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淳汗顏潸潸，耳根灼紅，好聲補充道：“只為討教庖廚之?事?！?/br>
    企堂尼吃驚不少，來尋望鶴師傅對弈、求畫、賦詩的人，從來是數(shù)不勝數(shù)，但只來討教廚藝，卻是生平頭一回?。

    企堂尼道：“望鶴師傅不是誰都能見?，也不是想見?就能見?，兩?位檀越請在此靜候，小人這便去相詢一番望鶴師傅?！?/br>
    少時?，企堂尼踅而復(fù)返，一改原先?暗昧淋漓的眼神，變回?最初的恭謹(jǐn)端穆，做出了一個延請的姿勢。

    陸續(xù)穿過十八進，輾轉(zhuǎn)了一些周折與?主廊，最終抵達一座幽僻的院子，空氣之?中彌漫著豐饒而清濡的香氣，溫廷安循香而望，眼前的這座院子，與?她先?前在越秀坊所觀望的圍龍屋不太一致——

    這是四?合院的大格局，粉墻黛瓦，一條羊腸般纖細(xì)的鵝卵石小道，從他們的足下蜿蜒入內(nèi)，夾道兩?側(cè)種植有繁茂的香樟碧樹，夜里的風(fēng)拂過眾人的袍衫，穿過枝葉的罅隙，糅入樹開荼蘼的氣息，那一磚一瓦，俱是在燈燭的洞照之?下，慢慢活潑生動了起來。

    廊廡之?下的檀木風(fēng)鈴，正在環(huán)佩叩擊，發(fā)出清脆悅耳的聲響，企堂尼利落地挑竿打了簾，簟簾的背后，便是現(xiàn)出了望鶴的衣影。

    女子玄衣絲羅，足著刬襪，螓首簪冠，跪坐在長案以前，案上左側(cè)的博山爐，正在燃燒著裊娜的香氣，右側(cè)是一盞燭臺，燭火儼似一枝細(xì)膩的工筆，一筆一劃描摹著女子的面容，是一副嫻靜肅穆的寶相，遠(yuǎn)觀上去，氣質(zhì)莊嚴(yán)持靜。

    但隨著溫廷安的行近，就能明晰地望見?，望鶴擁有著身為人母的雍容與?藹然。

    比及溫廷安、楊淳分別?落座之?時?，望鶴捂著肚腹，對他們莞爾道：“望鵲很喜歡你們，上一回?在船上見?到時?，她就踢了我，目下又見?到你們，她又踢了我一下。”

    “是真的嗎？”溫廷安感?到意外，只聽望鶴溫柔地說，“她與?你們頗有緣分，溫檀越，要來聽一聽望鵲的聲音嗎？”

    溫廷安下意識要峻拒，畢竟以她的身份，做這樣的事情，未免有些不符合儀禮，這時?候，隔著一片望鶴傾身而來，用僅有兩?人可聞的音聲說：“貧尼摸過你的腕骨，你是個女子。”

    溫廷安眸底難掩訝色，望鶴溫聲說：“檀越有不得不喬裝成男子的隱衷，貧尼能感?同身受?！?/br>
    望鶴的聲線，醇和?且平實?，天然有安撫人心的力量，溫廷安微微發(fā)怔，鬼使神差地，她微微地俯住身子，將耳屏輕輕地貼合在，望鶴隆起的小腹處。

    這是溫廷安第一回 ?聽到真實?的胎動，被?裹在羊水之?中的嬰孩，蹬足輕踹了一番望鶴的zigong，這個動作所產(chǎn)生震動，透過肚腹的皮膚表層肌理，幽微地傳達出來，一聲又一聲，不住地叩擊溫廷安的耳鼓。

    通過這些聲響，她能清晰地聽到嬰孩的呼吸，甚至能夠切身感?受到，一個生命從無到有、所誕生而出的百般奧妙。

    不知為何?，溫廷安竟是能感?受到一份綿長深遠(yuǎn)的悸顫，也能感?受到望鶴成為人母的祥和?情緒，是靜守己?心，且是對現(xiàn)狀的安樂與?滿足。

    聽完胎動，溫廷安說：“假令這個孩子真的與?我們有緣，以后念書時?，可以讀律學(xué)，若有造化，入仕之?時?能來大理寺?！?/br>
    望鶴給二人逐次沏上一杯擂茶，茶湯是晶瑩的翡翠之?色，待他們飲酌完半碗，望鶴便道：“這般晚了，檀越尋望鶴來，所為何?事？”

