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 第15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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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哭完,望著?窗外的白雪出神,腦子和下了雪的世界一樣,白茫茫的。 她在樓道呆坐不知多?久,返回病房。燕回南和于佩敏都在,帶來了家里熬的雞湯。 黎里坐病床這?邊,夫妻倆坐那邊,各自看著?燕羽蒼白的臉,無?話。 昨夜,黎里打?電話通知于佩敏時才知,她正趕去江邊小屋。 原來,于佩敏心不安寧,夜里下樓看看燕羽,發(fā)現(xiàn)他房間?沒人。她知道他曾經一直藏藥,藏在哪兒,母親心里一清二楚,只?是不拆穿。過去他在家的那么?多?日子,她每天默默地定點去查看他藏藥的地方,檢查有沒有變少。沒有,她就裝不知道。 但這?次,所有的藥都不見了。她便知大事不妙了。 “你怎么?也知道他會出事?”于佩敏問。一晚的折騰,她此刻也很?憔悴,“他和你說了?” 黎里搖搖頭,要開口,鼻尖又泛酸,忍了下去,道:“他什么?也沒說,就說了句,我好想你?!?/br> 一行?淚滑落,黎里輕輕抹掉。 于佩敏不解:“這?……你怎么?覺得他會出事?” “對燕羽這?種不會表達脆弱情緒的人來說,痛苦和求救只?能通過遮掩躲藏的方式來傳達。”黎里哽了一下,“‘我想你了’,就是他的‘我很?痛苦’,‘幫幫我’,‘救救我’?!?/br> 于佩敏怔住,燕回南面如死灰,像被重物狠狠擊中,更像是無?法接受這?個現(xiàn)實?。于佩敏忽然?掩面哭泣,燕回南眼眶也紅了,將腦袋轉過去。 在過去的那么?些年里,在小燕羽很?聽話地不再和他們哭訴,也不再求他們帶他回家的日子里,他很?多?次在電話里講不出別?的話,只?有一句低低的:“爸爸,我好想你?!薄癿ama,我好想你。” 可他們不懂,他們就說:“我們也想你,你要繼續(xù)好好學習。你要爭氣??!?/br> 原來,他說過無?數(shù)次“爸爸mama,我很?痛苦?!薄鞍职謒ama,救救我?!彼麄円淮我矝]聽懂。 于佩敏哭得彎下腰,幾乎要嚎啕,卻得拼命壓制聲音;燕回南望著?覆雪的窗外,不停抹面。 黎里反而不哭了,執(zhí)拗望著?燕羽。他閉著?眼,因止痛藥的作用,或許連夢也沒有。他睡顏很?平靜,唯獨嘴唇干枯。她拿棉簽沾了水,一點點擦拭他的嘴唇。 病房那頭,夫婦倆哭完,平息了。黎里去給自己倒杯水,又給他倆都倒了,坐去他們面前:“我在帝洲的時候,陪燕羽看醫(yī)生。醫(yī)生說,他病重成這?樣子,你們也該一起?治療的。” 燕回南露出迷惑的神情,要說什么?,于佩敏拉扯住他,讓他閉了嘴。 黎里其實?心情不好,本想直話直說,但為了燕羽,為了讓這?倆人尤其是燕回南接受,她竭力講得和緩:“我知道你們比誰都希望他好起?來,也真心為他好。但很?多?你們以為好的方式,是起?副作用的。你們那些粗暴的打?氣?加油,是在加重他負擔,讓他更自責更羞愧。你們需要去看醫(yī)生,為了他。不然?,你們真的會失去他?!?/br> 說到這?兒,她有些后怕地握緊膝蓋。 于佩敏連連點頭:“好?!毖嗷啬蠜]吭聲。 黎里也不多?講,問了護士燕羽還要睡幾個小時,便先回家了。 江州的雪還在下,街道上?車來人往,碾出一道道黢黑稀爛的雪泥。到了秋槐坊,地面卻干凈了些,雖路中間?仍有泥巴車轍,兩旁的堆雪卻潔白無?暇。 恰逢午飯時間?,她拖著?箱子,滿身疲憊從風雪中進門。桌上?一家三口愣望住她。何蓮青欣喜不已,道著?怎么?提前回來了,忙添置碗筷。王安平跟王建還算乖覺。這?幾個月,黎里掙了不少演出費,給何蓮青打?了好幾次錢,王安平自然?在她面前氣?短。 他不招惹,黎里也不找事,一口氣?吃了兩碗飯,拎箱子上?