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野獸
“你會愛我嗎?” 在你跟隨安達(dá)羅涅出門采漿果時,他突然的聲音把你嚇了一跳。 你回過神來,但更為他話語的內(nèi)容而震驚。 他切切踏步走到你身邊,沉靜地像位新娘一般,微弓著腰俯視著你:“寵物會愛主人。人類都這么說?!?/br> “……”你竟無從反駁他的話,但人類飼養(yǎng)的寵物會愛人類,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寵物的智商保留在一個能溝通而受掌控的低等范圍內(nèi),它們理解了用討好與諂媚換取食物,除此之外,它們一無所知。 但你是人類,你有著思考自我與其他抽象概念的智商,并且有著滿足你自我需求的能力——你不是寵物。 話又說回來,這要怎么和一只蜘蛛解釋? 你張了張口,半晌,一句謊言脫口而出:“也許吧。感情需要培養(yǎng),也許我在往后的日子,就會愛上你?!?/br> 一陣清風(fēng)略過荒野。你清楚地知道這不可能,你瘋了才會愛上一只脅迫你的怪物。但安達(dá)羅涅卻根本沒有察覺你的心思,他聽到你的回答后,在樹蔭下沉思,在你繼續(xù)采摘漿果時,他輕輕彎下了腰。 一個猶豫的,懵懂的吻落在你發(fā)頂。他松手很快,你甚至覺得那是一片偶然的落葉而已。 但他低垂的眼睫下,仿佛生銹了的灰眸,流露出被情緒浸養(yǎng)的溫?zé)?,那不該是野獸的眼睛。 “我想要你愛我?!?/br> 他嘆息著說。 有什么變得不一樣了。 你能感覺到他在思考,在為某種想法憂郁。從那個夜晚之后,他再也沒有讓你睡在地上過——他在夜晚把你緊緊抱在懷里,像在探索一個謎題那樣嘗試各種依賴你的姿勢,側(cè)躺下去時微微陷下去的柔軟的腰是最適合放置手臂的,他喜歡弓身擁抱,像只擁抱自己的蛋的小鳥,也能在你發(fā)絲間的氣息中入睡。 但你有個疑惑——他真的從中獲得滿足和愉悅了嗎? 他的眼睛依然是迷茫的,未能找到答案的哀愁回蕩在那雙已不再銳利的灰眸里。 他在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但你不會問。你保持著一種狡猾的沉默,一種微妙的報復(fù)。為什么你要為他指點迷津?為什么你要幫他辨明心意?他渴望著一些他未曾擁有的東西,但這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 你只是他脅迫來的工具。既然如此,你決定不做任何額外的事。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過去。 那是大概一周之后的一個下午,你躺在草地里,安達(dá)羅涅在不遠(yuǎn)處曬太陽,你也就跟在他身邊出來享受一下秋日的陽光。 你捏了捏自己的臉,相比起和卡繆他們在一塊時,你甚至圓潤了些——畢竟在安達(dá)羅涅這里你沒辦法挑食,吃下太多rou了…… 他到底什么時候放你走呢?……卡繆他們又怎樣了?他們找你了嗎?還是就這么放棄了?…… 思緒逐漸飄遠(yuǎn),正胡思亂想時,一片陰影籠罩了你,你勉為其難睜開眼睛,安達(dá)羅涅來到你身邊了,你支起身體:“怎么,要走了嗎?這不剛來一會兒……” 一支有著細(xì)嫩花莖的小花被擱在了你耳朵上。 他那漆黑的尖銳指甲小心翼翼地離開了,看來為了不掐斷這脆弱的植物,他努力控制自己過了。 “……” 你有些驚訝地抬手摸了摸臉側(cè)的鮮花,看向同樣是一臉驚訝的安達(dá)羅涅,被他的疑惑逗笑了。 他自己都沒搞清楚送花什么意思,卻兀自把花別在你身上了,真是一只蠢蠢的野獸。安達(dá)羅涅歪了歪頭:“你干嘛笑?” “哈哈哈哈……說起來,我想問你很久了?!蹦銚沃莸?,看向他:“你這些東西是從哪學(xué)的?你是不是對人類太了解了?” “……嘛。”安達(dá)羅涅偏過頭:“我……我經(jīng)常聽冒險者們說話而已?!?/br> “哈?”難道他天天去視jian路過的冒險者……怎么跟蒂尼特有一樣的癖好。 “干嘛又罵我……”被你提到,一直視jian你的犯人又幽幽冒出來:“我看自己的祭司有錯嗎?” 你看都沒看他一眼。 “因為人類很有趣……”安達(dá)羅涅在嘟嘟囔囔:“我自己一個人住也很無聊的,總要找點樂子吧?