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空相
暮色已近模糊,霞光映照在起伏嶙峋的山巒間,景色瑰麗壯美。 “——咚!” 渾厚而悠遠的鐘聲響徹群山。 法顯往回走,連片的紅墻在蔥郁樹木的映襯中,顯露出幽幽的古樸味道。 聽著耳畔回蕩的鐘聲,心也越發(fā)寧靜。 本想立刻回去,想到花千遇可能在達摩院又折道而行,問過守門武僧,得知她未進去。 法顯轉(zhuǎn)身欲回,偶然間抬頭,一重重的佛殿后是一座巍然聳立的鐘樓。 樓頂上站著兩個人,一個人在撞鐘,一人憑欄遠望,衣袂迭蕩,青絲飄漾。 一如昨日,心起微瀾。 法顯垂眼,眸光黯淡了一些。 鐘聲漸止,禪院又重新變得幽靜。 花千遇揉著被震的微微發(fā)麻的耳朵走下鐘樓,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聽和尚撞鐘。 她都快被震聾了。 “天色已晚,施主還是早些回去吧?!?/br> 無念看她走下臺階,勸告道。 “那好,我就不打擾大師休息了?!?/br> 雖然今日沒套到有用的線索,但是死皮賴臉跟了他這么長時間,過猶不及還是適當(dāng)放寬些,未免太激近,日后無念看到她都要繞道走。 無念施了一個稽首,轉(zhuǎn)身走遠。 花千遇往另外一條道走,天還未黑,路上石柱里的長明燈已經(jīng)被點燃,燈影晃漾一地流光。 路上來往僧人交談的言語飄在耳畔,顯出深山里獨一份的悠閑自得。 她踩著自己的影子逐步前行,走過幾座巍峨的殿宇,拐進曲折廊道里。 忽地停住,樹下站著一個人,面容在半明半暗處模糊不清,月色僧袍疏落一身斑駁樹影。 清冷,孤寂。 花千遇微微蹙眉,法顯怎么在這? 不覺間低聲道:“法師……” 法顯從暗處走來,月色身影立刻就被光照亮,好似浸透了皎潔的月光。 他靜靜地望來,神情如同往日般平和。 花千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見他手里還拿著一包東西,仔細看了兩眼,分辨不出是什么。 法顯沉默片刻,問道:“一起回去?” 花千遇糾結(jié)幾許,最終道:“好?!?/br> 身旁多了一個人,總歸讓她有些不自在。 兩人一路無話,法顯側(cè)目看她一眼,抿唇道:“施主可是還在生貧僧的氣?” 花千遇微微一怔,霎時明白他此言何意。 今日法顯來勸和誰也沒有偏幫,他還以為自己在氣他答應(yīng)程毅讓他們進入達摩院。 其實她早就消氣了。 當(dāng)時的情況來講,如果不設(shè)法穩(wěn)住程毅二人,將他們逼急回稟師門,到時滄溟宗找上門來索要破軍劍,事情鬧大后還會連累南山禪院,她們也要為此遭難。 法顯這般做實屬為大局考慮,她不是不識好歹的人,也清楚他讓方丈答應(yīng)這個條件絕非易事。 禍事全都是她惹出來的,法顯想方設(shè)法幫她擺平,她怎可能還會再埋怨他。 花千遇眼角余光匆匆瞥視他,動了動嘴唇,囁嚅道:“……多謝?!?/br> 聲音低的輕不可聞。 回過意時,法顯彎了彎唇,面容露出柔和的笑意。 未免讓她有愧,便也沒再繼續(xù)這個話題。 兩人一時無話,花千遇側(cè)頭望他一眼,目光又掃過他手里拿的東西,有些好奇。 法顯敏銳的察覺到她的意圖,抬手拆開油紙,拿出一顆花生,兩指一夾硬殼自中間裂開,后又捻去紅皮,露出兩粒飽滿的花生仁。 手掌在她面前攤開將花生仁遞過去。 花千遇略微猶豫幾息,沒能擋住誘惑,一把抓走扔到嘴里嚼碎,又脆又香。 好吃。 見她發(fā)亮的眼神,法顯又剝了幾顆花生送過去。 反復(fù)幾次沒了最初的芥蒂,每次吃完都眼巴巴的等著法顯再給她剝花生。 法顯突然低聲問:“施主方才去找了無念禪師?” 花千遇略一頓,含糊應(yīng)道:“有些問題不明白,就去找了無念解答。” 同時,心里也明白過來,難怪法顯會在路邊等她,可能是看到她和無念在鐘樓上。 很快,耳畔就飄來法顯堅定的聲音。 “貧僧也可為施主解答?!?/br> 花千遇眸光閃爍,沒回話。 她想要知道的問題,法顯可回答不了。 因此,只敷衍的回了一句:“知道了。” 法顯沉默下來,眼底沉著幾分隱晦的幽光,神情隱隱稍顯落寞。 兩人回到客居樓,法顯把剩下的花生都剝完,洗凈手便去做飯。 昨日,法顯聽到姜寧和她的對話,當(dāng)時雖沒有明確答復(fù),卻也不聲不響的承擔(dān)做飯事務(wù)。 約過了兩刻鐘飯菜上桌,正巧姜寧這時回來,歡喜的端著碗就開始用飯,也不見往時難以下咽的樣子。 法顯做這些菜也是費了些心思,僧人不食五辛,故炒菜幾乎不放佐料,口味也大大折扣。 