樓,洗完澡后趴進床里倒頭大睡。她沒工夫去陷入悲傷情緒,一覺睡到下午四五點,起?來后跑去小作坊撈了盒小湯圓跟桂花糕,捂在羽絨服里趕去醫(yī)院。 走近病房,聽見燕回南在說話,男人聲音很?低,有些頹唐:“你不要怪自己,你才多?大呢?要怪就怪我吧,是我沒用,我要是能力強點。你要是生在好點的家庭,就不會遭遇這?些。要是那樣,你的人生該多?好啊。是吧,佩敏?” 女人很?輕地抽泣。 “我是個大老?粗,想對你好,又不知道怎么?辦。對你要求也多?,可我自己又算是個多?好的爸呢?我哪兒都不好,還要求你干什么??兒子,爸爸不懂的地方,去看醫(yī)生;爸爸不對的地方,到時聽醫(yī)生的都改??赡芤粫r半會兒改不好,但我盡量??蛇€是要說一句,老?子沒想過丟下你去要個新孩子,你是我跟你mama的第一個孩子,爸爸怎么?可能……”他哽咽起?來,“給他起?圣雨,是希望像初春的雨一樣,給家里也給你帶來生機跟希望。老?子跟你發(fā)誓,這?話有半點……” 燕羽像是不想追究,聲音很?啞:“我想喝水。” 燕回南忙不迭道:“佩敏,水?!?/br> 黎里在外頭等了會兒,聽于佩敏問:“嗓子還是很?疼?” 燕回南道:“洗了胃,怎么?會不疼?!?/br> 黎里這?才推開病房門,室內安靜了。燕羽靠在病床上?,正喝水,目光移過來,定在她臉上?。 她沖他一笑,拿出懷里的打?包盒,說:“我給你帶了小湯圓釀,桂花糕?!?/br> 燕回南說:“洗過胃,暫時不能吃這?些?!?/br> 黎里一愣:“那叔叔阿姨你們吃?!?/br> 于佩敏微笑:“我吃吧,我喜歡吃。” 床上?,燕羽伸手要那碗湯圓釀。 于佩敏說:“你吃不了?!?/br> 燕羽澀聲:“喝湯?!?/br> 黎里端著?湯碗,拿了勺子;他伸手要接,但她已舀了甜湯到他嘴邊,他張口含住,有些困難地咽下去。 “好喝嗎?” 他點了下頭。 黎里吃一勺小湯圓,就給他舀一勺湯,兩人倒和諧。 燕回南在一旁別?著?頭,沒說什么?。 慢慢把一碗酒釀吃完,燕羽看窗外,雪還在下,他說想出去走走。 燕回南正要起?身,燕羽說:“我和她去。你們回去吃晚飯吧。” 于佩敏說也行?:“我們晚點再來。黎里,麻煩你陪他一會兒。” 黎里說好。 燕回南找來輪椅,給燕羽裹上?羽絨服和圍巾,扶他坐上?去,又給他穿上?厚厚的襪子和棉鞋。父親蹲在地上?給他穿鞋時,燕羽看著?他頭頂幾縷發(fā)白的發(fā),伸手碰了碰。 燕回南頓了頓,幾秒后才抬頭,把兒子羽絨服拉鏈往上?拉了些,說:“出去透透氣?就回來,別?待太久,冷?!?/br> 燕羽嗯一聲,黎里推他出去了 打?開頂樓的門,風帶著?清雪的氣?息撲面而來。 樓頂白雪皚皚,人跡未至,雪地像一張巨大的白毯。天沒黑,雪還在下,江州的屋頂都沐在白雪中,空曠而遼遠。 “冷嗎?”她低頭問。 他搖頭。 椅輪和她的腳步在雪地上?碾出清脆的咯吱聲。 她將他推到空地中央。燕羽抬頭望,紛紛的雪花撲面而落,降在他臉上?,脖子里,融化掉了,冰沁沁的。 “昨晚開始下雪的?” “嗯?!?/br> 黎里蹲下,手指在雪地上?戳了個洞:“你從江堤上?走去船廠時,有沒有想起?我?” 燕羽沒答話。黎里將手指抽出,已凍得通紅。她抬頭看他,他正看著?她,隔著?飛舞的雪,他的眼睛清清的,像化了雪的水。 “想起?我了你還……”她話沒說下去,又在雪地里戳了個洞。 燕羽看著?她垂頭蹲地的模樣,想說對不起?,但覺蒼白。他稍稍前傾,伸手去摸她的頭發(fā)。 這?一會兒的功夫,她發(fā)絲上?沾了不少白雪。 她的手定在雪地的小洞里,沒有動。任他摸著?她的頭,兩人凝固在飄雪的黃昏里。 世界很?安靜,遠處街道上?的車輪聲像一道模糊的渾音,懸在天外。近處,似能聽到雪落的聲音。 “對不起?。”再蒼白,他也還是說了,“對不起?,黎里?!?/br> 黎里盯著?雪地,眼睛發(fā)疼,她吸口氣?,說:“在帝洲那天晚上?,你覺得是我的累贅,差點想和我說分手,對不對?” “嗯?!蹦欠N傷害到了她、厭惡自己卻無?法停歇的消沉感,此刻還清晰。 “怎么?又沒說呢?” 