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然不是！”匡余明的情緒穩(wěn)定了下來，他不似剛才那樣激動，但是也明顯沒有放棄自己的想法：“我們跟神界萬儀宗是同出一脈，基礎(chǔ)劍決也只是略有變化，方才……明明跟師姐的習(xí)慣一模一樣?！?/br>
    理念可以相似，但是出劍收劍的習(xí)慣，每一個動作為何也那么熟悉？

    這些人當(dāng)中，封云清和匡余明跟韻蓮是一脈相承，三人都是曲亭真君的親傳弟子，封云清跟韻蓮一起修習(xí)的基礎(chǔ)劍決，匡余明更是韻蓮手把手教的，對她的習(xí)慣真是再了解不過了。

    匡余明急得都要把手指塞到嘴里啃了：“就是那個常……常松竹，明明前幾天對劍道還一竅不通，卻說開竅就開竅，這正常嗎？”

    封云清垂下眼，聽匡余明在面前絮絮叨叨，突然道：“那人現(xiàn)在何處？”

    匡余明將手放下：“你說的對，我要去問！”

    看著他急匆匆的背影，林縉是追都追不上，便回頭責(zé)備封云清：“匡師弟年輕，你也不懂事嗎？我們和外門這些弟子們關(guān)系本來就已經(jīng)不算好了……”

    封云清闔上眼，一邊一刻不放松的吐納著靈氣，一邊道：“既然他有這樣的懷疑，直接開口問也比暗地里猜測要好得多?！?/br>
    林縉沒好氣：“你當(dāng)我不知道你的想法嗎？明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偏偏還要心存僥幸，既這樣念念不忘，為什么當(dāng)初不……”

    說到這里，一旁的沈瀅悄悄拉了他一下，林縉也自知失言，把接下來的話咽了下去，重重的嘆了一口氣：“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人總要朝前看的，你也不要多想了……”

    封云清沉默許久，終于松了一直繃起的那股勁，他的語氣稍有迷茫：“師兄，我只是有些不能相信…… ”

    他跟韻蓮是一同長大的伙伴，他們之間親情友情愛情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個復(fù)雜的網(wǎng)，將兩人密密麻麻的包裹在一起，不管外人是怎樣想的，他們都是彼此最重要的人，像是手足血rou一樣不可分割。

    明明前一天還在討論喜服的樣式，明明她還那樣鮮活明麗，僅僅過了一天，就什么都變了。

    渡劫時兵荒馬亂，求生的欲望讓他本能的無視痛苦，過后那種麻木退去，被剜掉心頭rou一般的劇痛才鋪天蓋地的涌上來。

    封云清不是冷靜也不是無情，他只是到現(xiàn)在仍然不敢相信而已。

    但是他又不得不相信，每每匡余明找出什么新的理由來證明他的師姐沒有灰飛煙滅，封云清就要抑制自己那點不切實際的希望，更顯得冷淡。

    “你未免太過固執(zhí)了。”林縉苦笑著搖頭，接著盯著他胸前的玉佩意有所指：“奇跡有一個就難得了，怎么可能次次都發(fā)生?！?/br>
    “我知道?！狈庠魄迓溃骸皫熜郑皇侨诵碾y控?！?/br>
    沈瀅在一旁沒敢說話，默默地聽著師兄弟的對話，此時就很想問封云清一件事。

    她本以為封云清對韻蓮已經(jīng)沒有感情了，但聽這個意思似乎并非如此，但既然如此割舍不下韻蓮，為什么又不能跟那妖女?dāng)鄠€干凈呢？

    看到林縉并沒有追問這個問題，似乎是能理解的，她就更加疑惑了。

    *

    常松竹應(yīng)付完了同門，便將常青劍背到身后，往住處走。

    匡余明這時候才找到他：“常師姐，你留步?！?/br>
    常松竹停下腳步，見了他多少有點犯怵。

    要說出生在神界的修士對下界飛升上來的人多少有點刻板印象，就算人家已經(jīng)是地仙了，比神界中大多數(shù)人的修為都要高，但還是有些人覺得他們是一群鄉(xiāng)巴佬。