人類不也經(jīng)常和同伴聊天嘛,而且跟不同的人說不一樣的話……很豐富。” 感情他把路過的冒險者當(dāng)新聞播報聽了。你腹誹,不過也是,他畢竟不同于普通的野獸,是擁有近乎人類智商的魔物,也有很高的精神愉悅需求呢。 “雖然不想承認(rèn),但你們?nèi)祟惖氖澜缯娴暮艽?。”安達(dá)羅涅撥弄著身旁的細(xì)草:“你們有太多的事能做,除了狩獵和交配之外,還需要什么‘工作’、‘升職’、‘戀愛’……他們偶爾也會唱歌和吹奏樂器,看起來那么開心。你們的歌曲和樂器是不是很多?不過我只認(rèn)識短笛,別的對不上號?!?/br> 談起他曾窺探過的那些東西,他有些滔滔不絕:“我知道你們用貨幣去買食物,所以需要工作,但戀愛是干什么的?我理解的是你們特別的求偶行為,就像有些雄鳥會在雌鳥面前跳舞一樣?!?/br> 你點了點頭,他理解得大差不差吧……似乎受到你的肯定,他繼續(xù)說:“我還見過冒險者在前進(jìn)過程中求偶的,他們在晚上就會交配。話說,人類沒有發(fā)情期嗎?為什么你們隨時隨地都能做起來?” 他的話把你問啞了,你思考了一下,不得不承認(rèn):“你是對的,人類沒有發(fā)情期,因為他們隨時都能發(fā)情……”來魔物棲息的地盤野戰(zhàn),雖然離譜,但如果是人類,倒也正常。 “你們還會看書。”安達(dá)羅涅放過了這個話題,繼續(xù)回憶:“我見一些人會在篝火旁拿出書本來讀,我也有拿到一些,但我看不懂??谡Z可以通過模仿你們說話練習(xí),但文字卻不行……” 怪不得他通用語這么熟練。你想,他的語言流暢到對一個離群索居的怪物來說太流利了,同樣避世不出的烏利爾現(xiàn)在說話還磕磕巴巴呢。 不過…… 你看向安達(dá)羅涅,他表情仍冷淡而疏離,只是談起無人知曉的過往,稍稍柔和了那張總擺著兇殘表情的臉——他看起來更美麗動人了些。 如此熟練的通用語,他究竟在人群之外窺伺多久了? 工作,寵物,音樂,戀愛,人生……一個個狀似普通的話題背后,隱藏著一只野獸在文明之外漫無章法的試探與流浪,多少個夜晚、多少處陰影……籠罩著他無言的注視。 渴望著、汲取著、用他銹色的眼睛,摸索著那不屬于他的世界。 “……” “……” 安達(dá)羅捏奇怪地看著你:“你干嘛那副困擾的表情?” “……沒事?!蹦隳罅四竺碱^,嘆了口氣:“我只是覺得偶爾和你這么聊聊也不錯。” “哈……”他看起來沒能理解你的話,但最好別理解,你轉(zhuǎn)移了話題:“不過,我也不識字,所以看不了書?!?/br> 你來這個世界后雖然能和他們交流,但文字卻沒辦法看懂,所以你現(xiàn)在是個絕望的文盲。 “你能說話是因為把我吃了啦?!钡倌崽刂噶酥缸约海骸拔夷茏屇憷斫馔ㄓ谜Z的結(jié)構(gòu),但文字這種記憶知識我可不能憑空產(chǎn)生?!?/br> “你好沒用?!蹦阈睦锏吐晳凰?/br> 蒂尼特毫無形象地翻了個白眼,消失了。 “你也看不了書?”安達(dá)羅涅疑惑地盯著你,他看起來不太能接受你是個文盲的事實:“你怎么能看不了書!” “我說了我不識字啊。”你惱火地揪了揪頭發(fā)。 “……哼。”他輕輕哼了一聲,臉上露出個嘲諷的笑容來:“原來我們一樣啊?!?/br> 他像是找到了你的什么弱點:“人類一般怎么稱呼你這種人?文盲?弱智?” “你才是弱智!” 你的反駁只是逗笑了他,安達(dá)羅涅捧腹大笑起來:“原來你也不識字!你明明是人類,卻跟我一樣看不了書!” 他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你臉紅起來,小聲反駁:“我可以學(xué)的……” “要怎么學(xué)?”他好奇地湊過來:“你們的父母會教你們嗎?” “會,但一般孩子們都會去學(xué)校。那里會有老師教他們所需要的一切東西?!?/br> “所以我在學(xué)校就能學(xué)認(rèn)字?” “你太老了。”你把他推開:“只有孩子才能進(jìn)學(xué)校。” “那你不也不能……真的只有孩子才能學(xué)認(rèn)字嗎?” 你摸了摸下巴:“一般來說是的?!?/br> “……孩子?!彼ь^看著天空,午后的陽光刺得他輕輕瞇起眼,但蔚藍(lán)依然印在他瞳孔。 “……哈?!彼p輕緩了口氣,低下頭來:“那,我們能生一個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