?剛好可以帶你一塊過去見見。” “李景煥以為自己?能只手遮天,我便要讓他瞧瞧,他如今還不是天下至尊,這世間的規(guī)矩,還不是他說了算?!?/br> 這話顯然意?有所?指。 林嬛心尖一蹦,心底生出一種莫大的震撼之感,不可思議地睜大雙眼瞧他。 方停歸倒是半點不懼,扯起唇角肆無忌憚地說:“扳倒李景煥,扶植東宮,無論軍餉案還是那對皇室父子,不都?無所?謂了?” 第22章 此?言一出, 林嬛的心不由猝然一蹦。 扳倒李景煥,扶植東宮,這確然是軍餉一案最一勞永逸的做法。 畢竟只要江山一改, 那兩尊大佛縱使再難伺候, 于他們而言也只是擺設(shè)。且有這從龍之功傍身,新帝必然也會?賣他們一個面?子?, 不會?再多?加為難,可謂從根本上解決了所有問題。 然越是簡單的法子,風(fēng)險也就越大。 眼?下東宮的處境,并不比他們好到哪兒去。莫說扶植太子?登基,只怕他們連太子?的面?, 也莫想見到。 且就算他們能順利聯(lián)絡(luò)上東宮, 太子?也未必肯與他們合作?。畢竟謀朝篡位, 可并非小罪, 不是所有人, 都有膽量去擔(dān)這遺臭萬年的罵名。 還有關(guān)州之事。 軍餉一案鬧到今日這番田地,不用動腦子?也能猜到, 李景煥定然在關(guān)州設(shè)下天羅地網(wǎng),就等他們自投羅網(wǎng)。只要他們過去,必然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可如?今,也的確沒有比這更加有效的法子?。而且這么久沒見到父兄, 她?也確實掛心…… 抿唇沉吟片刻,林嬛到底沒再反駁。 * 關(guān)州之行既已?確定,他們也不再耽擱,簡單收拾完行囊, 便以查案為由,馬不停蹄地北上往而去。一路上倒也沒遇上什么險阻, 不出一個月,一行人便順利抵達目的地。 關(guān)州通判親自領(lǐng)人出城迎接,慶賀的儀仗浩浩蕩蕩,從城門口蜿蜒到了長亭碑界外,然卻獨獨少了知州一人。 其余到場官員也都笑意闌珊,表面?說著“恭迎楚王殿下駕臨”之類的客套話,眼?底卻隱隱閃著寒芒,分明?是不屑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