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禪宗
關于無念的情況,法顯也所知甚少,僅有的了解還是來自明度禪師偶然提及的一兩句,再往深處問他也就不知道了。 花千遇只得暫時打消深究無念底細的念頭,往后會有機會的。 轉眼日光西沉,昏黃色的余暉漸漸隱沒,天幕升起一輪圓月,星月相伴,繁星綴滿夜空。 叁人到禪院食堂吃飯,回來后各自安寢。 翌日清晨,渾厚悠遠的鐘聲自南山禪院開始洗滌開去,一層一層蕩開,在山峰與云海之間回繞。 花千遇叁人用過早飯便去了一趟無悟殿。 既然無念提及,便是不感興趣做做樣子,也得去一趟以表誠心。 無悟殿就在達摩院的隔壁,大殿面闊叁間,單檐蓋頂,飛檐翹角,雕門凈窗。 殿內供奉著一尊佛像,四周寬敞明亮,一塵不染。 周圍壁面上刻滿了密密麻麻的經文,目光所及處無一不是的疏朗禪意的線條,一筆一畫都深刻入石壁。 萬法回環(huán),清凈無染。 這種被數(shù)千萬經文包圍的感覺,真會讓人產生一種心旌動搖超然意境。 花千遇的目光掠過滿壁經文,即便是看不懂,也不妨礙她在心中感慨一番。 回神時又覺有些奇怪,無悟殿內除他們外再無旁人,按理說應該有不少僧人來此參悟才對。 隨之又想起一路走來也沒見幾間禪堂,在雀離大寺和天臺寺時,到處都能看到念經精進的僧人,怎么到了南山禪院和尚都不念經了? 姜寧環(huán)顧一圈,問道:“這里怎么一個人也沒有?寫了這么多經文沒有人來看豈不是可惜了?!?/br> 花千遇也同樣疑惑的望過來。 法顯給兩人解釋道:“禪宗主張不立文字,見性成佛,言意所指便是不依賴佛經,只靠自身感悟來體會佛理,以自悟心性為主。” “這里所刻的經文多是讓外來人看,禪院內的僧人反而不重經教,禪宗講究的是機緣,機緣若到一點就通,即可開悟?!?/br> 花千遇點點頭。 憑借她了解無多的佛教常識,也知道現(xiàn)代傳承下來的宗派屬禪宗最盛。 禪宗修行自由不用苦行,也無需熟記大量的經文,隨時隨地都可修行極為方便,其他宗派通常需輔以繁瑣的經文才可修行。 在這一點上禪宗要更加靈活隨性,因此倍受推崇,傳承很廣。 “南山禪院世稱為禪武合一,重禪亦重武,于各大宗派不同,禪宗更傾向于通過自身的武力實打實的去幫助眾生,而非通過傳法的形式,兩者修行所選擇的方向不同,不過也都是同樣的慈悲?!?/br> 法顯眼里一片通透,隨著道出的話又變得有些惘然:“傳法普度和舍身渡人皆利眾生,又都有弊端……” 此事若是論起來可就要復雜多了。 禪宗以己身去幫助他人,易沾染因果,渡人不成反而增加自身的業(yè)障,況且自身力量終是太渺小。 傳法卻能幫助更多的人向善,善多惡少,罪孽自然消減,也就不會有無辜的人受累,不過傳法所能做的只是表面,很難真正意義上的去幫助一個人脫離苦海。 如此這般又該做何解? 法顯陷入了沉思。 花千遇看他思慮頗重的神色,大約猜出他在想什么,不以為然道:“這還用糾結嗎?遇到聽得懂人話的,就給他講道理,聽不懂的打上一頓再講道理?!?/br> 話糙理不糙。 菩薩慈悲,金剛怒目,不是沒有道理,對付什么人就要用與之對應的手段。 花千遇一向奉行,拳頭硬就是道理硬,倘若有人不服,那就是打的還不夠狠。 聞言,法顯抬目看她,眼底漸漸豁然開朗。 