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了，即使是親姐妹，一碗水端平也都是騙人的，如果不去爭搶爸爸mama的喜愛，一旦面臨拋棄一方的選擇，我就會被扔掉。”

    沈笑笑緩緩道：“我的身體自出生起就特別不好，沒有辦法上學(xué)，所有課程都是老師專門來家里教我的，我總是生病，基本每年都會面臨一次瀕死情況，不停做手術(shù)不停做手術(shù)，我覺得自己真的太累贅了，后來我陷入了死胡同，我覺得只要自己是爸媽最喜愛的女兒，即使我這么累贅也不會被拋棄?！?/br>
    “爸爸mama總是很忙，一年也只露幾次面?！?/br>
    沈笑笑想到什么就說什么，完全沒有時間線，但大致能讓人理解她在說什么，“因為爸爸曾經(jīng)受過很多人的恩，所以他一生都想這些恩情還回去，所以他成了成千上萬個孩子的沈爸爸，mama也是，她出身也不好，一路上都是村民資助起來的，所以她一直與爸爸一起?！?/br>
    “他們是許多孩子的爸爸mama，不像我和jiejie的，我們見過最多的人就是保姆阿姨?！?/br>
    “所以…”

    沈笑笑的聲音頓了頓，變得有些沙啞。

    “其實我沒有那么疼的，但每次爸爸mama回來時我都會叫的很大聲，那種疼我真的可以忍過去的，但我還是把他們呼喚來我的房間，哭著喊著說我有多疼，然后抱著他們才能睡著?！?/br>
    “jiejie從來沒有跟爸爸mama一起睡過，因為我說jiejie睡覺時會踹我，會讓我更疼?！?/br>
    “后來爸爸mama和我的相處時間變成了jiejie的兩倍，三倍，好幾倍，很多倍，有次爸爸回來直直跑向我的房間，說給我?guī)Я硕Y物，看到j(luò)iejie的時候他愣了一下，連忙說也給歡歡帶禮物了?！?/br>
    “我似乎成功了?！?/br>
    “我當(dāng)時覺得自己想得特別明白，我可以不要jiejie，但我不可以沒有爸爸mama的愛，”沈笑笑輕聲道，“我自私又嫉妒jiejie的健康，可我把自己的疼痛擺得太高了。”

    “我的病根本不是jiejie造成的，但我的所作所為好像都在報復(fù)她。”

    “jiejie也是爸爸mama的女兒?！?/br>
    姜厭這時開了口：“沈歡歡知道這件事嗎？”

    沈笑笑的聲音戛然而止，片刻，她小聲道：“我還以為你睡著了?！?/br>
    姜厭沒回話。

    許久，沈笑笑回了話。

    她說：“我原本以為不知道的?！?/br>
    “但在某次治療后，我從麻醉狀態(tài)醒過來，我看到爸爸mama急急忙忙跑向我，jiejie沒有過來，她拿著一張滿分卷子，站在門邊看我，很沉默地看著我?！?/br>
    “其實jiejie的動作并沒有什么暗示，但我當(dāng)時就是知道她猜到了。”

    “我嚇得要死，叫疼的聲音都忘記發(fā)出來了，但她點了點自己的嗓子，提醒我要謝謝爸爸mama，”沈笑笑說，“jiejie用嘴型比劃著說，爸爸mama是從很遠(yuǎn)的地方專門跑回來的，希望笑笑快快好起來?！?/br>
    沈笑笑說：“我這輩子都對不起jiejie。”

    “爸爸mama死了，我永遠(yuǎn)都對不起jiejie?！?/br>
    姜厭問她：“你跟沈歡歡聊過這件事嗎？”

    沈笑笑回得很快：“沒有。”

    姜厭問：“為什么？”

    沈笑笑擦了擦眼角溢出來的眼淚，用特別小的聲音說道：

    “我好怕jiejie會原諒我啊?！?/br>
    第109章 歡笑

    房間內(nèi)很是安靜。

    如今墻壁上的掛鐘過了十二點, 窗外蟬聲平息，沈笑笑因哽咽而稍稍急促的呼吸聲很清晰。

    姜厭沒有追問，沈笑笑倒是又說起來。

    她用很刻意的悠閑口吻問姜厭：“姜厭姐, 你還不知道我的身體是怎么好的吧？”

    姜厭“嗯”了一聲。

    沈笑笑說：“這件事有些說來話長?！?/br>
    “要是想說清楚的話, 得從我爸媽去世說起。”