    溫廷安與?楊淳相視一眼，望鶴待他們?nèi)绱擞H厚，他們理當(dāng)也適當(dāng)坦誠相待才是。

    收到了溫廷安的眼色，楊淳便是自袖袂之?中，取出周家磅所投遞的一封愆書，徐緩地遞呈至望鶴的眼前。

    望鶴眸露一絲惑色，望著此一折愆書，再?抬眸望著溫廷安，“敢問檀越，這一份折文是？”

    溫廷安娓娓解釋道：“不實?相瞞，大理寺此番南下，其中一個緣由便是，要調(diào)查一位郝姓糧吏的命案，我們在追查線索之?時?，發(fā)現(xiàn)郝容生前收到過一份折文，亦正是師傅目下所看到的這一份，此則周家磅在半個月前，在廣府公廨的銅匭以前，所投遞下的一份千字愆書。”

    溫廷安一瞬不瞬地凝視望鶴：“至于愆書的內(nèi)容，師傅不妨自己?看一看。”

    望鶴覺察到溫廷安語氣的不同尋常，深靜的目色悄然起了一絲風(fēng)瀾，遂是拂袖，伸出一截皓腕，攤開了此一折愆書。

    望鶴閱讀得格外仔細(xì)，不過一般而言，讀簡約的一千字，其實?只消一盞茶的功夫，但溫廷安感?覺望鶴讀了近乎整整一刻鐘，這等待的過程，就是一個大寫的『熬』字，待望鶴重新放下此一折愆文之?時?，溫廷安與?楊淳皆覺彼此身上，已然滲出一層虛薄的細(xì)汗。

    一片闃寂的等待之?中，望鶴面色如常，祥和?之?中笑色仍存：“周家磅是覺得貧尼在黃埔米之?中，投下蠱蟲，啖以食客，惑人心神？”

    望鶴話未畢，繼續(xù)道：“兩?位檀越，便因為這折愆書，而懷疑貧尼，認(rèn)為這位糧吏的命案，同貧尼有所關(guān)聯(lián)？”

    原是緩和?的氛圍，一下子變得凝滯僵硬起來。

    溫廷安能感?受到望鶴話辭里的距離與?生疏，想來這份愆書，是教她難受了。

    方才，枉望鶴對她這般溫仁，她卻開始懷疑對方，利用望鶴的信任，來調(diào)查一己?公務(wù)案情。

    溫廷安能感?受到自己?的功利與?清冷，但面對公案，她不得不暫時?摒棄掉個人私情。

    德高望重的望鶴，于私而言，同溫廷安結(jié)交著一份情誼，溫廷安很是珍惜，但站在辦案的立場之?上，她不得不講究鐵面無私。

    溫廷安不避不讓，同望鶴對視，道：“這并不是懷疑，而是我們不解其情，此行前來造謁，正是為了想要打消這份疑竇?！?/br>
    楊淳忙接話道：“望鶴師傅，能否延請我們?nèi)モ謴d的公廚一趟，躬自為我們演示一回?烹米之?術(shù)？”

    望鶴淡聲道：“公廚乃是夕食庵的重地，主持規(guī)定只允許貧尼與?其他掌司素筵廚事的師傅出入，畢竟夕食庵的食譜乃是獨家秘制，若是由外人看了去，貧尼會擔(dān)責(zé)、挨罰。”

    雖不曾在這一行真正待過，但溫廷安深曉，各一行，其實?有各行的難處，她正欲想些法?子來轉(zhuǎn)圜，這時?候，聽望鶴溫緩地開口，話鋒一轉(zhuǎn)：“不過，貧尼在后院有一小廚房，五臟俱全?，檀越假令不嫌棄，暫可移步至那處，貧尼這邊吩咐扎腳尼去籌備適量的黃埔米——”

    “罷了，這米，就當(dāng)著檀越二人的面挑揀、烹煮、出鍋、上案，過程干凈透明，只消檀越但嘗不問，如何?？”

    第154章

    能做到這一個份兒上, 已經(jīng)是望鶴最大的讓步，她之所言當(dāng)?中，是隱隱蘊含著?會依言, 配合大理寺查案的意思了, 雖然?受到質(zhì)疑, 她也并不動怒，面容平靜如水，溫廷安亦是不再多贅言，說?：“既是如此, 那便依循著師傅的意思去做。”

    適時，望鶴吩咐兩位侍身的扎腳尼過來，逐一吩咐她們一些事情?, 一位去取兩勺黃埔米過來, 一位去差人搬了爐膛，以及烹米要用的諸般廚具。兩位扎腳尼忙碌之時, 望鶴也沒閑著?，她從案幾?之前徐緩起身, 去屏風(fēng)背后更?衣，這應(yīng)當(dāng)是要換御廚所用的衣裳了。

