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細(xì)密輕柔如棉紗落下。

    自盤古開天辟地，自日月星辰初誕，自天地之間始有山川河流。她與他就像兩條交融的河流，匯入成一體，從此之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她渾身上下也好像被巨斧劈開，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汗水淋漓，欲生欲死之際，仿佛看到巨斧劈開天地時，通徹天地時的余燼。

    凌守夷是學(xué)道的，也是學(xué)醫(yī)的，初時還不算熟稔，但幾次之后，自然知曉她里里外外每一寸。他了解她的身體更甚于她了解自己。她甚至都不知道原來自己的身體竟有這般奇妙的變化，可以被折出這般孟浪的姿勢。

    二人久未纏綿，半晌，總覺得不夠盡興，凌守夷將她從床榻間抱起，托著她在殿內(nèi)走動。酒壇被撞碎，流霞春醪灑了一地。

    酒香四溢中，她被壓倒在窗臺前，撞開了半掩著的窗牖。

    風(fēng)雪霎時倒灌入殿內(nèi)，一支疏疏淡淡的白梅也正臨窗綻放。

    恰恰橫擦過他如雪般的眼睫。

    月色氤氳，暗香浮動，在他眼底綻開滿樹白梅。眼里欲色涌動，淺淡的眼里毫不掩飾，坦坦蕩蕩的侵略性。

    凌守夷淡金色的豎瞳因為高度興奮，收斂成細(xì)線大小，才能克制住這情到極致淡淡的殺性。

    那支白梅在她與他之間宛轉(zhuǎn)飄落，又被瓣瓣碾碎。她看得有些入神，禁不住摘下一朵白梅，別在他鬢角。

    便在凌守夷微微斂眸時，抖落下簌簌的飛雪。他附唇又來親她，淡色的唇瓣間探出的舌尖如櫻紅的飛雀，在半空之中追逐嬉戲。

    流霞春醪在殿內(nèi)汩汩流動，不知道淋漓的是酒，還是春潮。

    雪落在她身上化了，與酒液融為一體。冰雪消融之際便是春風(fēng)駘蕩之時，深埋于地下的春種破土而出，生根發(fā)芽，經(jīng)由春風(fēng)一吹，落地便又是一個姹紫嫣紅，草長鶯飛的春。

    凌守夷緊緊摟著她平復(fù)著呼吸。

    萬物都在這春日中生長復(fù)蘇，他年輕堅韌的身軀也在這春日中逐漸復(fù)蘇。誰忍心辜負(fù)著好春光，于是，在這春日里，又是一晌貪歡，一枕春酲。只是他從側(cè)輕緩入她，和緩許多。

    不知過了多久，廊外的雪積了一重又一重。

    凌守夷終于摟著她沉沉醉去，他哪怕在酒醉之際，也不甚安穩(wěn)，眉心微蹙，如盈山川。

    夏連翹窩在他懷里，伸出指尖輕輕撫平他眉間的山山水水。

    這才猶豫著，輕輕掙開他雙臂，撿起地上的衣裳，穿戴整齊。

    剛推開殿門，飛雪撲面而來欲迷人眼，殿內(nèi)溫暖如春還不覺寒冷。

    可等她真正走入這風(fēng)雪中時，寒氣侵骨，每一塊骨骼仿佛都被凍成了冰渣子，刮磨著血rou。

    她走到明月峰頂時，幾乎快凍成了個雪人。

    曲滄風(fēng)早已在明月峰巔等著她，看到她蒼白的面色，他微微一怔，似乎沒想到她身為修士還能被凍成這樣。

    “你可無恙？”他遞來一壺酒，“不過是些劣酒，暖暖身子?！?/br>
    酒一入口，果然辛辣沖鼻。

    夏連翹抱著酒囊默默地一飲而盡。方才在側(cè)殿內(nèi)她未喝醉，此時卻雙頰微紅，泛起濃烈的醉意。

    曲滄風(fēng)端詳著她的面色，嘆了口氣，“我真不知，叫你做這件事，到底是對是錯?！?/br>
    夏連翹搖搖頭，把酒囊還給他，“曲前輩，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咱們走吧。”

