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魂本就四分五裂，還散了一半修為，還能如何？”斷羽冷著臉問。

    貍奴眼圈驟然一紅。

    “……已經(jīng)好轉(zhuǎn)了，不必?fù)?dān)憂。”斷羽看不得貓貓可憐的樣子，只能違心開口。

    貍奴點(diǎn)了點(diǎn)頭，冷靜之后慢吞吞走進(jìn)房中。

    屋里還殘存著濃郁的藥味，可即便這么濃的藥味，也蓋不住血腥氣。貍奴平日總管整個幽冥宮，不知?dú)⒎バ塘P過多少人，血腥味對他而言習(xí)以為常，可此刻卻手腳發(fā)軟。

    只一夜的時間，非寂便消瘦許多，平日還算合身的衣裳此刻顯得有些空蕩，閉目養(yǎng)神時唇上沒有一點(diǎn)血色，連呼吸都輕了許多。

    “帝君……”

    貍奴聲音發(fā)顫。

    非寂緩慢睜開眼睛，盯著他看了片刻后又重新閉上：“怕什么，死不了?！?/br>
    屋子里突然安靜。

    許久，非寂緩緩開口：“都是大貓了，怎么還動不動就哭?！?/br>
    “卑職沒哭，”貍奴胡亂擦一把眼睛，“有什么可哭的，流景都說會給帝君可以療愈神魂的秘術(shù)了，帝君一定不會死，帝君你先好好休息，卑職先去給你熬藥，等流景把秘術(shù)送來，你就痊愈了。”

    說罷不等非寂開口，便急匆匆離開了。

    非寂閉著眼睛仿佛已經(jīng)睡著，許久才低喃一句：“怎么還是一點(diǎn)長進(jìn)都沒有?！北凰_了這么久，竟然還會相信她。

    第69章

    在看到山怪被縫得亂七八糟的神魂前，流景從未想過魂魄還能用針線強(qiáng)行縫起來，更沒想過虛無縹緲的神魂，居然也能像爛了多日的rou身一樣流出膿血來。

    都潰爛得不像樣了，山怪似乎還有意識，顫抖著無聲地嘶鳴。

    “都說了不讓你看是為你好，你偏偏不聽?！敝勖鳠o奈將柜門關(guān)上，嚴(yán)絲合縫的瞬間，一道光在柜門上閃過，頓時隔絕了所有惡臭和怨氣。

    流景惡心得厲害，眼睛里泛起點(diǎn)點(diǎn)淚光，緩了許久的神才直起腰來：“它不是已經(jīng)魂飛魄散了嗎？”

    “當(dāng)初找法子救阿齊時，偶然得到一種秘術(shù)，將他還未完全消散的魂魄碎片收了回來?！敝勖鹘忉?。

    流景蹙眉：“收回來做什么，就為了再折磨一次？”

    “我沒那么無聊，只是需要一些和阿齊類似的殘魂，驗證各種縫補(bǔ)神魂的法子，”舟明知無不答，“可惜我嘗試了七百余種辦法，都失敗了?！?/br>
    流景閉了閉眼睛：“何時把他關(guān)起來的？”

    “兩千六百年前。”舟明報出準(zhǔn)確的年份。

    兩千六百年前，大概是他們在忘川把小月亮撈回來之后。流景平靜地與他對視許久，道：“從那時起，你便已經(jīng)計劃今日之事了？”

    “我是五百年前才從蓬萊的玉簡里，知曉逆天補(bǔ)魂的辦法?！敝勖骰卮?。

    流景頷首：“所以是從五百年前開始算計我的。”

    舟明溫和一笑：“時候不早了，你回去歇著吧?！?/br>
    流景掃一眼趴在枕頭上睡熟的小月亮，靜了片刻后淡淡開口：“柜門打開?！?/br>
    舟明的笑意停頓在臉上：“什么意思？”

    “柜門打開。”流景看向他的眼睛，重復(fù)一遍。

    舟明無奈：“你不是已經(jīng)看過了，為何還要……”

