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互演手冊 第116節(jié)
“那便再等等,什么時候時間夠了,我們再談。”他起身要走,卻被拉住了衣袖。沈澈低頭看向她扯住他衣袖的那只手——白皙,卻并非柔若無骨,相反,她的手修長而骨節(jié)分明,攥著什么的時候,便輕易不會撒手。 他無端在想,過去那兩年,她這雙手挽過寧珣多少回?既能挽寧珣,為何不能挽他? 銜池只拽了那一下,很快便松手,平靜道:“誠如世子所言,我沒有選擇。” “我說想通了,便是想通了。不想通又能如何?只是昔年在送我入東宮前,世子曾經(jīng)許給過我三個承諾。” “第一,是照看我娘;第二,是要世子明媒正娶;第三件事,那時我說還沒想好。如今想好了,第三個要求,還望世子不會強迫我做任何事情?!?/br> 銜池將給他倒的那杯酒又往前一送,補了一句,“在你我成親之前。” 沈澈沒接,她看了他一眼,手腕一轉,索性拿到自己跟前,舉杯欲飲。 酒盞剛剛碰上她唇,便被人拿去:“身子還未養(yǎng)好,少喝?!?/br> 她抬眼,聽他應了下來:“好,我答應你?!?/br> “但有一事,本想著晚些再告訴你?!鄙虺褐赜肿拢瑢⒕票K拿得離她遠了些,“我要娶熙寧?!?/br> “婚期定在八月初八?!?/br> 果然如她所料,銜池分毫不意外,只意思意思挑了下眉。 熙寧對沈澈心心念念了這么多年,眼下局勢還算明朗,寧禛不過缺一個名正言順,太后也能放心將人交付給鎮(zhèn)國公府,而沈澈他們也正需要太后出面。 她笑了笑,“若我說,我不做妾呢?” “也好。”沈澈微微頷首,“本想著,你若愿意,便同她同一日進府。過些日子,她那位子空下來,再將你扶上去。” 他說得太過坦然,銜池心中不由得一凜。瘋子。 “若你不愿,也不會等太久?!?/br> “好?!便暢貞艘宦暎拔也幌胱≡谶@兒,底下太吵?!?/br> “過段日子,便能接你回鎮(zhèn)國公府?!?/br> “奪月坊就很好,但我想住回原先我住的那里?!?/br> 這是小事,沈澈直接叫了梅娘替她安排。 “還有一事。”銜池看他一眼,“在東宮的時候,我有個宮婢……” 沈澈輕笑了一聲,“得寸進尺?!?/br> “東宮走水,宮人皆要領罰,重者難逃一死。但你那個宮婢,已經(jīng)保下了。等我們成親后,你若喜歡,就叫她進府伺候?!?/br> “現(xiàn)在……” “不行。”他拒絕得干脆,銜池點了下頭,沒再說什么。 沈澈走后,奪月坊對她的監(jiān)視就此松了下來。這些人本就是防著她想逃,或是想尋短見的——畢竟寧珣一死,也沒什么人會再聯(lián)絡她。 她搬回了之前住的那地方,初時梅娘還不時來試探一番,后來見她一直本本分分,想她是認命了,奪月坊雜事又多,梅娘也便不再日日盯著。 這段時日里銜池做的最多的事情是睡覺。 混混沌沌地睡,昏天黑地,有時半夜迷迷糊糊,習慣性地轉向床榻外側,撲空的瞬間便驚醒,而后便坐起來,怔愣望著外頭黑沉的夜空。 一坐便坐到天明。 直到青衡找了過來。 正值盛夏,屋里悶熱,她便整宿整宿地開著窗子。 青衡摸進來的時候,她正抱膝坐在榻上。 風將紗幔揚起,拂掃在地。 銜池抬眼望向來人,青衡上前兩步,低首屈膝跪下。 銜池輕輕呼出一口氣——影衛(wèi)只聽命于太子,誓死忠誠,而她手上有太子私印,她知道,但凡有一個人活了下來,冒死也會來找她。 