    好點的呢，就要覺得他們是趟過了無數(shù)的艱難困苦才勉強(qiáng)蹭上了神界的邊，雖然這樣說嚴(yán)格意義上也不算錯，但是其中總不免含有一點居高臨下的憐憫。

    飛升的地仙尚且如此，像是匡余明他們這種修為不夠，被破格提拔上來的人，受到的是什么眼神也就可想而知了。

    常松竹倒是沒這種想法，畢竟她一個人摸爬滾打到現(xiàn)在，吃的苦一點兒不比下界的人少，但是方才贏了匡余明之后，對方那種失魂落魄的反應(yīng)把她給嚇到了，生怕就這一次失敗就把他刺激出什么毛病來，因此打定主意以后繞著他走。

    但她還沒來得及躲，就被堵住了，匡余明直接問：“常師姐，你的劍法是師從何人？”

    來了來了！

    常松竹想：果不其然，他這就是不服氣，想來偷師的。

    看到她警惕起來的眼神，匡余明終于反應(yīng)過來，他放緩了語氣：“我沒有惡意，只是師姐這些時日所修習(xí)的劍法習(xí)慣，跟我認(rèn)識的人十分相似，故人久未相見，這才有些急了。”

    常松竹一聽對方可能是元蓮的朋友，當(dāng)即放下了戒心，還十分的興奮，剛要開口又覺得不對。

    她皺眉想了想：“不對，你不是剛到神界沒多久嗎？這么快就有‘故人’了？”

    匡余明十分坦誠，一五一十道：“她是我在蒼海界時的同門師姐……我們是一個師父門下的師姐弟，她在十幾年前……與我們失散了?！?/br>
    “那便肯定不是了。”常松竹忙道：“不知道你的師尊是何等修為，但最多不過是合道，我認(rèn)識的人自己至少就是這個品階了……是地仙都有可能，怎么可能是你的師姐呢？”

    匡余明一頓，到底沒讓失望沖昏頭腦：“她叫什么名字？”

    既然可以肯定這人并不是元蓮的朋友，那常松竹就更不肯透露了，她搖頭道：“你不用問了，必定不是?！闭f著就要繞著他離開。

    匡余明仍不放棄，他固執(zhí)地一邊追一邊道：“我?guī)熃忝麊尽嵣彙嵨兜捻?，蓮花的蓮，你可聽說過這名字？”

    常松竹的腳步驟然一停，險些讓匡余明撞倒。

    她回頭，狐疑的問：“蓮花的蓮？”

    “正是！”匡余明飛快道：“你聽說過是不是？”

    常松竹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猶豫著還是留了個心眼：“……沒有，我沒有聽到過?！?/br>
    “真的嗎？”匡余明睜大了眼睛。

    她點點頭，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不過你師姐長得什么樣子，是個什么性格？我以后可以替你留意一二……”

    她說的情真意切，匡余明沒多想，照實道：“師姐很漂亮……她是個很溫柔的人，待人坦誠親切，從沒跟別人說過一句重話?！?/br>
    哦，那肯定就不是了。

    常松竹心里這么想，嘴上又問道：“……你這師姐家里還有沒有什么人啊?！?/br>
    匡余明苦笑道：“大千界與神界不同，很多修士的父母只是凡人，壽元不過百，韻蓮師姐又沒有兄弟姐妹，哪里會有親人呢……”

    常松竹剛要說些什么，就聽匡余明繼續(xù)道：“硬要說的話，也就是還有個未婚夫……”

    “什么？！”常松竹忍不住大叫了一聲。

    匡余明看了她一眼，已經(jīng)篤定這人肯定與韻蓮有某種聯(lián)系，即便不是直接認(rèn)識，也很可能有過交集。

    他不追問，只是道：“常師姐，可否找個地方，我將師姐的事細(xì)細(xì)說與你聽，說不定……你就能幫著留意呢……”

    常松竹現(xiàn)在腦子有點亂，從表面上看除了“漂亮”這一點以外，匡余明的師姐跟曉蓮沒什么關(guān)系，但是一樣的劍法習(xí)慣和相似的名字，總是讓人忍不住在意。

    此時聽到匡余明說要細(xì)聊，既有點心動，又怕萬一真有什么不好說的，反而給元蓮惹麻煩，斟酌了一下，還是想先讓元蓮知道這件事再說。

    “我不……”