    “本尊不想說第二次?！绷骶把凵駶u冷。

    舟明臉上的笑意漸漸褪去，僵持許久后再次打開柜門。

    流景這次有了經(jīng)驗，在柜門開啟的剎那便用結(jié)界隔離了臭味和怨氣。山怪仍在無聲嘶吼，察覺到柜門再次打開后，突然開始發(fā)顫，盡管身軀和柜子外面的世界只有一寸距離，卻仍不敢邁出一步。

    可見這兩千多年里，他并非沒有嘗試逃走，只是失敗的下場太刻骨銘心，讓它如今對自由如此恐懼。

    流景不關(guān)心一只作惡多端的山怪究竟遭受了多少非人折磨，輕易便用靈力將其推到一邊，露出它身后的白玉平安扣。

    這塊平安扣是她當(dāng)年所贈，和她的玉佩是同一塊上古靈玉打造，里頭有一間宮殿大小的空間。她當(dāng)年把這東西送給他，是讓他做隨身攜帶的藥房，但不知何時起，就再沒見他帶在身上。

    “里頭關(guān)了什么?！绷骶皢?。

    舟明知道她的性子，沒有再多解釋，指尖溢出一點(diǎn)靈力激活平安扣。古樸的玉上泛起溫潤的光，隱約顯出上百條游蕩的魂靈，流景一眼認(rèn)出其中兩個，是小月亮的父母。

    “你……把和小月亮有關(guān)的所有人，都關(guān)在了玉扣里？”流景怔怔開口，雖然是問句，可答應(yīng)已經(jīng)不需他來回答。

    舟明：“等阿齊神魂修復(fù)，我便將他們放去轉(zhuǎn)世?！?/br>
    “你不是要放他們轉(zhuǎn)世，而是要復(fù)刻小月亮活著的那一世，要他們繼續(xù)作為小月亮的父母、親戚，甚至朋友鄰居存在。”流景聲音冰冷。

    舟明被拆穿了也不介意：“阿齊認(rèn)生，有熟人相伴總是好的，你放心，我是在他們死后才將魂靈帶回來，并未做出損人性命的事?！?/br>
    “你倒是想損人性命，可惜這樣得來的魂靈帶有怨氣，轉(zhuǎn)世之后可能會成惡人，你又怎敢把惡人放在小月亮身邊，”流景面無表情看向他，“這些人已經(jīng)活過那一世，你憑什么為了一己之私，就讓他們再過一遍重復(fù)的人生？兩千多年對你而言不過彈指一瞬，對他們而言卻可以轉(zhuǎn)世幾十次，你可知這幾十次轉(zhuǎn)世，于他們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連天道都無法判定的可能，或許就有人在這幾十次輪回里做了人皇，也可能成仙成魔，遇到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人生?！敝勖黠@然知道。

    流景輕嗤一聲：“但你還是把他們關(guān)在玉扣里這么多年?！?/br>
    “陪著阿齊重回正軌，難道不好嗎？”舟明反問。

    流景淡淡抬眸：“少廢話，放他們走。”

    舟明沉默片刻：“不放?！?/br>
    “你是不是還想挨揍？”流景不悅。

    舟明：“那你打死我吧?！?/br>
    流景當(dāng)即就要動手，小月亮卻迷迷糊糊地從枕頭上滾了下來，打著哈欠坐起來時，舟明立刻將柜門關(guān)了。小月亮奇怪地看他一眼，抱著被子一角繼續(xù)打瞌睡。

    “我在他們身上下了禁制，三個月之后才消，你現(xiàn)在強(qiáng)行把他們放出來，他們只會魂飛魄散?！敝勖骺焖俚?。

    流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等阿齊神魂愈合，我便讓他們?nèi)マD(zhuǎn)世，”舟明放軟了聲音，“雖然是過重復(fù)的人生，可他們又沒記憶，一切跟新的有什么區(qū)別?！?/br>
    “你真是瘋了?！绷骶稗D(zhuǎn)身離開。

    舟明靜默許久，突然掛上笑意回到床邊，伸手摸摸小月亮稀疏的頭發(fā)：“再堅持幾個月，一切都會好起來。”

    小月亮懵懂抬頭，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流景徑直回了寢殿，匆匆拿起裝著非寂氣息的乾坤袋聞了幾下。乾坤袋沒有打開，只能隱約感知到一點(diǎn)氣息，但還是有效驅(qū)散了那股子惡鬼的臭氣。