他睫羽垂下,咽了下發(fā)疼的嗓子:“你會很?傷心。也覺得我看輕你。因為你不是那種不能共患難的女朋友。要是跟你說了,你就再不會做我女朋友了。哪怕我再去找你,你也不會答應?!?/br> 黎里心一疼,就算在情緒黑暗至極的那時,他竟還能想到死守到這?層底線。她不去想他那刻的心理掙扎,只?笑一聲:“你倒是了解我?!?/br> 一陣風吹著?白雪過來,他迎風微微瞇了眼:“還有……” “還有什么??” “以前,有過瀕死的時候,好像見過那個世界的人。他們會問我,在這?里還有牽掛的人嗎,爸爸mama什么?的。要是和你分手了,女朋友那一欄就沒有你了。” 黎里的眼睛一下酸脹起?來,淚水沉甸甸墜在眼眶里,頭一低,就砸落進雪地里。 “黎里,我從沒拿你當外人,也不是沒想過未來。我……沒騙你。”他眼淚亦落下,“昨天,我倒在小屋里,很?害怕,怕不能給你解釋清楚。黎里,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也沒有一天不想求生。” 重度的抑郁,讓他每天從苦夢中蘇醒尚未睜眼的一刻,身體仿佛設定好一般注入一劑消沉的空茫,人生無?意義。可在睜眼的一瞬,他又會掙扎著?讓自己擺脫舊夢,去進入有她的這?個世界。 甚至在最好的時候,很?多?天里,他只?有蘇醒那一刻的低壓,甩掉之后,余下都是美好??苫蛟S正是如此,他以為憑自己就還能掙扎,能對抗病魔,可沒想失敗的打?擊迎頭而來。 “我都知道。我知道你在努力,燕羽。”黎里哽聲,“也知道你那天說的話,不是真心的。是情緒控制了你?!?/br> “我只?是,也以為我能好、能做到、能解決。因為和你在一起?,我感覺真的在好。每天都有開心,是真的。都想活下去,也是真的。只?是……我也不想讓你看見我那么?無?能、脆弱。那時,我以為我能處理好,然?后繼續(xù)每天和你在一起?。但……”他輕聲,“我好像沒那個能力?!?/br> “那就相信我,交給我,好不好?”她抬頭望住他,“你不是無?能脆弱啊燕羽,你也不是情緒壞,你是生病了。徐醫(yī)生說,讓你不要太自責,別?有太重的病恥感,你忘了?” “可這?樣或許是種自私,我在拖累你,折磨你,讓你傷心,”他又含了淚,嘴唇發(fā)顫,“我最怕,給你也帶去痛苦悲傷。黎里,你應該過得快樂?!?/br> “和你一起?我才快樂。你沒有折磨我。燕羽,你是我灰暗生活里遇到的最美好的事!沒有人像你對我這?么?好了?!?/br> 他喃喃:“你也是?!?/br> “所以我們不要分開?!彼昧Φ?,像要把每一個字都刻進他心里,“和你在一起?那么?久,我每天都很?開心,很?幸福,是過去從來沒有過的開心幸福。我被愛、被尊重、被包容鼓勵,這?都是真的,我知道是真的。燕羽,因為你,我看到了更大的世界,變成了更好的黎里。這?都是真的啊。你也有快樂,有希望,你記住,這?也是真的?!?/br> 燕羽注視住她。 “我們從來沒討論過一個問題。燕羽,那時候,你在想什么??就那么?想……”她很?輕地說出那個字,“死。想離開這?個世界嗎?就,真的沒有什么?讓你留戀嗎?” 燕羽像是處理了一會兒她的話,才道:“也不是?!?/br> 他又抬頭看天空了,天上?灰茫茫的,雪在落。 “我在想,澄澈這?個詞是種什么?感覺。書上?說,是清澈、透明?的意思。黎里,我也不是想死想離開,或怎么?樣。就是想,是不是有另外一個世界,那里比較暖和、輕松,比較……煥然?一新。那里更清澈,透明?,干凈,像玻璃一樣?!?/br> 他說:“我在想,那里是不是有一個出口,想去看看?!?/br> 黎里望著?飛雪的天,一下就明?白了他的那種感覺:“以前我坐在江邊望天,也會想,是不是有另外一個世界,比我們的世界更干凈,更透明?。說實?話,我也會好奇,想去看看。” 他聽了,目光落下到她臉上?。 “或許那邊真的有個澄澈的玻璃世界,但是燕羽,玻璃世界里不會有我。” 他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