    “跟他去?！?/br>
    元蓮的聲音冷不丁的從耳畔傳來，常松竹一個激靈，下意識的四處一看，卻沒見到人。

    匡余明見她舉止異常，忙問道：“常師姐？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他似乎完全沒有聽到那句話，常松竹卻真真實實的又聽元蓮說道：“跟他去，聽聽他要說什么?！?/br>
    常松竹輕咳了一聲，對著匡余明正色道：“你說的不錯，同門一場，如果我能幫上你的忙就太好了。”

    第17章

    二人在一處僻靜的涼亭中坐定時，常松竹已經(jīng)想明白這是元蓮的神識在關(guān)注著她。

    化神期便可cao縱神識，只是十分不靈活，之后修為越高，神識可以覆蓋的范圍便越廣，常松竹明白元蓮的修為必定不低，也不算太過驚訝。

    她心里其實十分好奇，但是表面上還要裝作一副神態(tài)自若十分矜持的樣子：“你說吧?！?/br>
    匡余明頓了一下，開口道：“我都不知道從哪里說起……我自六歲便拜入了蒼海界萬儀宗，呵，你別看我們現(xiàn)在只配待在外門，其實在大千界，我這樣的還多少算的上是個天驕，一入門便拜入了師尊曲亭真君門下，認(rèn)識了同門的師兄封云清和師姐韻蓮?！?/br>
    常松竹其實一點不關(guān)心匡余明的過往，但是一聽到這里立即來了精神：“你說的那個師兄是不是就是……”

    “對，就是韻蓮師姐的未婚夫……或者，已經(jīng)可以稱作是道侶了?！?/br>
    他盡量冷靜客觀：“我初入宗門時師尊剛?cè)巫谥?，只是教?dǎo)我的功課修煉，平日里都是師姐在照料我，事無巨細(xì)，無微不至……就是我小時候想爹娘哭鼻子，都是師姐抱著哄的……”匡余明眼眶有些泛紅：“我當(dāng)時就知道師兄師姐是一對戀人?！?/br>
    “他們二人在凡間時便是一墻之隔的鄰居，后來一起到了萬儀宗……”

    “一切都很順利，師兄和師姐感情極好，稍有分離便要彼此想念，我們當(dāng)時都覺得這是一對難得的神仙眷侶……不瞞你說，我曾私下里……羨慕過?！?/br>
    “直到一次仙魔大戰(zhàn)中，師兄意外受傷瀕死，被一個女子所救?！?/br>
    匡余明的神情陰郁下來：“說實話，我后來曾經(jīng)無數(shù)次的想過，他要是死在那一次就好了……”

    說到這里，匡余明的表情簡直可以用咬牙切齒來形容：“那個賤人……那個女人叫做烏憶寒，是個魔修，當(dāng)時仙魔勢不兩立，她看上了師兄，又不敢表露身份，便一直假稱是被大戰(zhàn)牽連的失去父母的孤女……”

    他這時候也不喊師兄了：“封云清一開始因為心存愧疚和感激，不得不答應(yīng)帶著她，幫她找地方安頓，兩人相處了很長一段日子，也不知怎么的，就生出了情誼——當(dāng)然封云清不承認(rèn)，但是當(dāng)時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兩人之間有曖昧，這件事被傳的沸沸揚揚，甚至都傳到了師尊耳中?！?/br>
    這么多年過去，匡余明提到這事仍然怒火沖天：“師尊便派我們?nèi)⒎庠魄鍘Щ貋沓吻宕耸?，那賤人做得一副柔弱可欺的樣子，哭哭啼啼不肯放人，糾纏之間暴露了身份……這下好了，也沒人管什么曖昧不曖昧了，兩道打得難舍難分，自然也不可能放過這種在大戰(zhàn)中殺傷了我們許多人的妖女，結(jié)果……封云清也不知道是不是吃多了撐出毛病了，居然關(guān)鍵時刻失了手，將她放走了……”