奪月坊的三樓他們不一定找得到,但她原先在奪月坊的住處,他們是知道的。 “他還……”她一頓,下意識不想提及生死,改口道:“會回來么?” 青衡默下去,良久才回話:“屬下帶人趕回去時,已經(jīng)太晚?!?/br> 她本就沒存多少僥幸,聞言也只是輕輕“嗯”了一聲,轉而問道:“我們還剩多少人?” “半數(shù)?!?/br> 他們趕回去得太晚,所以負責護送銜池去荊州的這一半都還在。 “足夠了?!便暢貜拈缴掀鹕恚叩剿?,“殿下的私印在我手上,你們便要聽命于我,是與不是?” “是?!鼻嗪馓ь^:“但殿下交付給屬下的任務,是送你去荊州。屬下已經(jīng)安排好,只要你點頭,必然能毫發(fā)無損去到荊州。再往后,天大地大,姑娘換個身份,仍可以過自己的日子?!?/br> 銜池卻只問了一句:“我娘在那邊可好?” “宋夫人一切安好。荊州不必擔心,莫說他們現(xiàn)下根本騰不出手,就算真去查,也查不出人到底在哪兒?!?/br> “好。你安頓好余下的人,再藏一個月,八月初八,我們動手。若我沒猜錯,那天,躲在暗中放箭的那個人一定會出現(xiàn)。” 在他們的敘述里,寧珣受的致命的那一箭,同她上輩子一模一樣——雖不知道那人是誰,但既然回到了相似的境況下,她只要讓一切按原定的軌跡走下去,該出現(xiàn)的人,遲早會出現(xiàn)。 那人是來殺她的,所以要引出那人,她必須以身做餌。 但那也不打緊。她甚至在期待那日到來。 影衛(wèi)在暗處,那人只要對她放了箭,便是露在明處。青衡定然能替寧珣報了這一箭之仇,興許還能問出是受何人指使。 只是她管不了那么長遠了。能等到八月初八,她已經(jīng)竭盡全力了。 “我們的人,再殺一個沈澈,夠么?” 青衡沉吟片刻,“鎮(zhèn)國公府豢養(yǎng)了不少死士,大婚當日潛藏在沈世子身邊護衛(wèi)的死士只會多不會少。若要一舉殺了他……”青衡搖了搖頭。 銜池沒多糾結:“那便殺熙寧,最好能嫁禍給他,再將消息送到二皇子耳朵里?!?/br> 青衡不由得在心中重新審視了眼前人一遍。他今日來,原以為她會答應逃去荊州,難過一段時日也便罷了,日子總要繼續(xù),沒想到她卻一心想著報仇。他看得出她很清醒,并非是一時沖動做出的抉擇,只是這清醒中,卻透出一股執(zhí)拗的瘋勁兒。 他正色道:“可以一試。但同樣,不敢說一定能成事?!?/br> 銜池輕笑了一聲,“本也是一死,成不了便成不了。能成,便是賺了?!?/br> 青衡退了兩步,頭一次對她行了大禮,而后在眨眼間便消失在窗前。 銜池再見到沈澈,是半個月后。 聽說皇帝的病情穩(wěn)定了不少,雖纏綿榻上,但一日總也有兩個時辰能清醒過來,處理朝政。只是龍體已經(jīng)虧空,料是撐不過今年冬。 重新立儲一事仍沒有動靜,但皇帝已經(jīng)開始將朝政放手給了寧禛,也算是一種默認。可與此同時,皇帝也解了溫妃的禁足,時常召至身邊。 朝臣不免也開始注意到溫妃和四皇子——雖四皇子一直以來都沒什么建樹,只站在太子身后,可眼下這時間敏感,只要儲君一日未定,誰也不敢保證會如何。圣人龍體欠安,溫妃又常常隨侍左右,說句不好聽的,若哪日圣人不好了,遺詔十有八九便是落在溫妃手中。 暑氣將盡,沈澈早早換上了披風。 銜池通過梅娘向他說了七八回要去護國寺,原以為他答允了便罷了,沒成想他竟親自來了一趟,陪她一同來了護國寺。 