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河認(rèn)為，跟這種人在一起就是最安全的，他們往往有著豐厚的經(jīng)驗，知道怎么應(yīng)對各種情況。

    她的目光過于熱烈直白，沈溪山偏頭，朝她看了一眼，然后伸手在她額前撫了撫，將碎發(fā)翻上去，露出光潔的額頭，雖然什么話都沒說，但動作間隱隱帶著安撫。

    忽而有人說話，打破了這樣的安靜?！懊蠋熜?，我在這人的身上摸出一本冊子?！?/br>
    眾人同時看去，孟觀行道：“拿來我看看?！?/br>
    冊子就被送到他的手上，薄薄的一本，沒有幾張紙。

    孟觀行翻開看了看，道：“這應(yīng)該是那兩個同門在來之前收集的一些關(guān)于這座城的傳聞?！?/br>
    來回翻了幾次，他又補充道：“確切地說，是關(guān)于這城中的將軍的事?！?/br>
    沈溪山就說：“孟師兄念給我們聽一聽?！?/br>
    孟觀行點頭，將冊子上的話念了出來，與其說是傳聞，倒不如說是哪個說書人編寫的一段故事，其中用了大量的華麗辭藻來描寫，配上孟觀行平緩的語氣，并不精彩。

    簡略概括，便是說二十多年前，有兇敵來犯，大舉進攻南延的邊境，也就是他們現(xiàn)在所處的這一地帶，戰(zhàn)火一路從北邊燒過來，無人能阻擋敵軍的腳步。

    不過由于這座城先前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所以將城墻修得又高又結(jié)實，敵軍便在此處卡住了前進的腳步，開始攻打這座城。

    據(jù)說城中儲備豐厚，有七萬猛將，敵軍帶來的不過也才五萬，若是城前迎戰(zhàn)，靠著高大的城墻作為壁壘，城中將士的勝算少說也有七分。

    但壞就壞在，守城的將軍是個懦弱膽小之輩，不僅沒有出城迎敵，反而窩窩囊囊地多次與敵軍求和，以豐厚的報酬換對方退軍，但敵軍執(zhí)意攻城，最后那將軍見求和已是絕無可能之事，便不戰(zhàn)先怯，竟帶著自己的士兵棄城而逃了。

    后來的事可想而知，沒有將士守衛(wèi)的城，即便是有再高的城墻也無用，敵軍的鐵騎踏碎了城門，在城中大肆虐殺，兇殘暴戾地屠盡了全城的人，血染紅了整座城，化作一片赤土，連下了好幾日的暴雨都無法沖洗干凈那些血液。

    南延的王得知這慘劇之后震怒，派人尋找棄城而逃的將軍，卻不知他們躲到何處茍且偷生了，未能尋到那些將士的下落。

    王下令，將這將軍及其家族的所有人的名字都刻在十惡不赦的罪行史書之中，還命人雕刻了石像，讓后人辱罵。

    而這座城也就成了荒城，起初還有人經(jīng)過，后來王幾次派人來這里修繕重建，就怪事頻發(fā)，再后來，這就成了一座有進無出的兇煞之地。

    孟觀行的話音落下，廟中猛然靜下來，燃燒的火焰炸出了輕微的噼啪聲。

    云馥撿了手邊的一根長棍，在火堆里慢慢撥弄著，火焰更往上躥了幾分，她問道：“孟師兄，那冊子上記錄的東西，都是這座城當(dāng)年的事嗎？沒有其他的記錄？”

    孟觀行點頭，“而且都是記錄那將軍的事跡，雖然用詞不同，但整體內(nèi)容大差不差?！?/br>
    “這將軍舍下一城之人的性命逃跑，余生豈能過得舒坦？”其中一個獵師義憤填膺道：“死后去了冥界也是要打入十八層地獄輪回，不得轉(zhuǎn)生，永遠(yuǎn)在煉獄中受折磨，贖罪！”

    有兩句附和，對這將軍好一頓罵，宋小河揉了揉困倦的眼睛，說：“倒也不能憑借著這幾則傳聞就妄下定論，畢竟當(dāng)年的事我們都不知內(nèi)情，單憑著寥寥幾筆，如何能斷定句句為真？”

    宋小河現(xiàn)在學(xué)聰明了，凡事那些傳聞，都不可盡信，最起碼也要信三分，疑七分。

    沈溪山見她這么一會兒的工夫就打了三個哈欠，低聲問：“想睡覺了？”

