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的短命鬼長命百歲了 第646節(jié)
皇帝悲痛萬分,罷朝三日,追封謚號起了幾十個,最終選定了孝賢二字。 太子沒有再往下說,他們卻清楚的知道,皇帝哪里變了。 孝賢皇后走后三年時間里,京城發(fā)生過兩樁大案,殺了幾萬人,十幾個世家被抄沒,其中還有一直追隨皇帝的謀士和將軍。 先生沉默半晌,道:“陛下最近行事太過狠辣了些,你身為兒子,又為儲君,要在邊上適當的勸一勸?!?/br> 太子垂下眼,苦笑,“勸幾回,跪幾回,這膝蓋都跪出老寒腿了?!?/br> 那些人都是看著太子長大的,事發(fā)后求上門,太子心軟了,便去求皇帝。 皇帝的用意天下皆知。 飛鳥盡,良弓藏,不殺一批功臣,趙家的江山又如何坐得穩(wěn)? 但卸磨殺驢,是要讓人寒心的。 更何況趙家能有今天,仰仗的都是這些功臣。 先生拍拍他的肩,無奈道:“對得起良心便好,別的,不必強求。” “這是我第一次來太zigong,也是最后一次?!?/br> 唐見溪回憶道:“我扶先生上車時,轉身看了眼送到門口的太子,他站在夜色中,一身玄色冬袍,頭戴玉冠,背手而立。 他的身后,是太子府深深宮殿,深得一眼望不到頭。 我當時就覺得他向小師妹示好,不是有多喜歡小師妹,而是想身邊可以有個說話的人?!?/br> 聽到這里,晏三合不知為何,心口有隱隱的痛。 但比起這一點痛來,她心里最大的感觸便是:“你家先生又誤了他?!?/br> 要坐穩(wěn)那個位置,沒有鐵腕是不行的。 祖父曾經和她說過,君弱臣欺,君強臣弱,朝政就是天平,很多東西都要講究一個平衡。 陛下要殺人,只可勸一,勸二,不可勸三。 勸多了,便失了帝心。 “所以我先生的春闈舞弊案一出來,陛下就沒有心慈手軟,直接抄了家。說到底,也是給太子一個教訓,只是這個教訓實在是太大了?!?/br> 唐見溪皺了皺眉頭,沉默片刻道: “先生深陷牢獄,才悔不當初,太子探望的時候,抓著他的手說了一句:殿下,群狼環(huán)伺,你要學著狠一些。” “這些話,你是如何知道的?” “很久以后,言停告訴我的?!?/br> 唐見溪嘆氣:“可惜,先生領悟的太晚,太子的性子已然如此,再狠,只要一顆心是仁的,又能狠到哪里去?” “也是他太順了,從嫡長子到太子,一路順風順水,篤定的以為那個位置一定是他的,不曾想早就有人在邊上虎視眈眈?!?/br> 晏三合目光看向朱遠釗。 “和你們朱家類似,大老爺、五老爺甚至老太太都以為朱家的家業(yè)是大房的,不曾想他們還漏算了一個庶子朱旋久?!?/br> 朱遠釗嘴唇動了動,無話可說。 但唐見溪卻再忍不住道:“姑娘真是一針見血啊?!?/br> 并非是一針見血,而是在朱旋久身上有所領悟。 朱旋久為了一個朱家家主,已經到喪心病狂的地步,更何況那些人爭的,還是天下的大位。 太子藏在骨血里的仁慈性格,被唐岐令教染的書生義氣……這些做人的優(yōu)點,卻是廝殺爭搶時的弱點。 是致命的。 沉默半晌,晏三合問:“后來呢,你還見過太子嗎?” “見過一次?!?/br> 那次他回京城,去禮部上交辭官文牒和官印,一切手續(xù)辦妥后,走出禮部,恰好太子的車馬停在禮部門口,太子從車里下來。 四目相對,物是人非。 他蓄了須,鬢角長出了白發(fā),鼻翼兩邊的法令紋有些深,不用細想,也知道他日子過得艱難。 “我上前跪地行禮,他居高臨下地看了我?guī)籽?,什么話也沒有說,便走開了。” 唐見溪:“我心里頗為失落,想著過往的種種,心里忽然覺得沒意思透了,連馬車也不坐,就自顧自的走了。 走出幾條巷子,有人追上來,往我手里塞了一樣東西?!?