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互演手冊 第90節(jié)
寧珣眉頭展開,提筆蘸墨,隨口問道:“怎么跟她說的?” 要入夏了,午后漸漸熱起來了,她在外頭一站就是一天,連挪去個陰涼地兒都想不到,這么站下去,身子就廢了。 懷和清了清嗓子,“奴才就說,她若還不走,殿下要將她送回奪月坊?!?/br> 殿下方才吩咐他,找個由頭讓宋姑娘回去。 連他都知道宋姑娘性子倔,找什么由頭怕是都不好使,但這一句絕對管用,保準兒后頭幾日宋姑娘也不會再過來了。 寧珣動作一頓,抬眼看他,卻沒說話。 懷和被看得心里發(fā)毛,時間一長,連小腿都有些哆嗦,索性跪下去直言:“奴才擅作主張,罪該萬死。但殿下既然心里掛念,又何必如此,罰宋姑娘些旁的便罷了……” 抄個書禁個足,甚至罰個跪,宮里懲治的法子多了,輕的重的都有。 眼下這哪是罰宋姑娘,分明連殿下自己也罰進去了。 ——但這句他沒敢說出口。 寧珣重新蘸了墨,又批閱了一會兒,才沉聲道:“起來?!?/br> 罰別的?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罰她什么能管用? 這回不長記性,以后還是要犯。 她日后要登上的位子,會有太多人盯著,想法設法從中作梗。哪怕就一次疏忽,生了嫌隙,也會讓人有了可乘之機。 他是會護好她,可她要是連他也瞞著呢? 這次是玉佩,是沈澈,他信她,她即便瞞了,他也不會心懷芥蒂??扇蘸筮€會有什么,一次,兩次,他真能次次控制好自己? ——畢竟他身上淌著一半那個人的血,他叫“父皇”的那個人。他怕到頭來,自己也承了和那個人一樣的疑心。 懷和看出殿下心情不虞,正打算默默退到一邊兒,又忽地聽見殿下問:“她看著怎么樣?” “宋姑娘瞧著臉色不太好,”懷和回想了一下,補了一句:“有些憔悴?!?/br> 臉色不好?她這兩日用膳按時按點,夜里也是早早就滅了燈燭,怎么反倒憔悴了? 寧珣淡淡看向他,懷和一激靈,立馬道:“殿下放心,奴才一直盯著呢,這上上下下還沒有哪個不長眼的敢怠慢宋姑娘?!?/br> 三日過得很快,這期間,只長樂來找過銜池一次。 長樂顯然是聽了些傳聞,對她放心不下。但阮元修那事兒剛過去沒幾天,眼看著長樂清減了不少,銜池不想她再為自己勞心,便找了個借口勉強搪塞過去。 到了沈澈送人去京郊的日子,銜池在東宮等了一整日,夜色深沉時,才等來消息。 青衡的身上還帶著血腥氣,離她有段距離,低聲道:“馬車截下來了,但……” “里面是空的?!?/br> 她一時似乎沒聽懂,“空……的?” “但池家確實將人送了出來,宋夫人連同那個叫青黛的婢女,影衛(wèi)親眼看著兩人上了馬車。” “我們在京郊的林子里攔人,馬車攔下來,里頭便是空的。但馬車里沒有打斗的痕跡,也沒見血?!?/br> “殿下現(xiàn)在領了人親自在搜,遣屬下回來,先同姑娘說一聲。但請姑娘不要心急,人既然送出來了,就不會憑空消失,請姑娘安心等等?!?/br> “他親自在搜?”銜池上前一步,攥緊了手。 寧珣領人暗地里行動時,多半會戴面具改聲線,但二皇子那邊此時一定也在搜查,倘若撞到一起…… 暴露身份甚至都算是小事,寧珣在這層身份里,二皇子借機傷他,都算不得行刺。 青衡抬頭,完全不合規(guī)矩地盯著她,隱隱露出殺意:“殿下和影衛(wèi)不能顯于人前,若姑娘輕舉妄動,連累殿下……” “我不會?!彼龜蒯斀罔F道,“不會聯(lián)絡旁人,也不會去問,你大可放心。不必留下盯著我,殿下那兒需要人手。” 青衡瞇了瞇眼,她沒崩潰,倒是出乎他意料。 他原本打算,若她失了理智,不如打暈關起來,以免壞事。 “我信殿下?!彼齾s只平靜望過來,“也只信殿下。”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09-05 23:16:32~2023-09-07 23:26:3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季珩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56293714 4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78章 ◎而今,她終于從這帕子里出去了?!?/br> 青衡剛走, 銜池便像是被抽空了力氣,跪坐在地上。方才的鎮(zhèn)定蕩然無存,她低著頭, 愣愣盯著面前的地磚看。 夜色濃重,其實也看不清什么。 她知道東宮有太多耳目,所以不敢有異, 只自己待在屋子里, 連燈都不敢點。