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的臉色變幻了好幾下，才開口回答：阿生啊，你爹娘都在瘟疫中去世了。

    阿生信了，很快就把這個夢拋到了腦后。但她不知道，當天夜里她祖父躺在床上，無聲流淚到半夜。”

    毛氏聽得入神，“阿生的爹娘一定不是因為瘟疫死的?！?/br>
    “確實不是?！?/br>
    晏三合看著她。

    “慧寶，如果你是祖父，會告訴阿生實情嗎？還是讓她快快樂樂的活下去？”

    第612章 冤孽

    毛氏不說話。

    只是眼睛比剛剛沉了一些，也悲了一些。

    良久，她問：“實情是非常殘忍的？”

    “是，非常殘忍?！?/br>
    晏三合又喂了毛氏一口藥，然后湊近了，“慧寶，你怎么選？”

    “好苦！”

    毛氏眉頭緊緊的皺著：“我最怕苦了?！?/br>
    “傻慧寶，能治病的藥，都是苦的。”

    晏三合一手把藥碗放桌上，一手去握她的手。

    手，瘦骨嶙峋，像雞爪子似的，誰能想象，在三個多月前，這只手還保養(yǎng)的柔弱無骨。

    毛氏長長嘆出一口氣，“還是別告訴了吧。”

    晏三合的手輕輕抖了下，“為什么呢？”

    “快快樂樂不好嗎？”

    毛氏的眼里不知為何，有了一點生機，說話的聲音也比剛剛大了一點。

    “人生已經(jīng)很苦了，那些不好的，就讓他過去吧?！?/br>
    “總不能一輩子都這么糊里糊涂的過去吧，那是她的親生父母呢?！?/br>
    “孩子?！?/br>
    毛氏緩緩地笑了，“不要事事都弄明白，很累的?！?/br>
    這是你的選擇嗎？

    “可我替阿生覺得不甘心，她應(yīng)該知道的。”

    毛氏反手握住晏三合的，“孩子，人這一生，可以開心，就不要難過，很短的。”

    “你說得對。”

    晏三合也笑了：“后來祖父什么都沒有說，阿生就這樣糊里糊涂、開開心心地活了一輩子?！?/br>
    “就該這樣?！泵纤坪鯘M意故事是這樣一個結(jié)尾。

    晏三合：“故事說完了，我去把大爺他們叫來，他們在外頭守了好久了?！?/br>
    “都是好孩子?！?/br>
    毛氏目光很溫柔，“你也是好孩子?！?/br>
    我不是。

    我沒有救回你的命。

    慧寶。

    對不起，我食言了。

    晏三合深深看她一眼，迅速抽出手，然后頭也不回的走出去。

    所有人都迎上來。

    晏三合面色平靜，道：“什么都不要說，讓她開開心心的走吧?！?/br>
    ……

    兒女們都圍在床前。

    毛氏一張臉孔一張臉孔地看過去。

    “身上臟死了，剛剛見晏姑娘太失禮，我要換件干凈衣裳?！?/br>
    朱遠昊藏在背后的手，用力的都暴出了青筋，“娘，穿那件紅色的，繡牡丹的，好看呢?！?/br>
    “還是三兒懂娘的心?！?/br>
    “快替我換上?！?/br>
    毛氏看向朱未希：“大妹，你在哭嗎？”

    “沒有！”

    朱未希迅速用手背擦了下眼淚，“娘，就是眼里進沙子了?！?/br>
    “三妹，快幫你大姐吹吹?！?/br>
    “噢！”

    三小姐作勢吹了兩下，卻把自己的眼淚給吹了出來，“大姐?！?/br>
    “忍住。”

    朱未希撥開她，“娘，我來替你換衣裳。”

    “再幫我梳個頭?！?/br>
    毛氏拿起一縷頭發(fā)，“怎么都白了呢?！?/br>
    “誰的頭發(fā)不白啊，我將來也會白的?！?/br>
    朱未希低頭：“娘，我?guī)湍闶醾€最好看的。”

    “一定要最好看的。”

    毛氏臉上有些小得意：“當年，你娘在洛陽城，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美人，門檻都被媒婆踏矮了三寸?！?/br>
    “不是美人，能生出我們這幾個。”

    朱遠昊把衣裳拿到近前：“娘，你伸手?！?/br>
    兄妹五人替毛氏換好衣裳，梳好頭，毛氏又說嘴巴沒味道，想吃甜的。

    四個湯圓，吃了半個。

    毛氏咂吧咂吧嘴巴，滿足了，眼里的光也淡了。

    她在人世間最后的時刻，終于到了。

    毛氏目光看向朱遠墨：“老大？”

    “娘？”

    “背娘回自己的院子，這院子娘睡不慣。”

    朱遠墨失神片刻，蹲到她面前，“娘，你上來?！?/br>
    毛氏伏在大兒子的身上，腦袋貼著他寬闊的背，無聲笑了。

    “老大啊，娘生你的時候，你這皮孩子，差點沒把娘疼死，這會身子骨都長這么結(jié)實了?！?/br>
    “娘，我都三十出頭了?！?/br>
    “大人了。”

    毛氏嘆了口氣，“你是長子，弟弟meimei就交給你，這個家要撐起來不容易的，我兒受苦了?！?/br>
    朱遠墨腳下一頓，眼淚奪眶而出。

    “老二?！?/br>
    “娘?！?/br>
    朱遠釗趕緊跟上過去。

    毛氏抬起手，輕輕撫摸他臉上的每一寸。

    “以前娘一直沒瞧見，我的老二原來也長得這么好，別怨娘?！?/br>
    “不怨，一點也不怨?！?/br>
    “老二啊，娘誰都不擔(dān)心，只擔(dān)心你。”

    毛氏看著他，又嘆氣。

    “將來遇著好的，再討一房吧，從前娘待任氏不夠好，你替我待后面那位再好一點。你待她好了，她才能疼咱們姐兒，才能疼你?！?/br>
    朱遠釗一邊流淚，一邊點頭。

    “老三?！?/br>
    “娘，娘……”

    昔日最得寵的兒子，死死的拽著毛氏的手，一邊走，一邊哭。

    “哭什么，都大人了，將來要好好幫襯你大哥，要聽你大哥的話，別給家里闖禍，記著沒有？”

    “嗯，記著了?！?/br>
    記著就好啊。

    毛氏有些累了，闔上眼睛，“怎么還不到？”

    “娘，馬上就到了?！?/br>
    朱遠墨腳下飛快，朱遠釗、朱遠昊在左右?guī)鸵r著，不過片刻，便到了中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