/br> 唐見溪解下腰間的荷包,從里面拿出一片小小的、薄薄的白玉,遞到晏三合手上。 晏三合低頭一看,是用白玉雕刻成的一尾魚,栩栩如生。 “他給我的,晏姑娘能猜出什么意思嗎?” 唐見溪神色頗有些動容,不等晏三合回答,便道: “清澈見溪,溪中有魚,魚在水里何等快活,我不愿意像褚言停那樣追隨他,他便放過了我,還讓我余生自在。” 頓了頓,他又嘆息道:“余生自在啊,晏姑娘,這世道,多難得呢!” 是難得! 晏三合捏著那片小小的白玉,久久不語。 其實唐之未、陸時、唐見溪能平安無事的活下去,身后都有一只無形的大手在暗中幫襯著他們。 這手的主人,便是先太子容與。 只憑這一點,他就坐不上那個位置,太過重情重義了。 第642章 二虎 “晏姑娘,我就只見過他三面,和他說過的話,加起來不會超過十句?!?/br> 唐見溪:“但就這短短的三面告訴我,這人不是壞人,他做不出用巫術詛咒生父去死的事兒?!?/br> “因為他是你先生一生調教出來的弟子?!?/br> “是!他但凡能夠再狠絕一些,都走不到這個地步。” 唐見溪:“褚言停曾和我說起過他,他說人如其名,先生賜下的字,就是他這個人,既能容人,也能容忍,當得一個仁字?!?/br> “那么……” 晏三合:“你對巫咒案有什么看法?” “從前看不透,只覺得許多事情像蒙著一層紗,遮著一層霧,一年一年過去了,紗被風吹走了,霧被陽光照跑了……” 唐見溪冷笑一聲。 “就算沒有你們和我說朱旋久的事,沒有言停那幾份手稿,我也能悟出些道道來,無非就是八個字,里應外合,逼他造反?!?/br> 里應外合,逼他造反——和小裴爺分析的一模一樣。 但手稿? “唐見溪?!?/br> 晏三合強忍住心中的激動,問道:“褚言停的手稿在哪里,我能不能看一看。” 唐見溪從地上爬起來,走到那堆書前,彎腰把繩子解開來,在一本書的夾頁中,小心翼翼地抽出幾張紙。 “不言,去把燈拿近點?!?/br> 李不言取下墻壁上的油燈,放在晏三合身邊。 晏三合接過紙,沒有急著去看,而是抬頭看著唐見溪,“你留著這些東西,不怕有一天……” “怕!” “為什么還留著?” “和晏姑娘非要解這個心魔,是一個道理。” 明知不可為,而必須為之。 看著唐見溪堅定的目光,一股說不出的情緒慢慢涌上晏三合的心口,以至于她靜了好一會,才就著油燈低頭看起來—— 元封三十一年; 七月十二; 今日一起床,右眼皮就開始跳,左眼跳財,右眼跳災,我想著夜里的夢,去佛堂上了三柱清香。 夢是關于林壁的。 她自盡后,從來沒有入過我的夢,這是第一次。 夢里,她著天青羅裙,眉目端秀,右手簪花而笑,一如九年前的模樣。 我卻是老了。 容與書房的隔間里,也有一間小佛堂。 他說他這個身份,跟任何人袒露心聲,都是件致命的事,唯有跟菩薩說才最安全。 我置這間佛堂,就是學他,心煩意亂的時候會來這里坐坐。 佛堂里供著觀世音菩薩,金剛怒目,菩薩低眉,聽人說,菩薩能看見人世間的一切疾苦。 既如此,她也應該能看到我的,看到容與的。 先生走后,我進了詹事府,輔佐容與。 我話很少,笑也不多。 容與的話比我還少,臉上也再難有笑,他經常會在深夜把我叫去,君臣二人一壺酒,都無話,慢慢飲盡后散去。 這是一個只有我能見到的沉默寡言的容與,在外人面前,他依舊是陛下寵愛的太子,是意氣風發(fā)的儲君。 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 他待人還是如從前一樣彬彬有禮,只是行事中多幾分殺伐和狠絕,據說太子府除了太子妃外,別的人都懼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