    曲滄風(fēng)兌現(xiàn)了他的承諾，果然將夏連翹與白李二人暫時帶到一個安全的所在。

    在她到來之前，他早已同白李二人交代清楚。

    白濟(jì)安與李瑯?gòu)忠灰姷剿?，紛紛長舒一口氣。

    “連翹，”李瑯?gòu)旨鼻械卦儐?，“你不要緊吧？”

    “瑯?gòu)郑覜]事?！毕倪B翹忙出言解釋，叫李瑯?gòu)职残摹?/br>
    白濟(jì)安知她無恙之后，則與曲滄風(fēng)并肩走遠(yuǎn)了。

    夏連翹這才有閑暇打量曲滄風(fēng)為他們安排的“避難所”。

    這是一處無名山谷，遠(yuǎn)處群山起伏，谷內(nèi)云霧繚繞，春意盎然，一派山明水秀，清幽僻靜。

    據(jù)曲滄風(fēng)所言，昔日，他一位丹陽宗的師長曾無意中得到一塊上古仙境的碎片，這小碎片中便是一個小天地。

    因為這處山谷不在地圖之上，也不存于此界之中，極為隱蔽。

    夏連翹心里清楚，躲在這里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若是沒足夠的實力作為保障，不過坐以待斃。

    曲滄風(fēng)也正是深知這一點，比原著更早一步開始傳授白濟(jì)安丹陽宗功法。

    曲滄風(fēng)生性疏朗，蔑視禮教，骨子里與白濟(jì)安是同一類人，授課時并不避諱夏連翹在場。

    她因此在一旁蹭了好幾節(jié)課。

    如此一來，曲滄風(fēng)又有些意動，笑著問她可要拜入丹陽宗門下。

    夏連翹搖搖頭。

    她現(xiàn)在只想保護(hù)好老白和瑯?gòu)?，實在沒有精力牽扯進(jìn)丹陽宗的是是非非。

    當(dāng)問及他為何不避諱她這個“外人”的時候，曲滄風(fēng)也只是笑吟吟反問道：“丹陽宗如今衰敗至此，我若不多招收些弟子，延我丹陽宗師承，難道還藏著掖著，抱著這些功法神通，見它們從此失傳于世間嗎？”

    “便是流傳于田間地頭，前輩也無所謂嗎？”

    曲滄風(fēng)笑了笑：“我丹陽宗向來崇尚有教無類，只要有向?qū)W之心，我都可教得?！?/br>
    但這個世上多的是寧愿把功法神通帶進(jìn)墳?zāi)沟摹?/br>
    從這一點上，夏連翹隱約窺見到仙門內(nèi)部兩個派系之間爭斗的矛盾所在。

    一個是愿惠及于民。

    一個卻是不容功法流傳于世。

    此時多想無益，她只能趁此機會，專心修煉，努力令自己的修為更上一層樓，才好應(yīng)對將來的危機。

    凌守夷醒來的時候頭疼欲裂。他眉頭緊皺，意識到不對勁。自己竟渾身赤衤果躺在榻上，身上只蓋著那件道袍。

    雖不知發(fā)生何事，凌守夷不論如何都不愿自己如此衣著不整的，他不假思索，當(dāng)即扯起道袍，披衣而起，絲絳束腰。

    烏發(fā)如流水般自腰背滑落，凌守夷被發(fā)跣足走到窗前。

    只見殿內(nèi)窗明幾凈。他冷峻的目光一點點掃過周遭，并未瞧出任何蹊蹺。

    凌守夷皺眉凝神，試圖回憶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神仙的記憶力素來龐大，他不該遺忘。

