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待歸人 第181節(jié)
高鰭角鯊沒有魚鰾,需要不停地游泳來避免沉到水底,它的最大棲息深度也只有四百多米,再向下,就會因窒息而難以自控地掙扎——因此,潮舞將自己化作海底一片艷麗而茂盛的紅藻,紅藻猖狂地生長,緊緊捆縛住深仰,將她不斷地向深海拉去。 漆黑的海底,一點光打在深仰面上,那雙清澈的眸逐漸失去神色,面龐呈現冰白,血液從嘴中涌出,海底壓強已經讓她的器官開始破碎。 死亡的窒息感透過鏡頭涌出,直到記錄儀無法再向下,那張美好的面龐一點一點縮小,徹底消失在黑暗海底。 深仰嘗試用自己鎮(zhèn)壓住神殿,但最終沒有成功。 ——在她只余最后一絲氣息沉入海底時,卻并沒有像預想中那樣觸碰到神殿,不僅如此,海面上的混亂也更劇烈了。潮舞當機立斷將她向上推出,終于沒叫她白白犧牲。 錄像最后一段都是潮舞的哭聲。瑰紅的長發(fā)鋪滿了整座海灘,她跪坐中間,抱著一息尚存的深仰嚎啕大哭。 安隅關閉視頻,想了又想,給秦知律發(fā)了一條消息。 “長官,我要去一趟掠吻之海。那里有東西在等我?!?/br> 隔了幾分鐘,秦知律回復了一個“嗯”字,沒有多叮囑什么。 安隅又道:“您也要等我?!?/br> “好。”這次秦知律回復得很快。 * “別等安隅了,這里呼喚的不是他?!?/br> 潮舞睜開哭腫的眼,錯愕地看著站在面前面色平和的少年。 許久她才把人認出來,“你怎么在這?” 典手上還捧著那本舊手札,他蹲下將手札放在海灘上,而后輕柔地搭住深仰的肩膀,朝她微笑。 “切利亞傷得很重,但回到主城后都會好起來的。”他頓了頓,視線投向大海和海上可怖的反應堆,低聲道:“人類,只要一息尚存,都會好起來的?!?/br> 潮舞愣了愣,下意識看向躺在懷里的人。 長官原名叫切利亞,在尖塔幾乎從沒人這么叫,以至于連她都快忘了這個稱謂。 “你怎么在這?”她又問了一遍,緊接著又低聲道:“我們都看到了海底的神殿,我們以為那就是反應核心,但不知為何無法抵達?!?/br> “那確實是反應核心?!钡潼c頭又搖頭,“但它是不可觸碰的?!?/br> “為什么?”潮舞愣怔地問。 “它只是一抹認知的投影,是一縷神明覺醒前的啟暉。”典輕聲說著,轉身朝向大海走去。那道身影在呼嘯的海浪和龐大的反應物前沒有絲毫瑟縮,潮舞幾乎看呆了,好半天才回過神,喊道:“你要干什么?” 典回頭朝她微笑,伸手指了指海灘上被風胡亂吹開的手札。 無盡的認知與秘密在那些書頁上被風錯亂地翻過,典溫柔的聲音也被帶得有些縹緲,像從很遠的地方傳入潮舞的耳朵。 “結束之后,去海底找到我,把我交給安隅?!?/br> “什么?” “主城在等待你們回去?!钡鋵捨康匦α诵?,“尤其是搏,你平平安安回去,他會很開心的?!?/br> 潮舞愕然道:“搏怎么了?蒼穹出什么事了?” 典沒有回答,轉身繼續(xù)朝海岸線走去。 那本海灘上的書在一陣風過后消失了,很快便遠遠地出現在他的手中。潮舞發(fā)了半天的呆,才恍然想起聽人說過,那本手札是典的宿命,他無法掙脫,也早已不想掙脫了。 他與那本手札成為一體,無法分開太遠、太久。 只是在手札消失前,風將書本卷到最后一頁,她依稀看到了角落里筆跡狂草的幾個字。 ——書容萬物。 作者有話說: 【碎雪片】深仰(2/2)海底深眠 我曾很多次,在夕陽下跪在海灘邊,親吻海洋。 高鰭角鯊無法擁抱深海,這是莫大的遺憾。 但在掠吻之海,我曾觸碰到它。 潮舞將根扎在海底,捆縛著我,或者我的尸體。 將我緊緊、緊緊地向下捆縛。 雖然最終命運將我解救。 但我卻記得意識消亡前最后的畫面。 原來海底是那么純粹的黑暗,永不見天日。 在那一刻我毫無恐懼,因為那樣的結局也沒什么不好。 讓人類回歸光明,讓我深眠海底。 ************ 【碎雪片】潮舞(3/3)來我懷中 在掠吻之海,我爆發(fā)了全部的孢子。 瑰紅的藻群在海底鋪展,深深扎根,瘋狂生長。 