蟬衣早被她支走,四周空蕩, 安靜得讓人心里發(fā)慌。 緩了好半天, 她才將自己挪去榻上。 寧珣在那兒,都會沒事的。 她心里清楚, 自己這時候什么都不能做,最好是直接睡一覺, 等他們回來。 但話說得輕巧,這時候又怎么能閉得上眼。 她跪在榻上,雙手合十, 姿態(tài)虔誠, 卻有些茫然——她從前不信這些,一時竟都不知該向哪位神佛去求。 求他們平安回來。 若真有神佛在上,她愿意用一切去換。 天大亮的時候,青衡才回來。 他依著殿下的吩咐,馬不停蹄地回來送信兒,跑了一身風塵,嘴唇也已經(jīng)起皮干裂, 確認屋里沒有旁人, 立刻對床帳里枯坐了一夜的人道:“找到了。宋夫人和帶的那個婢女, 都找著了,安然無恙,已經(jīng)南下了。” 床帳猛地一顫,像是被人從里頭死死拽住,頓了頓,才倏地掀開。 銜池起身下榻,臉上終于有了幾分活人氣兒,眼神亮得讓人心悸:“那殿下呢?” “殿下的意思,事出從急,多耽誤一刻,路上便多兇險一分。所以便直接安排宋夫人南下了,不能讓宋姑娘母女再見上一面?!?/br> 殿下原話里,還有為此事歉疚的意思,但他轉達時便省去了。 他不明白,殿下為她做得還不夠多么,今日殿下連早朝都沒去,回來的路上便被圣人召去了乾正殿。 知道宋弄影平安踏上了去荊州的路,銜池一顆心放下大半。 ——有上輩子在此事上吃的虧在先,換作旁人,她定然要親眼確認宋弄影無恙才算了結。 她前頭說的是真心話,她信寧珣,也只信寧珣。 所以她沒有追著青衡問宋弄影,而是先問他:“殿下可回來了?他……有沒有受傷?” 青衡面色復雜地看她一眼,簡短道:“沒有?!?/br> 她雖還沒問,但殿下交代了讓他說明白的,他還是要說:“昨日有人在我們動手之前就截過車了。痕跡收拾得很干凈,查不出來路?!?/br> 自裁也果斷,在他眼皮子底下,竟都一個活口也沒留下來。 銜池愣了一下,迅速反應過來:“你們在林子里遇見的,不是鎮(zhèn)國公府的人?” “說不準?!?/br> 確實有人截過車了,但這截車的和送人的,也并非不能是同一家。這時候下定論太過武斷。 青衡繼續(xù)道:“不過能這么順利將人找回來,是因為宋夫人。宋夫人說自從除夕夜那一回,她便隱約明白宋姑娘的處境,是以在沈世子說要送她去京郊靜養(yǎng)時,便覺出不對?!?/br> “宋夫人帶著那個丫鬟,在有人截車時趁亂逃了出去?!?/br> 所以馬車里頭才沒有絲毫掙扎的痕跡。 “她們去了那附近的一個村子,借宿了一夜,一大早便起來,在集市上賣那方蘭花帕子。去搜查的影衛(wèi)認了出來,請殿下過去看。殿下親自拿著另一方帕子找過去,才跟宋夫人彼此確認好。” 宋弄影怕截車的真是她囡囡聯(lián)絡的人,但有沈澈在先,又不敢再輕信,便只能這樣迂回地確認一番——這村子離得這么近,若真是銜池安排的人,早晚會找過來,也不會認不出這方帕子。 銜池長長出了一口氣,又聽青衡道:“見了殿下,宋夫人很高興。也很愿意去荊州,說她走了,姑娘也就沒了后顧之憂,安心做自己想做的就好。” “宋夫人托殿下將這個拿給姑娘,說姑娘看了會懂?!?/br> 青衡走上前,將東西放在銜池身旁的案幾上,再退回去。 是那塊帕子,一角繡著蘭花,針腳細密。 ——卻被硬生生從中撕裂成兩半。 銜池將那兩半拿起來,對著窗外透進來的日光,慢慢合在一起。 青衡適時補道:“是在走前,宋夫人自己撕的?!?/br> 入夏了,即便是早晨,日光也晃眼。她微微瞇著眼睛,看著過盛的光芒自那道撕開的裂縫間穿過來。 她聽娘講過,她與池立誠初識,是在舞坊。那時候兩人都還年少,意氣風發(fā)。 宋弄影在上臺前不慎遺落下一方巾帕,剛好被池立誠拾起。 那是她親手繡的,雪白的帕子,只一角繡了蘭花,針腳細密如羅網(wǎng)。 而今,她終于從這帕子里出去了。 從這方困了她大半輩子的帕子里。 手中帕子很薄,透過來的光灑落在銜池臉上,她慢慢笑起來,卻是滿臉的淚。 銜池將帕子收起,抹了一把臉,再抬頭時已經(jīng)看不出什么異樣,只鼻音還重著。她朝青衡鄭重行了一禮,低低道了一聲:“謝謝。” 青衡側身避開,“宋姑娘謝錯人了,屬下只是聽命行事?!?/br> 鎮(zhèn)國公府。 寧禛來回踱步,看一眼書案前安然練字的沈澈,再看一眼地上烏泱泱跪著的黑衣人,忍了又忍還是一腔煩躁,大跨步上前一腳踹倒了為首那個:“找不到找不到,兩個大活人!還能是插翅膀飛了不成?!養(yǎng)你們有什么用?” “殿下息怒,她們兩個女人,若無人相助,定然跑不遠……” 寧禛暴躁打斷:“那還在這兒跪著做什么!去搜,給我一寸一寸地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