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的短命鬼長命百歲了 第400節(jié)
“朕忘了,你是撥亂反正,替天下蒼生發(fā)聲的大御史;是兩袖清風(fēng),曲高和寡的大清官。 朕若殺了你,便背上了殺清官的罪名,他日工筆史書,朕便成了昏君,而你陸大人,則名垂青史?!?/br> 陸時伏跪在地上,一言不發(fā),彎曲的身子沒了那層威武的官袍做遮掩,瞧上去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老人。 皇帝只覺得渾身的骨節(jié),連同四經(jīng)八脈都隱隱生痛。 他一生經(jīng)歷過無數(shù)的風(fēng)波,打過無數(shù)的仗,遇到過無數(shù)的敵人、對手,還沒有一個人將他逼迫至此。 這人把他逼進了一個狹窄的縫隙中,無路可進,無路可退,甚至連拔刀也不能。 皇帝頹然坐下,“陸時啊陸時,朕留你不得,殺你不能,你好深的算計?!?/br> 陸時依舊沉默。 皇帝看他這樣,反倒想笑了,“你是替他來報仇的吧?” 他是前太子。 陸時這時才直起身:“非他,只為唐家。” 皇帝冷笑,“這有什么區(qū)別嗎?” “有!” 陸時淡淡一笑:“唐家給我恩惠,受人一恩,涌泉相報?!?/br> “那朕呢?” 皇帝質(zhì)問:“當(dāng)年你那個身份,很多人都勸朕罷了你,朕不僅沒有罷,還扶你一步一步上位,朕難道就沒有給你恩惠?” 陸時:“陛下扶我上位的同時,我在為陛下披荊斬棘,這不是恩惠,這是你情我愿,是君臣之間的默契?!?/br> 好一個君臣默契。 皇帝冷笑連連。 “唐家是一定要敗的,唐岐令是一定要死的,那人的性子,根本坐不穩(wěn)這江山。 唐岐令是他的先生,更是他最重要的幕后軍師、左臂右膀。他不是死在我手上,也要死在別人手上?!?/br> “陛下說得沒有錯?!?/br> 陸時眼底有嘲諷的笑。 “唐岐令該死,但不該那樣死;唐家必敗,但不應(yīng)那樣敗。將軍百戰(zhàn)死,唯有一樣死不得:被誣陷降敵。如此死,死不瞑目?!?/br> 皇帝冷笑一聲,“所以你這么些年,把自己活成一個孤種,只為今天?” “并不是?!?/br> 陸時平靜道:“這世上,有好人,有惡人,有jian臣,有忠臣,有清官,有貪官……直如弦,死道邊;曲如鉤,反封侯。 鐘馗一生,行光明大道,封天下厲鬼。我這一生……” 陸時停頓了一下。 “先生曾說過,我的性子是做御史的一把好料子,這么些年,我有私心,亦有本心,我除了想為唐家討一個公允外,還想努力不辜負(fù)先生的話?!?/br> “陸時,這世上何來公允二字?” 皇帝身子往前湊了湊,直直看著陸時的一雙眼睛。 “他生來為嫡,我生來為庶,你陸時雖姓陸,卻生來不過是個私生子,談何公允?” 陸時眼中慢慢簇起一團熊熊烈火。 “天不得時,日月無光;地不得時,草木不生;水不得時,風(fēng)浪不平。 命里已安排定,誰也沒有選擇的余地,唯一能選擇的,便是對得起自己胸膛里的一顆心?!?/br> 他靜靜地看著面前的帝王—— 他殺伐果斷,文韜武略,平定四海,知人善用,華國在他手上,堪比漢唐盛世。 但手上的血太多了,流都流不盡;刀下的冤魂太多,閻王殿里裝都裝不下。 “陛下不是一個好人,但是一個好皇帝?!?/br> 陸時慢慢伏下身子,額頭觸碰到地上。 “臣有幸陪陛下走了十八年,不悔;但臣想為唐家討一個公允,十八年亦不悔。請陛下,賜臣死罪!” 