如何救渡眾生并沒有她想的這么簡單,可是這世間的真理往往是最簡單的。 既然兩者都有利,何必抉擇出一個是非對錯。 如此想著也就釋然了。 法顯笑道:“施主言之有理,是貧僧過于執(zhí)著一念?!?/br> 花千遇也客氣的回應一句:“法師言重了?!?/br> 在兩人對話的同時,姜寧早已在殿內摸索了一圈,除了滿壁的佛經外什么也沒有,便興致索然的說:“這里挺沒意思的,我們先走吧?!?/br> “好?!?/br> 她也對佛經沒興趣。 走出殿外時,法顯要去見方丈知會一聲,就先行離開了。 兩人繼續(xù)往回走,路上時姜寧眼角余光掃過隔壁的達摩院,微微瞇了瞇眼睛。 靠近花千遇壓低聲音道:“聽說洗髓經被達摩帶走后再無蹤跡,江湖上也只剩下只言片語的傳聞,如今已過去幾百年洗髓經是否存在過,也變成一個無解的疑問。” “因為目前沒有任何消息證明洗髓經并非謠傳,起初我也只是把這件事當成故事來聽,后來我才知道真的有洗髓經?!?/br> 姜寧眼里亮著光,語氣略帶激動的顫抖,又道:“幾年前南山禪院的無明大師為了救人,用一個最重要的消息換取那人性命,消息便是洗髓經還在南山禪院,此事正巧被我盜門弟子聽到,他回稟宗門后,宗主大為感興趣前后派了幾個人來禪院察探消息,只不過最后都無功而返?!?/br> 話到此,姜寧遺憾的嘆了一聲。 她此行也是奉命前來尋找洗髓經,只是前幾位師兄弟手段本領都比她高出幾籌,他們都未完成的任務,她能找的到嗎? 一時心間埋滿憂慮。 花千遇倒是不擔心,她是來找地涌金蓮的線索,洗髓經只是順帶,找到了固然很好,找不到也不會多失望。 姜寧越想念頭越糟糕,猜測說:“我?guī)孜粠熜挚墒前涯仙蕉U院翻個底朝天,都沒有找到洗髓經,你說無明是不是在騙人?” 花千遇搖搖頭,凝重道:“即便洗髓經還在南山禪院也會被藏的極深,豈會輕易讓人找到的?!?/br> “如此說來也有道理?!苯獙幇櫰鸬拿碱^舒展了一些。 花千遇看向遠處恢宏的殿宇,突然出言說道:“陪我去一趟藏經閣?!?/br> “做什么?”話才問出聲,姜寧就明白過來面帶喜色道:“我知道了是去找洗髓經,那快去吧?!?/br> 藏經閣前松柏森森,肅穆清凈,樓閣旁有一個老僧,拿著一把笤帚在清掃落葉,旁邊的位置已經掃了一堆的枯枝敗葉。 花千遇停住腳步,莫名間笑了一聲,似是玩笑話的斷定道:“這個老和尚一定非比尋常?!?/br> 姜寧不解,仔細的盯著老僧人看了幾眼,面容干枯蒼老,眼皮半搭著一副悠哉的模樣,和尋常老人相比他腰背挺直并非佝僂著身子,想來是有些身手的,除此外如何看都很普通,沒任何讓人覺得不凡的地方。 她納悶的說:“我覺得挺普通的?!?/br> 花千遇暗自感嘆,又一個不懂梗的人。 掃地僧都是高手啊! 無論是武俠小說,還是電視劇里掃地的老和尚實際上都是一個絕頂高手。 只這短短的片刻間,花千遇豐富的想象力已經開始給這老和尚腦補出一個牛逼的身份。 姜寧又看了幾眼,實在沒看出什么門道,旋即收回目光走進藏經閣里,花千遇也跟了過去。 南山禪院的禪堂里走進來一個沙彌,他恭敬的向盤坐的僧人施禮道:“方丈,法顯法師要見你?!?/br> 僧人睜開眼睛,吩咐道:“請法師進來?!?/br> “是,方丈?!?/br> 沙彌出門去通知法顯。 法顯跨進門就見方丈面帶微笑的看著他。 