    然而，不論他怎么回想，想到的也都是一些零散的片段。

    凌守夷記得，夏連翹來找過自己，之后就記不清了。

    他早已不是初次，自己剛剛一睜開眼時的情狀，他就算不用猜也知道他與她之間發(fā)生了什么。

    既然想不起來，那便去問夏連翹最為直接妥當(dāng)。

    想到這里，凌守夷給自己又捏了個清潔法咒，正欲踏出殿門，倏忽，他腳步一頓。

    目光落在一塊塊整齊鋪就的玉磚之間。

    流霞春醪，不同凡酒，不論是神仙還是凡人飲下，都會忘卻飲酒時的記憶。

    凌守夷不懂酒，夏連翹怕他清醒過來覺察到蹊蹺，臨走前還是特地將地磚上灑落的酒液收拾得干干凈凈。

    但她忘記了一件最重要的是。

    凌守夷是這天下最不懂酒之人。

    正因為最不懂酒，哪怕一滴酒液的殘存，也能為他所敏銳感知。

    她騙了他。

    第107章

    不知不覺來到這處無名山谷已有三日, 夏連翹日日勤勉修行，未曾有過懈怠。

    因為仙境碎片中群山綿延，千峰競秀, 除卻他們之外，空無一人。她大可隨心意占據(jù)一個山頭修煉上一整天。

    這一日, 她正端坐在一塊大青石上打坐。石畔老松輪囷盤虬, 松濤陣陣。

    稷稷松風(fēng)中，她忽然聽到一個急促的嗓音。

    “連翹！”

    “跑！”

    什么？她愣了一下，睜開眼。

    那聲音如從夢中傳來，一迭聲的很急促的模樣。

    “連翹，快跑！”

    夏連翹霍然站起身，終于分辨出聲音的來源, 這個聲音是曲滄風(fēng)！

    雖不知他是如何傳音入密的，想來是用了什么仙門秘法。夏連翹還從來沒聽到過曲滄風(fēng)這般焦灼的嗓音。

    她一顆心漏跳了一拍, 霎時間心跳交織成密密匝匝的急促鼓點！沒來得及多想，也不敢多想，立刻將遁光催動到極致, 轉(zhuǎn)身就跑！

    一定是出問題了！

    嶙峋奇石怪松飛一般地從身邊倒掠而過, 夏連翹呼吸急促，強令混亂的大腦一點點冷靜下來。

    是凌守夷？凌守夷找到這里了？怎么會這么快？！

    就像是在印證她的想法，轟隆一聲巨響, 罡風(fēng)自百里之外激蕩而來。

    狂風(fēng)掀起道旁千鈞巨石，將高逾百丈的松柏喬木連根拔起，天地間, 飛沙走石, 陰云慘淡，竟好似一幅世界末日的景象。

    夏連翹如驚弓之鳥一般回頭望去, 只見遠(yuǎn)處群山綿延，千峰如洶洶浪涌，萬山如巨波傾顛。

    一道劍氣形成的白色光柱沖天而起，飛旋的劍氣卷起無邊威勢，摧毀了以此為中心方圓百里任何山石草木，即便是劍氣余波也震動得方圓百里樹木齊刷刷攔腰而斷。

    劍氣上摩九霄，下徹黃泉，攪動天際云海生波。

    風(fēng)云相聚，陰云密布，電閃雷鳴，似乎預(yù)示著一場能夠淹天沒地的磅礴大雨即將降下。

    這道劍氣，夏連翹確信無疑是屬于凌守夷。

    此一句之后曲滄風(fēng)便再無音訊，她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心跳急促到痙攣，唯今也只有發(fā)“足”狂奔。

    這仙境碎片本是單向進(jìn)出，但以防萬一，曲滄風(fēng)曾在山谷盡頭開辟出一個的通道，可以借那個出口逃向外界。

    不敢駕馭遁光飛騰至空中，唯恐會引來凌守夷的注意，她只能咬牙驅(qū)使遁光在密林間穿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