他愿意來,銜池也沒攔。她先去佛前敬香,卻在看見佛前敬奉的長明燈時失了神。 她也點過一盞,在佛前拜跪叩首,求佛祖垂憐,佑一人千秋萬歲。 她在這兒怔了太久,沈澈走過來,從她手中將點燃的三炷香拿走,拜了拜,替她奉在佛前。 銜池收攏心神,轉頭看向他:“既然來了,我還想去看看我阿姊?!?/br> “池清萱?” 銜池點了點頭,“也有段時日不曾見過了,便想著順路看兩眼。” 何止,她這一趟,正是為池清萱而來。 她尚在池家時,便與池清萱親厚,即便是后來,在沈澈那兒,兩人關系似乎也一直不錯。沈澈不疑有他,將她帶去了寮房。 池清萱正在抄著佛經(jīng),乍一看見兩人,神色難掩驚詫。 銜池柔柔看向沈澈,“我有些話,想同姊姊說?!?/br> 她太久沒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他,沈澈意味深長地看了池清萱一眼,方望向銜池,溫聲應了一句:“好。我在外頭等你?!?/br> 沈澈剛走,池清萱便笑了一聲,臉上的疤痕隨她這一笑,彎曲猙獰:“恭喜meimei,苦盡甘來?!?/br> 銜池自己找地方坐下,嘆了一聲,“還不算呢。世子馬上便要同熙寧郡主大婚,何甘之有?” “也是。”池清萱隨著她嘆了一聲,“不過世子如此看重meimei,想必不會叫meimei受委屈的。meimei進門的日子,世子可提了?” 銜池搖搖頭,望著池清萱笑:“他不愿我做妾,想以平妻之禮抬進府。如此一來,要籌備的便太多,也得看著吉時,日子哪能這么快便定下來?!?/br> 看著池清萱頃刻間握緊又松開的手,銜池笑著補了一句:“不過他說了,會盡快,不會叫我等太久?!?/br> 既然池清萱看不得她好過,那她就一定會想方設法,將此事告知熙寧。 ——上輩子她是和熙寧同一日進門,熙寧才從池清萱這兒得知了她和沈澈那些過往,才會對她有那般濃重的敵意。 而今,既然要引導著一切向前世那日靠攏,她只怕熙寧不知道。 她沒心思久留,在池清萱這兒待了一炷香的功夫便走了。 回去的馬車上,兩人仍同來時一般,分坐在兩側。沈澈正閉目養(yǎng)神,卻聽她突然開口:“再過段日子,便是世子的大喜之日?!?/br> 她這話說得突兀,叫人難免從中多品出幾分不一樣的意味。 沈澈睜眼,不自覺便軟了目光,“是?!?/br> “我想在大婚之前搬進鎮(zhèn)國公府,不必張揚,世子若是不便出面,隨便安一個什么身份也成,舞姬,婢女。” “為什么?” 她沒什么表情,語氣也淡:“怕世子反悔?!?/br> 饒是如此,沈澈眼中也已經(jīng)浸滿笑意,一口應下。 他正有此意,不過本是想著等穩(wěn)住了熙寧,再將她接進來——總不能叫她一直在奪月坊那種地方待著。 她又問他:“郡主可有什么喜好?” “不需要。”沈澈一皺眉,“她不會在你眼前晃太久。你只要先忍讓一段時日,忍過去便好?!?/br> 銜池笑了笑,沒再說話。 大婚前,她果然被安排進了鎮(zhèn)國公府。仍是舞姬的身份,只是在不起眼的地方有了一處自己的小院落。 被特意指派過來照顧她飲食起居的嬤嬤領著她進門,笑瞇瞇道:“世子的意思,眼下這時候姑娘不能太打眼,否則容易出事。姑娘多擔待些,先湊合著,好日子還在后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