    緩過勁后，她順著床邊滑坐在地上，半晌才將舍迦叫了進(jìn)來。

    “仙尊，您怎么了？”舍迦一進(jìn)門，就看到她坐在地上，頓時嚇得耳朵都冒出來了。

    流景捏了捏眉心：“我沒事，你過來?！?/br>
    “沒事為何坐在地上？”舍迦趕緊將她拉起來，又是喂靈藥又是倒水的，短短一瞬便做了好幾件事。

    流景見他忙個不停，只好強(qiáng)行打斷：“我叫你過來，是想讓你幫我做點(diǎn)事?！?/br>
    “您說?！鄙徨让Φ?。

    流景把舟明的神識和貼身之物用一個空的乾坤袋裝好，繼而遞到他手上：“你去一趟蓬萊，將此物交給老祖?！?/br>
    “好?！鄙徨戎苯哟饝?yīng)，完全不問原因。

    流景捏捏兔耳朵：“時間緊迫，這便去吧。”

    “是?！鄙徨却饝?yīng)一聲就要離開，想到什么又猶豫著停下。

    流景失笑：“你若能在五天內(nèi)趕回來，便可以隨我一起去東湖之境。”

    “仙尊放心，我一定會趕回來的?！鄙徨冗B忙答應(yīng)。

    流景頷首，等他離開后又休息片刻，這才拿出通曉鏡。

    “東西取到了？”鏡中老祖神色懨懨地問。

    “已經(jīng)讓舍迦給您送去了，”流景說罷，忍不住問她，“這幾次見面，您都是一副精神不振的樣子，可是發(fā)生什么事了？”

    “那得問問你了，為何每次都要挑在我犯困的時候找來?！崩献嫘绷怂谎?。

    流景嘿嘿一笑：“趕巧了不是?！?/br>
    “說吧，又想讓我做什么。”老祖一副習(xí)以為常的樣子。

    流景忙道：“也沒什么，只是想問問師父，可知道怎么讓人重復(fù)上一世的人生?！?/br>
    “重復(fù)上一世的人生？誰這么無聊，竟然想過一模一樣的生活?！崩献婺涿睢?/br>
    流景：“舟明，但不是他去重復(fù)?！?/br>
    老祖蹙眉：“什么意思？”

    流景將今日在舟明洞府里的所見所聞?wù)f了一遍，老祖聽得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老祖緩聲評價：“這孩子……有點(diǎn)瘋啊。”

    “何止是有點(diǎn)瘋，簡直是喪盡天良。”流景冷笑一聲。

    老祖扯了一下唇角：“凡人最妙不可言的一點(diǎn)，便是連天道也無法完全界定的人生，一場雨，一頓飯，都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品性和未來，他憑什么覺得靠一己之力，便能讓所有人都沿著他期待的方向發(fā)展？除非……”

    “除非什么？”流景忙問。

    老祖掃了她一眼：“除非他讓所有人變成傀儡。”

    唯有成為傀儡，所有人才能按照他的心意，成為任何年紀(jì)、任何性別的存在。

    流景頓了一下：“傀儡到底不是活人，他就不怕小月亮看出端倪？”

    “有一種傀儡術(shù)，叫飲脈，這種術(shù)法極為厲害，互舍壺就是模仿這種傀儡術(shù)做出的法器，修煉者可以制出與凡人無異的傀儡，據(jù)說以假亂真到連天道都騙過去，騙個小姑娘又算什么。”老祖解釋。

    流景聽到‘互舍壺’三個字，突然想起自己當(dāng)初跟非寂互換身體的荒唐事，唇角不自覺揚(yáng)了一下，又很快回過神來：“您覺得他修煉了飲脈？”

    “我也只是猜測，畢竟飲脈在三界早已經(jīng)失傳，唯一的孤本在蓬萊藏書閣……”

    老祖話說到一半，突然和流景對上了視線。

    “他不會偷了我的孤本吧？”

    “他肯定修煉成了?！?/br>
    兩人聲音同時響起，流景忙道：“這便是我想同您說的，他搞那些東西威力都不小，這么多年沒見有第二個人這么干過，可見并未在三界流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