我用自己,一寸一寸捆縛住生命迅速流逝的人。 我的長官,我的jiejie。 您決定為了人類離開,就讓我抱著您一起離開吧。 一直都是jiejie抱著我安慰,這一次換您來我懷里。 很久之后,照然問,如果死在海底會不會有遺憾。 我記不太清了。 但如果說有什么遺憾的話,在渾身冰冷時我確實想過—— 陪著搏一起在尖塔頂層喝可樂的日子,還想再來一次啊。 第104章 世界線·104 掠吻之海的風浪停止得悄無聲息。 令人驚悚的反應堆沒有消失, 但卻仿佛凝固在那里,海水、天空、生物、被卷入的城市與人群,如同一座磅礴的海上雕像, 海水沖刷而過,繞過它,繼續(xù)奔流。 深仰躺在海灘上, 仰望那滔天巨物,怔道:“混亂……終止了嗎?” 安隅仔細觀察她身上正在超速愈合的傷口, 松了一口氣。 “暫時而已, 它所處的時空只是被孤立出來,按下了暫停鍵?!?/br> 海面上的平靜并未持續(xù)太久, 天色忽然陰沉, 云團黑壓壓地籠下來,如同一幕幕延時攝影般迅速向天際流逝,恐怖的反應堆在昏暗中瞬間破碎,變成波云詭譎的紅光,旋渦狀盤旋著沉入黑海。 海水平靜,無聲地吸納。 “是典?!?/br> 安隅無意識地攥緊手指。 許久,潮舞才從海里出來, 一上岸便腿軟撲倒在海灘上,臉色慘白大口喘著氣。 “典……”她顫抖的聲音帶著哭腔, 懷里死死抱著那本手札。 安隅走過去, 撲掉手札上纏繞的紅藻。 它不再是那本陳舊的手札,質地變得牢固而溫潤,散發(fā)著淡淡的光澤, 觸手有些溫度。 安隅翻開背面, 末頁那行或許來自當年詹雪的狂狷字跡已不見蹤影, 新的字跡出現在扉頁,夜空般的色澤,溫和而磅礴地寫道:書容萬物。世間一切,皆在我心。 潮舞用手背囫圇抹去滿臉的淚,忽然感到光線變化,昏暗的世界迅速恢復光明,這才恍悟現在本是清晨。 她回頭望著空曠的海天交際,怔道:“那堆東西呢?” 安隅輕輕拍了拍手札的封皮。 潮舞愣了好半天,“不是說……混沌的本源是律嗎?為什么典也可以吸納?” “他不能吸納,他只能暫時封存,他封存了那片混亂的時空,或許因為——”安隅頓了下,“他覺醒了那個東西原本賦予他的能力?!?/br> 認知包容萬物,典是祂的認知。 可認知是抽象的東西,卻能封存一個時空,這個世界上無形和有形的邊界已經開始模糊。 “典死了?”潮舞顫抖著終于問出了這個問題。 安隅想了一會兒,搖頭,“不算吧?!?/br> 他完全遵循本能地把那本書抱在懷里,一個念頭突兀卻又自然地出現在腦海中,那個念頭甚至有聲音,熟悉的聲音。 安隅聽那個聲音說完,才繼續(xù)回答道:“我沒遇到過這種情況,但典確實還在。我死去的哥哥凌秋,我只能回憶他從前說過的話,那才是死。但典只是徹底變成了書,或許就像高層們臨死前完全表達畸變基因那樣,但他又不太一樣,他是認知,認知永遠不會消亡。” 潮舞似懂非懂,“那我們要帶他回主城嗎?” “你們回?!卑灿缁仡^望了一眼海灘上的深仰,“我加速了深仰長官一部分傷口的愈合,但她體內最麻煩的破裂傷還在惡化,你要盡快帶她回去?!?/br> 潮舞立刻點頭,“那你呢?” “典讓我?guī)チ硪粋€地方。”安隅遲疑了一下,“他說……他是容器?!?/br> * 飛機在氣流間顛簸,極地已在眼前,附近的時空仍然錯亂,安隅看了一會兒,指引著比利下調飛行高度。 ——為什么要來這里? 他在心里問道。 典回答的聲音出現在腦海中。 【秦知律的宿命是混沌體。一切混沌最終必將向他匯聚,但混沌體被切割得太碎了,如果在他徹底失控前沒有匯聚完,那么在無窮個平行時空里,毀滅都將成為定局。我是一個容器,我會暫時收納一些混沌,直接送到律的面前?!?/br> 安隅不是很明白。 【安隅,祂是高維的存在,在宇宙中散漫地踱來踱去,會困在我們的世界純屬意外。就像一個人不小心摔倒壓死一窩螞蟻,但人類對螞蟻本身并無惡意,只要站起來就會離開。我們要幫祂站起來。】 安隅沉默,機艙的白噪聲中,他垂下的眼睫輕輕顫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