    燭影搖紅，畫屏深深，溫廷安與楊淳自覺的離開院子避嫌而?去, 高低錯落的簟簾身后, 傳了一陣窸窣的衣料摩挲之聲，少時，溫廷安聽到望鶴一聲淡響：“兩位檀越可以進來了?！?/br>
    二人這才?依次入內(nèi), 望鶴換下了寬松的晚衣，更?上了一身梨花白枝紋滾鑲春衫, 她兩條纖細(xì)的胳膊處，俱是纏縛上了一條細(xì)長的襻帶，寬大的云袖，被這條襻帶恰到好處的收束在腰背后面，也勾勒出她姣好的身量，不過，因為收束了腰線，也能明顯地?看到她顯懷的曲線。

    望鶴帶著?溫廷安與楊淳，去了后院造砌的小廚房，那個地?方已然?是一片起鍋回爐的景致了。

    “二位檀越坐在此處觀候便可?！蓖Q道。

    溫廷安與楊淳聞罷，俱是搖了搖首，望鶴有孕在身，為了配合查案不得不起身烹米勞碌，他們又有什么理由告座呢？

    望鶴也并不強請，盡了待客之禮后，她便是真正忙碌起來。

    首先，她信手掬起笸籮里的一捧細(xì)白的米，放入一個圓身的篩子?里，接著?去北墻擱放的水缸之中，用木勺舀起了一瓢澄澈的水，均勻地?淋灑在篩子?的上方，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靜置在篩子?之中的黃埔米，被接踵而?至的澈水，沖蕩得一干二凈。

    “這是烹米的第一道工序，濯米?！蓖Q一晌抻手反復(fù)揉捻篩中米，一晌淡聲解釋道，“這濯米所用的水，不是尋常的井水，也不是珠江水，而?是經(jīng)過低溫蒸餾過的山泉?！?/br>
    溫廷安款款地?行上前去，仔仔細(xì)細(xì)地?觀摩山泉水的面目，這山泉水的色澤，與尋常的井水、江水似乎不太一致，色澤要更?為剔透與雅煉，空氣之中仿佛還彌散著?清郁的露水香氣，仿佛汲飽了一整夜的夜霜水露。

    似是洞悉出了溫廷安潛在的思緒，望鶴會心一笑?，溫聲地?解釋道：“這大米，種植在黃埔的息壤之中，雖然?汲飽了泥壤之中的養(yǎng)料，但米農(nóng)將?它們收割入倉運，再運送入夕食庵的米倉之時，此中是沒有「濯」這一道工序的，有且僅有去谷殼這一個步驟，所以濯米，只能有庖廚來負(fù)責(zé)了?！?/br>
    “選用尋常的井水，會容易傷害黃埔米的質(zhì)感，選擇珠江水，中規(guī)中矩，除了濯去黏附于米粒外身的灰靄與斗米蟲，便無旁的裨益。是以，夕食庵千甄萬揀，在前期選用了大量各種各樣的水，最終覺得羅浮山上的山泉水為最佳，一日攏共十二個時辰，唯有初旭時刻以前的那一個時辰，山泉水的質(zhì)感才?是最佳的?！?/br>
    望鶴揉撫著?這篩子?之中的米，細(xì)直的指尖穿過米粒的罅隙處，一行一止，仿佛在揉撫著?自己的嬰孩，她的眼神分外柔和，面容之上泛散著?一抹母性的濃厚光輝，是只有內(nèi)行人才?能讀懂的喜悅與亟盼，這教溫廷安眼前出現(xiàn)了一絲恍惚，不知為何，她竟然?是想起了豐忠全。

    這一位廣州知府，在白晝喝早茶之時，話里話外都反復(fù)提及望鶴，提及她的時候，這位七十一歲的男子?，露出了一抹別樣的慈愛、歡喜，他對望鶴所做之事，皆是如數(shù)家?珍，他論及她的這一份語氣，藏著?一些腆然?與憨居，他明明對女兒家?的事是訥于表達，但出于一種別樣的感情?，他又有些急于表達的樣子?。

    豐忠全那時候說?過，他是看著?望鶴從小長到大的。

    也難怪他會對這般了解她的過往。

    豐忠全帶溫廷安瀏覽鎮(zhèn)河塔的時候，提及過一個人物，是一位朝姓的工部官吏，下野嶺南，創(chuàng)設(shè)了夕食庵，望鶴與這位朝姓大人，似乎存在一種聯(lián)結(jié)，當(dāng)?時豐忠全論及二人關(guān)系之時，囿于某種隱晦的緣由，便是匆促地?收住了話茬，不再開口。

