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糖是不?是吃太多了？”燕羽說，但陪他去了小客房。推開房門，發(fā)覺了異樣。

    小客房里的布置全換了，新買的兒童床，兒童書桌和衣柜，新鋪的地毯，玩具。竟和他小時候的房間相差無幾。

    燕圣雨輕車熟路地拉開衣柜，在底層的零食簍里翻找，衣柜里掛滿了他四季的衣物。

    燕羽走進(jìn)?去，小孩書桌上?擺著各類畫冊和紙筆。他抽開抽屜，看到燕圣雨在秋楊坊幼兒園的入學(xué)證。男孩的笑臉映在證件上?。

    燕羽很平靜地出去，直奔父母臥室，打開衣柜，找到最頂層抽屜拉開，將一家人的各種證件全部?翻找出來，一張張查看。終于，他看到了那張紙。

    樓下傳來大門開關(guān)的聲音，燕羽盯著那張紙，沒有表情。

    “哥哥你在干什么？”燕圣雨走進(jìn)?來，好奇地看著他和滿地的證件。

    燕羽抓起那張紙，起身，說：“我有點話?要跟爸爸mama講，你先在樓上?，不?要下去。”

    燕圣雨眨巴眼?睛：“我不?能聽?嗎？”

    “嗯。你能聽?我的話?嗎？”

    小男孩點點頭?：“我聽?哥哥的話??！?/br>
    燕羽竟沖他笑了一下，笑容很是慘淡。小男孩看不?明白。

    燕羽下了樓。燕回南跟于佩敏進(jìn)?了屋，冷得跺腳。燕回南拎著做晚餐的菜，見了燕羽，笑說：“剛在菜市場買了個大魚頭?，給你燉魚頭?湯喝。”

    燕羽表情空洞，將手里的紙舉起來，出生醫(yī)學(xué)證明。

    于佩敏臉色驟變，燕回南也一下移開眼?神，將塑料袋放下，他忙著換鞋，許久沒抬起頭?。

    屋里沒亮燈，落雪的黃昏，有些昏暗。

    燕羽將那張紙放在桌上?，手撐著桌子，很輕地晃了一下。

    于佩敏立刻上?前：“燕羽，你怎么……你怎么突然翻出這個東西？”

    “我初三的時候，他出生了?！毖嘤疠p聲，“所以，是我初二的時候你們懷了他？”

    燕回南沒做聲，走到茶幾邊，摸起一包煙，抽了根出來，點燃。

    于佩敏想說什么，沒說下去，垂了頭?。

    燕羽沒等到答案，問：“你們發(fā)現(xiàn)我生病了，就立刻要了個新孩子，是嗎？”

    “不?是。那是個意外?！庇谂迕粽f。

    “為什么瞞著我？”

    “我們怕你多想?！?/br>
    “是意外我為什么會多想？”

    于佩敏辯不?過，啞了聲。

    燕回南開口了：“的確是個意外，也的確不?想讓你多想。加上?那時候也要照顧你，所以一直把他寄養(yǎng)在你伯伯家。生不?生小孩，是我們的權(quán)利吧？我們?yōu)榱苏疹櫮愕那榫w，也做了很多。你不?該這么跟我們講話??！?/br>
    燕羽無聲許久，不?知在想什么。

    于佩敏柔聲：“真的。燕羽，不?是你想的那樣。mama怎么可能因?為不?想要你而去生一個新孩子呢？”她眼?中含了淚，“爸爸mama一直都相信你會好起來的呀，你就是我們最好的孩子?！?/br>
    “是嗎？”他的眼?珠有些恍惚地轉(zhuǎn)到她臉上?，“燕圣雨，勝羽，你們給他起這個名字的時候，想的是他能像神圣的雨水一樣沖掉我給你們帶來的痛苦和麻煩，還?是希望他能勝過燕羽，或者，兩個都有？”

    “對不?起啊爸爸mama，我不?是個能讓你們滿意的孩子。”他很輕地笑了一下，“放心，他會勝過我的。”

    于佩敏驚愕，眼?淚唰地掉下，伸手想要碰他：“不?是，燕羽，你聽?mama……”