這張熟悉的臉上又了幾分滄桑感,想想已經有許多年未見了,法顯心底泛起一絲久別重逢的喜悅。 不覺間唇邊便掛上笑來。 隱安道:“老僧正在想法師何時會來相見?!?/br> 法顯也笑道:“是法顯考慮不周,昨日前來禪院應該立刻來見方丈,因顧及天色已晚恐會打擾直到今日才來,還望見諒?!?/br> 隱安請他入座,豁達的說道:“法師見外了,老僧也是閑人一個何時來見都有時間?!?/br> 兩人在矮案前盤膝而坐,隱安翻開兩個茶杯,提起茶壺微微傾斜,熱茶注入茶杯里,絲縷白煙融化在空氣中。 其中一杯茶放于法顯面前。 “多謝方丈?!?/br> 隱安搖頭笑道:“法師還是同以前一樣客氣?!?/br> 隨后,端起茶杯抿一口茶:“水燙了些,還是隨性一點好?!?/br> 前言不搭后語,法顯也能聽出他善意的建議。 只不過并不是誰都能做到像他這般幽默的。 法顯受教一般的回道:“法顯知曉了?!?/br> 隱安掀起眼皮看他,無可奈何的嘆道:“誒,通常人說知道了,那就是知道了也不做?!?/br> 他朝法顯眨了一下眼,揶揄的意味盡在不言中。 法顯:“……” 你又知道了。 見法顯那微妙的眼神,隱安朗聲笑了笑,聲音也染著笑意:“和法師這樣面對面的談話還遠在十幾年前?!?/br> 天臺寺和南山禪院在中原久負盛名,兩者也都相互往來多年,當年法顯還在南山禪院內住過一些時日。 隱安時常同他下棋,在修道上也給過他不少指點,兩人年齡雖相差兩輪,關系卻足以稱得上亦師亦友。 “數(shù)月前老僧本是有機會在渝州的辯經會上得見法師,不過禪院不可一日無方丈,便由明度代為參加?!?/br> 看著對面的法顯,隱安語氣中的憾意變?yōu)樾廊唬骸胺◣熌軄矶U院也算了卻老僧的一樁心愿?!?/br> 明了他話中意,法顯回道:“日后法顯會多來走動的?!?/br> 隱安笑望著他,澄澈的眸子里是洞悉的睿明。 “法師此次前來禪院,不只是來見老僧或是訶羅竭法師的吧?” 原本就不想瞞他,法顯坦然的言明道:“方丈所言不錯,法顯來見訶羅竭法師是其次,真正的原因是有兩位舊識想要進達摩院學些佛門的武藝。” 聞言,隱安臉上的笑意慢慢斂去,神色漸變靜肅。 沉默片刻后,才道:“達摩院自建院以來,還沒有俗家弟子進入的先例,法師的要求怕是難以應承?!?/br> 法顯心微地一沉,不放棄的勸說道:“法顯知曉此事讓方丈為難,只不過那兩位施主確實想進入達摩院看上一看,若是能進入法顯會時刻跟在左右,定不會出差池?!?/br> 隱安沒回答,目光變得更加深遠,像是在透過重重迷云尋找一道禪機。 就在法顯以為此事無望時,聽隱安道:“萬事總有個先例,規(guī)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問初師父有要事離開些許時日,禪院里目前還缺一個向百姓傳法的師父?!?/br> “法師以為如何?” 用他傳法換取花千遇進入進入達摩院,如何算都是他占盡好處,還有什么不能答應。 法顯垂首低眉,深深稽首道:“法顯謝過方丈?!?/br> 隱安笑了笑,眼底別有深意。 此事是劫,亦是緣。 無念的機緣要到了,是否能夠解開心結,就看這一次緣生即滅的禪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