    豐忠全，以及那位朝姓大人，同望鶴之間，存在著?什么樣的關(guān)聯(lián)呢？

    “這一個時辰的水，日出時朝露散盡，我們便是收錄了這些朝露之水，用它來濯洗黃埔米……”望鶴娓娓道來之時，卻發(fā)現(xiàn)對方并沒有適時回應(yīng)，不自禁抬眸望去，卻是發(fā)現(xiàn)溫廷安正不錯不錯地?凝視她。

    溫廷安道：“這些烹米的法子?，乃系是師傅一人所創(chuàng)么？”

    望鶴下意識搖了搖首，溫沉地?道：“自然?不是?！?/br>
    溫廷安道：“師傅口中的「我們」，除了師傅，還有誰？”

    “自然?是夕食庵的主持，以及各位掌事庖廚之事師傅。”

    溫廷安深深的凝視她：“那么，創(chuàng)設(shè)了夕食庵的朝姓大人呢？”

    「砰」地?一聲，不知是不是因為力道陡地?不穩(wěn)，用于篩米的篩子?，在望鶴掌心之間，險些跌墜而?落，好在她適時回神，險險地?摁牢了篩子?那樟木質(zhì)地?的手柄，將?它往上回托，篩子?不慎磕撞在了陶瓷水缸的邊緣，發(fā)出了極為醒目的一聲響。

    溫廷安不著?痕跡地?凝了凝眉心。

    在她的眼中，望鶴素來是一位心思沉定之人，儼似一位擅下穩(wěn)棋的棋手，極少會有失手的時刻，而?方才?所提及的「朝姓大人」，是讓她亂了陣腳的變數(shù)。

    好在望鶴是一個聰明人，聽明白了溫廷安的話外之意，她沒有停下手中濯米的動作，將?三番濯洗干凈的黃埔米，盛放入鬲、鼎、釜等組合而?成的炊具之中，往釜中底部掃入一小捆薪柴，她這才?抬起了眼眸，淡聲問?道：“溫檀越有什么話，不妨直問?便是。”

    楊淳悄然?揪住了溫廷安的袖裾，用氣聲：“溫兄，這個朝姓大人，乃屬何許人也，我怎的沒聽聞過？”

    溫廷安道：“不實?相?瞞，近午生發(fā)了第二樁命案，知府帶我們?nèi)ミ^一趟珠江下游之處，尋溯線索的過程，途經(jīng)鎮(zhèn)河塔，豐知府說?起了鎮(zhèn)河塔的掌故，便簡略地?提到了一位下野的朝姓大員，他在三十多年前創(chuàng)設(shè)夕食庵，也對三江的疏浚之業(yè)頗有建樹，不知望鶴師傅對這位朝姓大員，可有了解？”

    廊廡之下那一盞竹籠六角骨燈，里中攢著?一掬幽微的光芒，風(fēng)一拂，那一縷光，便是勻散地?穿透過支摘窗的窗格，在望鶴師傅的眼瞼處躍動了一下，她的容色在這一刻，淡到幾?乎毫無起伏，她用平寂而?沉實?的口吻說?：

    “朝檀越創(chuàng)立了夕食庵的掌故，貧尼怎會不曉，十多年前，在貧尼年歲尚淺之時，便常見到朝檀越，朝檀越說?女子?得要同男子?一樣，往大氣的格局上發(fā)展，不僅要精誦四書五經(jīng)、琴棋書畫，還要懂些陶朱之學(xué)、庖廚之道，這些皆是朝檀越所授予貧尼的學(xué)識，貧尼收益頗豐，一直對朝檀越，稟持一份高山仰止的敬意。”

    望鶴談及朝姓大員時，語氣從容緩和，淡寂無瀾，就像在談一位陳舊的山河故人，這一份平淡的思緒，教溫廷安一時有些看不懂她了。

    望鶴看起來，與朝姓大員，似乎完全不熟。

    但豐忠全在那個時候，談望鶴與朝姓大人的關(guān)系時，是一副欲言又止的強調(diào)，仿佛望鶴與朝姓大員二人，關(guān)系極是匪淺。

    這到底她的錯覺嗎？

    但直覺告訴溫廷安，這三人之間的牽絆與糾葛，似乎遠(yuǎn)遠(yuǎn)并沒有這般純粹與簡單。

    但礙于當(dāng)?下的情?勢，她不好再究根溯源，同時也敏銳地?發(fā)現(xiàn)，望鶴也沒有繼續(xù)深談的趨勢，只是保持沉默，觀望著?好釜底之下的諸般火候。