    她說起自己父母去世的事情：“我爸爸叫沈東岸，他死的時候，那年我和jiejie十三歲?！?/br>
    “我記得特別清楚，那天是個除夕, 爸爸一大早就離開家, 他說他要去競爭一個項目, 如果成功了他又能建好多學(xué)校，地址他都在山區(qū)選好了, 就等著這次了?！?/br>
    “結(jié)果他沒能回來?！?/br>
    “談判途中他被對方捅了好幾刀, 那個人有精神病，一發(fā)病就會攻擊人, 在家里發(fā)病過好幾次，但是被家人壓下來了，這件事外界根本不知道，爸爸也不知道，如果他知道的話，他肯定不敢和對方私下協(xié)商的?！?/br>
    “爸爸被救護(hù)車帶走后, 他下屬給mama打了電話，mama怕我們擔(dān)心所以什么都沒告訴我們，她只是說爸爸需要現(xiàn)金，她要去送, ”沈笑笑越說鼻音越重，但還是在說,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話，“因為那天是除夕嘛，家里的保姆都放了假，mama著急爸爸沒有心情做午飯，于是她讓我們自己吃點面包牛奶，之后她就跑去了醫(yī)院。”

    “——姜厭姐，你睡了嗎？”

    聽到這兒，姜厭應(yīng)了一聲，表示自己正在聽。

    于是沈笑笑又繼續(xù)往下說。

    “爸爸死得很快?！彼p聲道。

    “他其實到醫(yī)院的時候就沒有心跳了，mama剛到醫(yī)院就接到了死亡通知，她在醫(yī)院待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傍晚才回家。”

    “她不知道要跟我們說什么，怎么說，因為我不是mama，做不到完全的感同身受，但我知道那時候的她一定非常非常痛苦?！?/br>
    “我的mama叫溫榆，她在打開大門路過家里的花園時暈倒了，當(dāng)時我們家的花園在翻修，她的頭碰巧磕在沒有磨平的柵欄尖上?！?/br>
    “我和jiejie還在家里等著爸媽過除夕，但是爸爸死了，mama在與我們只有一門之隔的地方流逝生命?！?/br>
    “只要我和jiejie有一個人可以發(fā)現(xiàn)mama，她就不會死，但是我們沒有發(fā)現(xiàn)，所以我們失去了mama?！?/br>
    “這件事還是jiejie做完晚飯，想要出門等爸媽時發(fā)現(xiàn)的，”沈笑笑說，“我現(xiàn)在都不知道jiejie看到那一幕是什么樣的心情，等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救護(hù)車已經(jīng)到我們家里了，jiejie把我推出房間，讓我最后再看一眼mama?！?/br>
    “除夕那晚我們失去了雙親，只是短短一天，我在這世上的親人只剩下jiejie了，我緩了很久才接受這個事實，然后我開始回憶我對jiejie做過的所有事，我耍過的心機(jī)，我奪過的愛，我干過的糟糕事，我開始不停找爸爸mama與jiejie相處過的痕跡。”

    “可是我點開爸媽留下的手機(jī)，相冊里都是我們?nèi)说暮险?，那些是我奪過爸媽手機(jī)拍的自拍照，里面沒有jiejie。”

    沈笑笑像是回憶到什么很難過的場景，眼淚拼了命地往下掉。

    “我從沒如此恐懼過，我的良心在爸媽死后回來了，我不敢看jiejie，不敢和jiejie說話，但是jiejie對我更好了，她竟然對我更好了?！?/br>
    “我試探性地問jiejie她可不可以陪我睡覺，她立刻就抱著枕頭鉆進(jìn)我的被窩，于是我問我可不可以和去上學(xué)，我想和jiejie上一所學(xué)校進(jìn)一個班，jiejie遲疑了很久也答應(yīng)了?！?/br>
    “因為怕別人可憐我們，所以我們離開了江城，去了一個很偏僻的城鎮(zhèn)?！?/br>
    可能是說到關(guān)鍵點了，沈笑笑抽了抽鼻子，努力蓋住自己的哭腔，認(rèn)真道：“在那里我遇到了霸凌。”

    “白化病，學(xué)習(xí)不好，還殘疾，”沈笑笑說，“我被欺負(fù)了?！?/br>
    “我被笑話，被人在卷子上畫畫，還有陌生男孩推著我的輪椅在走廊上瘋跑，我差一點點就滾下樓梯了。”

