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

    “殺！”

    “殺！”

    喊聲響徹整個黑山城，在峽谷里久久回蕩。

    而圍在老將軍身邊的五千將士早已不見了蹤影。

    他們有的爬上了城墻，或檢查大石，或提起弓箭。

    有的沖到了城門口，把裝著土的沙袋再壘高；

    還有的退回自己的守地，慢慢握緊了手中的大刀。

    呼嘯的山風中，老將軍把銅胄抱在手中，昂首看著黑沉天際，謝知非再忍不住，大喊一聲——

    “祖父!”

    鄭玉渾身一震，緩緩轉(zhuǎn)過身，眼中的寒光一下子柔下來。

    四目相對，謝知非喉結(jié)滾動幾下，眼淚滾滾而落。

    是的，這就是他的祖父。

    一身盔甲，一頭白發(fā)，一張蒼老的臉。

    “哭什么？”

    鄭玉一臉不悅：“我鄭家男兒只流血，不流淚，把眼淚給老子收起來?！?/br>
    “祖父?！?/br>
    謝知非心里替他委屈，“值得嗎？”

    “小子，你給我記住了，鄭家人做事不問值不值，只問心安不安。”

    鄭玉神色有幾分嫌棄，“好好練字，你那一筆字啊，狗爬都不如，丟人?！?/br>
    謝知非剛收下去的淚，又涌出來：“您，您看過我寫的字？”

    何止看過？

    喚堂回回把兩個孩子的字送來，他回回要拍著桌子罵幾句，臭小子，就知道貪玩。

    鄭玉的眉眼柔下來，嘴角勾起一點弧度。

    “以后，飯不要吃得太快，要學你meimei，細嚼慢咽；睡覺別光著膀子，夜風冷，吹著肚臍容易著涼；

    練鄭家刀的時候，手上記得纏幾層紗布，纏厚一點，這樣掌心就不容易磨出血泡；

    還有啊，別總欺負你meimei，多讓讓她，要替祖父護著她；對了，以后見著明月，替祖父和她說一句對不住?！?/br>
    他把手里的銅胄往頭上一戴，提起長刀，聲音陡然變得很低，很沉。

    “孩子，祖父也對不住你，委屈你了?！?/br>
    說罷，他眼里露出一點水光，在那水光快要落下的時候，轉(zhuǎn)身便往城墻上走。

    他走得很穩(wěn)，腰背挺得筆直，像一根永遠也不會倒下的鐵柱，走進夜色里，走向?qū)儆谒摹?/br>
    最終的宿命！

    謝知非心如刀割。

    “祖父——”

    第880章 后悔

    “醒了，醒了，三爺醒了。”

    謝知非長長眼睫動了幾下，睜開眼睛——

    頭頂是熟悉的帳簾，帳簾里是熟悉的幾張臉，每一張都一臉擔憂地看著他。

    裴笑嘴角急出一連串的水泡，“狗/日的你還知道醒啊，小爺守了你三天三夜，瞧瞧，臉都守老了?！?/br>
    李不言指指自己的眼角：“我這里多了兩條皺紋。”

    丁一喜極而泣，“我瘦了整整五斤?！?/br>
    黃芪：“我三天沒拉屎?！?/br>
    什么亂七八糟？

    謝知非嫌棄的閉上眼睛，表達出一個意思：都滾吧！

    四人都識趣的滾了，床前只剩下晏三合。

    謝知非閉眼摸到她的手，“我真睡了三天？”

    嗓音嘶啞暗沉，但晏三合聽完，心一下子就穩(wěn)住了。

    晏三合掙脫開他的手，拿過茶盅，小心翼翼的喂了一點給他。

    “睡了三天，用掉了一根五百年的老參，是太子從宮里拿來的?！?/br>
    “我病得有這么嚴重？”

    “就是這么嚴重，太醫(yī)院的人來了一半，都說兇險，小裴爺急得跳腳，都快瘋了。”

    光說他，你呢？

    謝知非看著她眼里的紅血絲，軟著聲：“讓你擔心了?！?/br>
    晏三合警告似的瞪他一眼，“沒以后??！”

    謝知非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乖巧的點點頭，“晏三合，我夢到老將軍了?！?/br>
    “老將軍？”

    晏三合眉頭一擰，半晌又松開：“三天前，你昏過去的那一刻，戰(zhàn)馬都恢復了。”

    戰(zhàn)馬恢復，那就意味著鄭家心魔已經(jīng)解開，也意味著謝道之就是那個告密者。

    謝知非心頭一酸，忽然想到什么：“那根香呢？”

    “還在燒。”

    “還在燒？”

    謝知非眉頭緊皺：“為什么？”

    “不知道?！?/br>
    晏三合無聲笑了笑，“先不管它，先說說夢到老將軍什么，我想聽?！?/br>
    “夢到他在黑山城守城，大戰(zhàn)馬上就要開始了，他和將士們說說笑笑，一點都不怕死?！?/br>
    謝知非聲音慢悠悠：“夢到他說，鄭家人做事不問值不值，只問心安不安?！?/br>
    晏三合鼻子一酸，靜靜地看了一會謝知非，“其實，老將軍戰(zhàn)死除了你說的那三層用意外，還有一層?！?/br>
    “什么？”

    “為了保護我。”

    晏三合：“他知道張?zhí)煨械谋臼?，也知道張?zhí)煨幸欢〞盐揖瘸鋈ィ瑸榱藦氐装堰@條線斬斷，他選擇戰(zhàn)死?！?/br>
    謝知非想到祖父給晏行的那封信，默然不語的點點頭。

    晏三合也想到了那封信。

    “我以前總不明白為什么老將軍要把我托付給晏行，他們兩人一文一武，性子一南一北，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現(xiàn)在明白了？”

    “明白了?！?/br>
    晏三合幾不可聞道：“他們骨子里是一樣的人?！?/br>
    這話像根細針一樣，輕輕扎在謝知非的骨血里。

    這世道真是奇怪。

    謝道之坑了鄭玉；

    鄭玉最小的孫子魂魄落在謝家；

    鄭玉把太子遺孤托付給晏行；

    晏行卻是謝道之的繼父。

    是輪回？

    還是因果報應呢？

    “如果我知道你會夢到他，就要你幫我?guī)Ь湓捔??！?/br>
    “什么話？”

    “替我謝謝他，再告訴他，我很想他?！?/br>
    晏三合別過臉，聲音低沉下來。

    “尤其在知道自己身世后，特別的想，他長什么樣，什么脾性，我想報答他，可他已經(jīng)不在了?！?/br>
    “他不要你報答，只要你好好活著?！?/br>
    “是啊，好好活著。”

    可沒有人能明白，靠著這么多人的犧牲活下來的人，其實并不那么的想活。

    她寧愿死的那個人，是她。

    晏三合顧著謝知非的身體，只讓自己的情緒一閃而過，“對了，謝道之辭官了?！?/br>
    辭官？

    謝知非神色微變：“皇帝準了？”

    晏三合：“聽說剛遞了折子上去，現(xiàn)在他在家稱病不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