    溫廷安聽她繼續(xù)說?：“這米飯，功夫最是講究一個「熬」字，這過程是文火慢烹，讓米粒與火氣、熱度充分接觸，才?能在光陰的揮發(fā)之中，臻至飽滿、圓潤、柔細(xì)。”

    “煲米飯，亦謂之熬米飯，熬得是米飯，也是心志，要日積月累的錘煉與磨礪，貧尼還記得十幾?年前，自己所煲的第一碗米飯，朝檀越是第一位食貧尼所煲米飯的人?！?/br>
    楊淳嗅到了一絲不同凡響的氣息，好奇道：“滋味如何？”

    溫廷安亦是生出了一絲好奇之心，望向了望鶴。

    “朝檀越嘗了一口，并不置評，反而?讓貧尼嘗一嘗，”望鶴的神態(tài)露出了一種空遠(yuǎn)，仿佛回溯到了疇昔的一片記憶之中，“貧尼以為煲米飯，總不至于會煲得太差勁，但咽下的第一口，貧尼便覺畏寒，自己所煲下的米飯，同地?面上的石頭無異，易言之，這是名副其實?的夾生飯，主持當(dāng)?時命令貧尼將?這一蒸鍋的夾生飯食下去，教貧尼好生長一長記性?！?/br>
    溫廷安與楊淳皆是食過夾生飯，這種滋味委實?不算太好受。

    望鶴執(zhí)著?一面絹扇，不疾不徐地?輕扇釜底處的火焰，額心之處被燙熱的霧氣蒸出一片虛汗，她眉眼牽出一絲清淺的笑?紋，倏而?望向了溫廷安，眼神深邃處，悠悠然?浮顯起一大片明細(xì)的光亮：“少卿可知曉，朝檀越是作何反應(yīng)的？”

    溫廷安有一種很玄妙的感覺，像是探聽一份閨中心事，明明方才?故作若無其事，但現(xiàn)在談到一份故時的記憶時，望鶴倒是顯出了一份傾訴欲。

    前后兩種反應(yīng)，分明是在自相?矛盾。

    明明不欲談及那個人，但一切景語皆情?語，望鶴熬煮米飯時，都能自然?而?然?地?聯(lián)想起那位故人。

    溫廷安在這一刻感受到了什么，望鶴與朝姓大員，合該是關(guān)系匪淺。

    溫廷安失笑?地?問?道：“朝檀越是作何反應(yīng)呢？”

    望鶴道：“朝檀越說?貧尼是新人，所煲的米飯，若是不夾生，才?是真正的不同尋常，這人間世之中，沒有任何事，是能一蹴而?就的，此則朝檀越同貧尼所講述的第一份道理。至于貧尼所煲的這一鍋夾生飯，他竟是帶回了廣府衙署，跟其他同僚們一人一海碗，分食了。這件事，豐知府應(yīng)當(dāng)?是也有印象的，他初到廣州府，還是一位很有年青的知府。”

    楊淳聽罷，很受動容，這時候，他看著?釜底的火焰：“這黃埔米，該熬多久才?適宜？”

    望鶴道：“一般而?言，要半個時辰，但今次，貧尼只下了兩人的份量，是以，只消一刻鐘便足夠?！?/br>
    火候到了，望鶴便是熟門熟路地?熄了火，執(zhí)起紫檀質(zhì)地?的木杓，于一片騰騰熱氣之中，她吩咐扎腳尼拿來兩只陶瓷質(zhì)地?的碗，用以盛飯。

    這瓷碗之上的花鳥格外古雅，紋路是古色古香的天青，楊淳觀察得很細(xì)致，問?：“這是賀成師傅捏的天青瓷碗嗎？”

    望鶴點了點首，有些訝異楊淳竟是會曉得，她說?：“楊檀越所言甚是，這兩只天青瓷碗，確乎是賀先師傅所捏，夕食庵的各種食具，很多都是陶制，皆是出自賀師傅之手?！?/br>
    望鶴延引溫、楊二人，去了小廚房的木櫥前，揭開一扇木門，伴隨著?「吱呀」一聲，在瀝水架之上，他們看到了被油紙所包裹的，一捆一捆的天青瓷碗，其碗身勻膩磅礴，碗盞之上的徽藍寫?意，青蟹木棉雜糅在一起的花紋，教人窺出萬千氣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