    但燕羽立刻后退躲開，返回房間，關(guān)門上?鎖。

    他躺在床上?，意外地平靜，沒有呼吸困難，也沒有痛苦。相反，他有種前所未有的放松。

    晚飯時間，于佩敏端著魚湯泡飯來敲門。他起床去開了門，沒有講話?，但竟將那一碗飯都吃完了，還?給黎里拍了照片過去。

    晚上?，雪開始大了。一家人早早洗漱入睡。燕羽關(guān)了燈，坐在書桌前，望著窗外的飛雪，忽然很想彈琵琶。

    他穿上?羽絨服，背上?琴盒，悄無聲息地出了門。

    院子里的新秋千在雪夜里很美。他坐上?去，輕微地前后晃了幾下。他兒時的秋千早就壞了，腐爛進(jìn)?地里了；現(xiàn)在換了新的。爸爸說，新秋千有更好的工藝，不?會壞了。

    他是一架已經(jīng)壞掉的秋千。

    燕羽只坐了一會兒，起身走了。

    江堤上?，大雪飛舞。冷空氣夾雜著雪花的冷冽氣，沁入肺中。燕羽抬頭?望著漫天降落的白花，想起一年前與?黎里走過的那個雪夜。

    要是能再和她走一遍就好了，那樣，他或許想一條路一直走下去。

    燕羽在風(fēng)雪中微微笑了一下，雪夜的江堤上?空無一人，連兩坊的燈都熄滅了許多，只剩零星的窗口漏著光。

    他獨自穿過船廠，看見停泊的船海里落了許多的雪。他走過龍門吊，到了外婆的江邊小屋。

    打開燈，屋里蒙著一層薄灰，一股子陳舊潮濕的氣息，連燈泡都暗淡了許多。

    燕羽放下琴盒，取出琵琶，彈了一首曲子。雪夜的琵琶音帶了些清冽的氣息，悠悠江邊，無人得聞。

    他彈完一曲，抱著琵琶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這個屋里已經(jīng)有許多黎里的影子了。很多與?她的美好的回憶都發(fā)生在這里。

    啤酒，烤火箱，糍粑，野餐，沙發(fā)，床，暴雨，很多的暴雨，親密，第一次的親密，很多的親密……

    他拿出手機(jī)，撥通了她的電話?。

    那邊很快接起，她似乎在快走，微喘著氣：“燕羽？”

    他聽?見她聲音，唇角浮起微笑：“你還?在外面？”

    “嗯，考完了秦何怡跟詹明請我吃飯。我剛下地鐵，正往家走呢?！?/br>
    “感?覺怎么樣？”

    “你說我會幸運，真的！”她忍不?住笑起來，“我前面那個又發(fā)揮失誤了，哈哈哈哈。雖然對不?起他也很慘，但是……我一下就很放松了，跟去年考帝藝一模一樣，超常發(fā)揮。我懷疑我能過線了。”

    燕羽又無聲地笑了，眼?睛彎了彎，說：“你本來就可以的。你現(xiàn)在很厲害。”

    “多虧你教導(dǎo)哦，燕羽老師。也多謝你一直鼓勵我，夸得我越來越膽大?！彼陔娫?那頭?，輕快道，“再等我?guī)滋欤龠^四天，我就回來了。到時給你買糖吃。”

    “好?！彼f。

    “我到家了。”電話?那頭?，風(fēng)聲落了下去，她的聲音變得清晰，“我累死了，只想睡覺現(xiàn)在。能一口氣睡二十個小時?！?/br>
    “那趕緊睡吧?！?/br>
    “先掛啦。你也早點睡?！?/br>
    “好?！毖嘤鹫f，等著她掛電話?，但她也在等他掛電話?，“咦？掛電話?呀。”

    燕羽唇角微微彎起，說：“黎里?！?/br>
    “嗯？”

    他聲音很輕：“我好想你?！?/br>
    她那邊靜了一下，聲音也柔下去：“我也很想你。我馬上?就回來了。然后我們又天天在一起，好不?好？”

    他微笑，點頭?：“好啊。”