她能嘗出這些菜里放的有香辛料,禪院廚房里不會有些東西,定然是法顯在山上采摘回來后又磨成粉,放到菜里增味。 他自己吃的菜就是一盤白菜蘿卜,調(diào)料全無味道清淡。 期間法顯多次給她夾菜,姜寧看了只暗自偷笑,時不時用曖昧的目光瞥她。 若不是礙于法顯在,她都想放下碗抽這死丫頭一頓,腦子里亂想些什么不健康的想法。 姜寧也是賊精的一個人,感覺到危險的氣息,快速吃完碗里的飯先溜了,花千遇找她算賬都沒機會。 翌日她難得起了早,匆匆用過早飯準備去藥堂。 禪院里的僧人天沒亮便已起床勞作,無念要是今天還下山給人看病,可就要撲一個空。 姜寧則是去達摩院盯著程毅二人,以防他們?nèi)〉孟葯C。 兩人商量好分頭行動,走到院外卻看見法顯靜立的身影。 他抬眼望來,緩緩道:“貧僧于施主一同去藥堂。” 花千遇神色略變古怪,不明白他去藥堂做何事,開口問:“法師今日不是還要講經(jīng)?” “時辰還尚早。” 他既如此說,也讓人不好拒絕本來就是順道的事。 叁人走在路上,看到不少僧人往禪院大門的方向走去不由納悶,耳旁還能依稀聽到談話聲。 “方丈和無念師兄這是要去做什么?” “師弟才出家不久還不清楚,空相居士今日到禪院來了,方丈是前去迎接,咱們也快過去吧。” 姜寧疑惑的看向兩人:“空相居士是誰?” 花千遇搖了搖頭:“能得方丈前去迎接,應(yīng)該來頭不小,咱們也去看看吧?!?/br> 姜寧正有此意。 叁人跟著眾僧人往禪院外走。 無念和方丈站在禪院門前,前方是一條山石路,兩側(cè)青草碧綠,松木蒼翠。 不多時樹影蓊郁的盡頭出現(xiàn)一片模糊的白影,是六名白衣女子,四人抬著一頂圍紗軟轎,漸漸走來。 薄紗朦朧,輕垂似霧,微光透過簾櫳,隱約可見端坐著一個人影,從身形來看是個男子。 姜寧盯著越來越近的軟轎,哼了一聲:“好大的排場,還讓女人抬轎?!?/br> 花千遇也十分不喜此舉,鄙夷道:“軟飯硬吃?!?/br> 兩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不要臉!” 法顯:“……” 一旁站著的若凈正好聽到兩人的對話,忍不住笑了出來,搖頭道:“這是空相居士的習(xí)慣,再者說讓女施主抬轎子,世俗眼里確實情理難容,實則卻是慈悲之舉。” 聞言,花千遇來了興趣:“莫不是這其中還有緣由?” “自然?!?/br> 若凈遠遠看一眼軟轎,又回頭看向幾人,解惑道:“這還要從空相居士的生平往事說起,空相俗家名諱叫徐瀾,徐家是整個豫州出名的富商巨賈,坐擁良田千頃家財萬貫,只是生意人多少都唯利行事有損陰德,徐家也因此子嗣艱難,男丁不旺,徐家主散盡萬金做善事才得徐瀾出生?!?/br> “徐瀾自幼就聰慧機敏,不足七歲便得熟讀四書五經(jīng),尤其偏好佛學(xué)一類,成年后更是在南山禪院皈依做在家修行的居士,雖說是居士可他的道行比出家的高僧也不遑多讓。” “除傳譯禪經(jīng)外,也常做善事,廣結(jié)良緣,救助不少命運多舛的女子,因感其女子命苦柔弱,便著人教她們習(xí)武讀書?!?/br> 說著,若凈臉上涌現(xiàn)感慨之色,又絮絮叨叨繼續(xù)往下講:“那些為他所救的女子,感激再造之恩情愿奉獻一生報恩,空相再叁拒絕又許給她們自由,可女子們?nèi)允菆?zhí)著,為此空相便定了一條規(guī)矩,為他抬轎一個月便是報恩?!?/br> 他將那些女子從絕望泥沼中拉出,女子再將他抬起,兩者相抵便是報恩。 這一句若凈沒有明說,幾人也全都領(lǐng)悟其中深意。 姜寧倒是未曾想過還有這么一層淵源在,微感詫異道:“這般說來他還是個大善人。” 若凈頷首道:“確實是?!?/br> 花千遇抬目望向幾名侍女,全然疑惑道:“即便是如此,可禪院是參禪修佛之地,他為何還帶侍女前來?” 若凈露出一個神秘的笑,賣關(guān)子似的說:“日后施主就知道了?!?/br> 談話間,香風(fēng)襲人,環(huán)佩脆響,白女侍女抬著轎子已走到禪院門前。 落轎后一名旁侍的女子掀開紗簾,里面走出一位青袍男子,觀其相貌約在不惑之年,氣度儒雅華貴,手里攏了一串深色佛珠。 方丈走上前,神情熱切的一番問候,滿臉的笑使得皺紋都深了幾分。 還未見過禪院之首這么奉承人的場面,花千遇看的不由咋舌。 若凈適當(dāng)?shù)慕忉尩溃骸翱障嗑邮棵吭露枷蚨U院內(nèi)捐千兩白銀做香油錢,是極大的貴客?!?/br> 花千遇聽明白了,合著還是位衣食父母。 ………… 一直在糾結(jié)要不要寫空相居士這一段,后面會解釋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