諾大的殿里,一片死寂。 …… “裴大人,裴大人?!?/br> 小內(nèi)侍顛顛的跑過來,趴著裴笑耳邊道:“老大人沒事了?!?/br> 裴笑一臉的不敢置信:“當(dāng)真?” “千真萬確。” “我的觀世音菩薩哎!” 小裴爺頓時有種劫后余生的感覺,趕緊從懷里掏出銀票,一咕嚕腦兒都塞到小內(nèi)侍手里。 “他人呢,這會在哪里?” “怕是已經(jīng)到了家?!?/br> “阿彌陀佛!” 小裴爺雙手合拾朝天上拜了拜,心說這一下總算是沒事了,安穩(wěn)了。 不對?。?/br> 小裴爺臉色一變。 怎么就沒事了呢? 陛下為什么要放過他? 這不合乎常理??! …… 小裴爺變臉的同時,陸時已撐著傘走進院子。 陸大在屋檐下等著他。 “老爺回來了,先用飯,還是先沐浴?!?/br> “先沐浴更衣,讓廚房溫兩壺酒來,你陪我喝一點?!?/br> 陸時把傘遞給他,“對了,箱籠里那套水藍(lán)色直裰你替我拿出來,我要穿。” 陸大拿傘的手,微不可察的頓了一下,還沒應(yīng)聲,陸時已經(jīng)走進了屋里。 沐浴、更衣。 陸時走到銅鏡前,發(fā)現(xiàn)領(lǐng)口有點歪,又伸手正了正。 “這衣裳是她送我的,她說我穿這個顏色顯年輕,請的是我們金陵府最好的繡娘?!?/br> 他轉(zhuǎn)過身,伸長雙臂:“阿大,你瞧瞧如何?” 陸大不說話,只是點點頭。 “你啊,總不說實話?!?/br> 陸時伸手點點他,又轉(zhuǎn)過身,看著銅鏡里的自己。 “人老了,個子就縮,這衣裳當(dāng)年我穿正正好,如今穿是偏大了,都有些撐不起來,阿大,你來替我縫兩針?!?/br> 阿大不動,只是紅了眼眶。 陸時走到他面前,“走,陪我喝兩盅?!?/br> “老爺?” “你素來是個痛快人?!?/br> 陸時拍拍他的肩,搖頭笑道:“走!” 阿大跟著走出去,這時有下人送酒菜來,陸時命令道:“多擺一副碗筷?!?/br> “是,老爺?!?/br> 兩副碗筷擺好,下人掩門而出,陸時拉著陸大在小桌邊坐下。 四盤小菜,酒是米酒。 陸時連喝三盅,又吃了幾口菜,放下筷子。 “主仆一場,沒什么東西可留給你的,我身后的東西都給你。” “老爺?”陸大心上一痛。 陸時擺擺手,示意他不要說話。 “我死后,陛下定會讓我葬在皇陵附近,也不會讓我穿這身衣裳上路,衣裳脫下來后,你把它埋進她墓里,也算全了我的心思。” 陸大再忍不住,眼淚籟籟下。 “有一個人,我瞧著面相有幾分熟悉,你應(yīng)該和我一樣,也有這個感覺?!?/br> 陸大陡然睜大眼睛。 陸時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不容易的,阿大,看著點?!?/br> 陸大含淚點頭,“好?!?/br> 陸時掏出帕子,替他擦了擦眼角的淚,把帕子塞他手里后,走進廂房,輕輕掩上門。 “結(jié)束了,終于結(jié)束了?!?/br> 他自言自語一聲,走到臉盆前,用帕子凈面凈手,用清水漱了口,然后走到窗邊,靜靜地站了一會,才吹滅燭火,躺到床上,緩緩閉上了眼睛。 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一只手溫柔地?fù)嵘狭怂念~頭。 他睜開眼睛,看到一個女孩兒,女孩兒有一雙清亮的眸子,像花瓣兒一樣的紅唇。 她沖他莞爾一笑,“陸大膽,跟不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