    “每次都是jiejie出來制止，這種情況發(fā)生了好幾次，jiejie在先前的學(xué)校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她也不知道怎么辦，于是想用爸爸的地位壓他們，還想用錢擺平，但我實在是窩里橫，我不想提跟爸爸mama有關(guān)的所有事情，比起被欺負(fù)我更怕被說是沒爸媽的小孩，我還害怕被報復(fù)，所以jiejie開始準(zhǔn)備為我們轉(zhuǎn)學(xué)?！?/br>
    “學(xué)校是寄宿制，放學(xué)很晚，轉(zhuǎn)校前的那晚jiejie去校長辦公室拿文件，落單的我被學(xué)校里的兩個混混推下了樓梯，”沈笑笑說，“我摔得不重，爬起來后就看到j(luò)iejie面色蒼白地跑向我，那晚是jiejie背著我回家的?！?/br>
    “jiejie回家后給我做了晚飯，凌晨的時候又離開了家，直到下半夜才回來?！?/br>
    沈笑笑說：“第二天我就看到了新聞，推了我的那兩個小混混被人用繩子掛在學(xué)校樹林里一晚上，嚇出了失心瘋，jiejie被警察帶走了，后來是我們的師父找上jiejie，然后超管局把jiejie保了出來。”

    “那晚jiejie本來是想稍微教訓(xùn)一下兩人，但暴怒之下激發(fā)了束靈能力，兩人的靈體被jiejie緊緊捆住，多次被強行拽出體內(nèi)，于是兩人的靈體廢了，終生癡傻，而靈體會跟隨輪回...”

    “這兩人倒是沒什么可惜的，”沈笑笑吐了口氣，“他們是學(xué)校霸凌小團(tuán)體的頭目，不知道霸凌過多少學(xué)生，但jiejie因為背負(fù)重大因果，要給超管局打二十年的工?！?/br>
    “師父來家里接走jiejie的時候，見到了我，她發(fā)現(xiàn)我的虛弱體質(zhì)全是因為靈體先天缺失，是天生的降靈體，若想活命必須修習(xí)通靈術(shù)，于是我也有了師父?！?/br>
    故事說完了。

    沈笑笑故作俏皮道：“你看，我健康之因全在jiejie?！?/br>
    “這二十年無論是生是死我都要跟緊jiejie才行?！?/br>
    今晚沈笑笑的語氣分外嚴(yán)肅又正經(jīng)，是姜厭認(rèn)識她至今的獨一份。

    屋內(nèi)的氣氛很凝重，話題以沈笑笑的一聲嘆息畫上句號。

    她緩緩閉上眼睛。

    “說出來舒服多了，姜厭姐我想睡覺了?！?/br>
    姜厭道了聲晚安。

    十幾分鐘后，沈笑笑的呼吸聲漸漸平穩(wěn)，姜厭動了動脖頸，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著。

    她也準(zhǔn)備睡覺了，但這會兒一直抱著她腰的小女孩突然用手指戳了戳她的后背。

    有些癢。

    姜厭在黑暗里揚起眉。

    小女孩暗戳戳道：“又聽了個故事，這個夜我沒白熬。”

    “就是你知不知道這是什么啊，”小姜厭從自己的被子底下掏出一個小紙人，“小白人給我的，說可以互通消息，保證安全?！?/br>
    “它怎么在發(fā)熱??？”

    發(fā)熱是因為對面有人在聽。

    姜厭有些無奈：“你之前怎么沒說？”

    小姜厭倒打一耙：“我怎么能記得這么多，再說你又沒問！”

    姜厭摸出自己的手機(jī)，點開沈歡歡的聊天框，詢問道：「你都聽到了？」

    沈歡歡回得很快：「嗯?！?/br>
    她說道：「本來是想聽大家晚上有沒有危險的，沒想到笑笑說了這些?！?/br>
    說實話，姜厭還挺想知道沈歡歡的態(tài)度，她能看出沈歡歡是真的愛自己的meimei，沒有絲毫恨意，但具體的心態(tài)她并不清楚。

    姜厭好奇便問了：「你和沈笑笑以前真是那種相處模式？」

    沈歡歡否定了：「我哪有那么慘啊?！?/br>
    「大多數(shù)人為了自己過得好會選擇美化自己的行為，但笑笑不是，她為了讓自己更愧疚更難過，她在記憶里丑化了自己。」

    姜厭詢問道：「什么意思？」

    沈歡歡回得認(rèn)真：「笑笑以前身體是真的不好，她是真的很疼很疼，她的疼源于其他靈體企圖鉆入她的體內(nèi)，她的靈魂被擠壓了，沒人受得住那種疼?！?/br>
    「她之所以要纏著爸媽，是因為我們爸媽的功德非常多，周身散發(fā)著紫氣，這種東西不可以抵抗刀刃但可以抵御鬼怪，所以笑笑只有在爸媽身邊的時候，才不會有鬼試圖搶占她的身體。」

    「她才會不疼?！?/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