    “之后的數(shù)十年這兩人之間的事就像一場鬧劇，在交戰(zhàn)時都能旁若無人的爭執(zhí)他們那些愛來愛去的破事……不知情的人還以為這是被棒打的一雙鴛鴦呢，誰又知道還有我?guī)熃氵@樣一個無辜的女人夾在中間?！?/br>
    “這事情其實老早就傳到師姐那里了，只是她與封云清相識多年，絕不可能輕易相疑，封云清又一口咬死對那賤人絕無私情，師姐便也就信了?！?/br>
    “直到二人相繼凝氣圓滿，眼看就要晉為化神，師尊便做主為他們主婚……”

    那才是一場異常慘烈的悲劇。

    萬儀宗傾注無數(shù)心血的雙驕之一被心魔入侵，為了避免入魔，被天雷擊打的魂飛魄散，所有人都震驚到說不出話來，只是三九天劫而已，若不是烏憶寒橫插一腳，韻蓮絕不會出事。

    索性烏憶寒也沒有討到什么好，韻蓮死后，封云清心境自然大受打擊，應(yīng)對天雷時出了差錯，他自己勉強(qiáng)挨了過去，但是沒有余力再保護(hù)烏憶寒，她原本就遠(yuǎn)不到可以渡劫的修為，當(dāng)場被震的rou身盡毀魂臺碎裂。

    “那你師姐？”常松柏迫切的問道。

    “封云清對師姐或許還有情誼，他醒來后第一件事，就是利用已經(jīng)結(jié)成的婚契聚魂，試圖挽救，”匡余明冷笑一聲：“你不知道多可笑，他聚了七天七夜也沒找到師姐的半點神魂，結(jié)果卻意外的發(fā)現(xiàn)了烏憶寒留下的殘魂，這賤人到底是我那好師兄的救命恩人，他能怎么辦呢？當(dāng)然是將她的魂魄搜集起來，隨身帶著，時時刻刻用靈氣滋養(yǎng)……”

    “艸！”常松竹聽得入了神，這時候不禁罵了一句臟話：“jian夫.yin.婦！”

    “jian夫.yin.婦！對！就是一對jian夫.yin.婦！”匡余明好似找到了知己，跟常松竹兩個把封云清和烏憶寒罵了個狗血臨頭，他一個世家公子，罵人的話知道的不多，常松竹罵什么他就現(xiàn)學(xué)什么，并且統(tǒng)統(tǒng)用到了封云清身上。

    在韻蓮過世之后，宗門內(nèi)雖然對封云清很是不滿，但是他確實天資卓越，失去了一個弟子，不能再失去另一個了，便也就對封云清睜只眼閉只眼——反正烏憶寒碎的七零八落，靠這么點靈氣一點點的養(yǎng)，到了封云清飛升地仙也不可能養(yǎng)好。

    想到這里匡余明的心氣就更加不順了——誰知道就這樣還能碰到言航師祖下界遴選弟子。

    神界到底不同，這里靈氣充沛，仙植丹藥的資源也遠(yuǎn)比下界要多，匡余明現(xiàn)在就擔(dān)心哪一天封云清真的走了狗屎運，得到了什么能修復(fù)殘魂的奇珍，到時候把真把那個賤人治好了，他怕是要氣的吐血。

    “可是……”常松竹有些遲疑道：“照你這么的話，你的師姐應(yīng)該已經(jīng)……為什么你還覺得能找到她呢？”

    匡余明咬著牙道：“我就不相信了，那個妖女碎成那樣都能被救回來，憑什么我?guī)熃憔筒恍校n海界沒有希望，在神界一定有辦法！”

    常松竹欲言又止——她自小在神界長大 ，即使只是在底層，也知道該有的常識。就算是在神界，這種以婚契聚魂數(shù)日都不成功的魂飛魄散，要想再補(bǔ)救，那也是癡人說夢了……

    但是她看著匡余明含在眼中的淚水，又覺得這話自己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匡余明在下界時對宗門師長就多有不滿，但是礙于身份，卻只能往肚子里咽，除了對封云清橫眉冷對之外，什么也做不了，現(xiàn)在好不容易有個人訴說，情緒便不由自主的激動起來。

    他平復(fù)了半晌，才對常松竹誠懇道：“所以，請你一定要問問教你劍法的人……她究竟有沒有師姐的消息？哪怕只是一點殘魂碎魄呢……”

    常松竹的嘴唇動了動，點了點頭：“我、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