    一滴眼?淚無聲砸落。黎里，我真的，好想你。

    他放下掛斷的靜音了的手機(jī)，起身去廚房，拿了個玻璃杯，擰開水龍頭?。生銹的水沖涌出來，渾濁地漏下去。

    等清水出來，他接了一杯，從?羽絨服口袋里掏出一兜餐巾紙，抖了抖，上?百粒藥片掉落。

    他抓了一把，大概十幾粒，塞進(jìn)?嘴里，幾乎嗆住，咽不?下去；便?仰頭?灌水，可也難吞，水從?嘴里返淌出來。他持續(xù)地仰著頭?，捧著嘴邊的藥往里塞。

    喉嚨咽疼了，眼?淚全出來了，臉上?嘴上?下巴上?全是水，他沒有停下，一邊灌一邊咽。直到臺子上?一粒藥也不?剩，手開始無力，杯子掉落地上?，砰地砸碎。

    他想走出去，躺到和她一起睡過的沙發(fā)上?去，可才邁出一步，人就轟然倒下，砸進(jìn)?一地的玻璃碎片里。

    第95章 chapter 95

    黎里趴在病床旁, 迷糊間?感覺燕羽手動了一下，她瞬間?驚醒。他意識尚未聚攏，很?痛苦地皺著?眉, 臉頰慘白, 呼吸也急促。

    “燕羽？”

    他睜眼見著?她, 枯唇啟開，沒發(fā)出一絲聲音，淚水就洶涌而出，大顆大顆滑入鬢角。

    黎里見不得他這?樣，頃刻淚流，哽道：“是不是很疼?。磕睦锾?？”

    他流淚不止，像是受了無?盡的委屈要和她說，但喉中劇痛，不成言語。

    黎里摁下呼叫鈴, 外頭的燕回南和于佩敏聽到動靜，立刻喊著?護(hù)士, 跑進(jìn)病房。

    “燕羽！”夫婦倆見他痛苦模樣，撲上?前來。燕羽嗓子里撕裂一聲：“出去！”

    他竭力躲避、摸爬著?縮去床角, 撲到黎里懷里, 大哭道：“我不要他們！出去！”

    黎里立刻把他護(hù)住。

    于佩敏淚流：“燕羽你聽mama講，不是你想的那樣——”

    燕羽緊摟黎里的腰, 埋她懷中, 哭得呼吸困難：“出去！”

    護(hù)士快速進(jìn)來，皺眉：“病人情緒很?激動, 你們先出去啊?！?/br>
    父母只?得紅著?眼眶離了病房。

    黎里摟緊他, 不停撫摸他汗?jié)竦哪X袋：“沒事沒事，他們出去了。深呼吸, 燕羽，深呼吸……”

    他渾身發(fā)顫，呼吸急促。護(hù)士拿著?針，快速往病床邊的吊水里推了劑藥，說：“沒事，再睡一覺，醒來就好很?多?了。”她想幫黎里把燕羽放倒回床上?，可才碰到他，他立刻顫抖著?往黎里懷里躲。

    黎里忙說：“不用了，我能行??！?/br>
    “要幫忙再叫我?！弊o(hù)士說，“他馬上?就能睡著?。”

    那計藥很?猛，護(hù)士才走，燕羽就脫力了。黎里把他放躺在床上?，他摳緊她手心，滿目淚光，嗓子里裂出一聲嘶啞的音節(jié)，無?盡凄楚哀求：“黎里，救救我……”他滿眼眶的淚滑入發(fā)間?，臉上?苦痛消散，人歪進(jìn)枕頭里，沉睡過去。

    黎里的淚雨一樣滑落，跑去樓梯間?抱頭大哭一場。

    她昨晚察覺異樣，連夜趕回江州。這?一路又累又冷又恐懼的心情，她半點不敢回想。

    與他的抑郁相處的這?些時間?，她很?多?次和自己說：沒事，無?非多?耐心些，包容些，溫柔些，去應(yīng)對他的沉默、低落和情緒變化就好。她雖也知道他自殘，試圖自殺，但她從未親歷過他瀕死的時刻，所以潛意識里總有那么?絲希望或樂觀，覺得他不會真的離開。

    可或許直到這?一刻，她才切切實?實?感覺到，他真的會死。這?個病，真的會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