    她點了點頭，沈溪山就沖孟觀行說：“孟師兄，夜色已深，讓他們都休息吧，我來守前半夜?！?/br>
    孟觀行說：“我與你一起守?！?/br>
    沈溪山拒絕，“不必，此地兇險，你們現(xiàn)在養(yǎng)足精神才是重要的，我一人守足夠，后半夜就交由蘇暮臨來守?！?/br>
    說著，他目光掃了蘇暮臨一眼，像是頗為民主地征詢他的意見，“你覺得如何？”

    蘇暮臨想蹦起來振臂高喊，說他覺得不好，但對上沈溪山那看起來情緒很穩(wěn)定的眼睛，又只能窩窩囊囊地點頭。

    由于這座廟本身就不大，眾人鋪了毯子并在一起，然后一同躺在上面將就著休息。

    宋小河蜷著身體，睡在沈溪山的邊上，很快就沉入夢境當(dāng)中，一只手抓著他的衣擺不放。

    火焰仍在染上，眾人陸續(xù)進入睡眠，廟中除了呼吸聲，就是火焰燃燒木柴的聲音，除此之外連風(fēng)聲都沒有。

    蘇暮臨不睡覺，坐在另一邊瞪著大眼睛，沈溪山靠著墻壁，閉眼假寐，耳朵留心著方圓的響動。

    前半夜安寧無事，沈溪山守夜時間結(jié)束，他對蘇暮臨看了一眼，示意他認(rèn)真守后半夜，隨后就躺在宋小河身邊，將她的手攥在掌心里，閉眼睡去。

    廟中只剩下了蘇暮臨一人還清醒著，他看了看地上睡在一起的人，又看了看墻邊用布包著的兩具白骨，害怕得縮起脖子，在心中祈禱后半夜趕緊過去，千萬別有什么怪事發(fā)生。

    然而天不遂狼愿，偏是這樣祈禱著，事情就偏找上門來。

    就在蘇暮臨坐著發(fā)呆的時候，忽而有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力道很輕，但他渾身的毛瞬間就炸了，心底涌出劇烈的戰(zhàn)栗，冷汗瘋狂外涌。

    蘇暮臨都不敢去細(xì)想，誰會在大半夜不睡覺，拍他的肩膀。

    但他又不知道，此時是該回頭看看，還是直接大叫把所有人都吵醒？

    他看著剛?cè)胨瘺]多久的沈溪山，想著若是什么都沒有就把他給驚醒，別說走不出這座城了，蘇暮臨都怕走不出這座廟！

    他思來想去，最終還是狠狠一咬牙，決心不搭理。

    誰知過了片刻，又有輕輕的力道拍他的肩膀，并傳來小聲的聲音，“蘇師弟，蘇師弟……”

    蘇暮臨聽到這話，記起這是隊伍中其中一個獵師的聲音，當(dāng)即大松一口氣，雙手雙腳都發(fā)軟，心說原來是自己怕自己，估計是這個獵師大半夜起來想要如廁，膽子小央他作陪。

    他如此猜測著，轉(zhuǎn)頭看去，正要問何事，動作卻猛然一頓，要說出口的話也卡在嗓子眼，整個人死死地僵住。

    蘇暮臨的身后的確坐著一個人，那人的身體是正對著他的，但蘇暮臨一轉(zhuǎn)頭，卻看見了一個后腦勺。

    他的眉眼在瞬間就染上了驚恐，雙眼瞪得老大，頭皮整個發(fā)麻，巨大的恐懼將他淹沒，一口氣仿佛直接噎住，發(fā)不出來半點聲音了。

    那人輕輕的聲音再次響起，“蘇師弟，你幫我瞧瞧……”

    隨后就見那人抬起雙手，一下就把頭顱猛地一扭，整個從后面扭到了前面來。

    那的確是那個獵師的臉，只是他的雙眼正往下淌著血，嘴角揚起夸張且詭異的弧度，呈現(xiàn)出一個無比扭曲的笑容。

    那雙滿是血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蘇暮臨，問，“這是我的頭嗎？”

    下一刻，蘇暮臨發(fā)揮了狼族的嚎叫優(yōu)勢，發(fā)出尖銳的爆鳴聲，徹底打破寂靜的夜，也吵得剛?cè)胨纳蛳絿樢淮筇?，瞬間醒來。

    第121章 不辭春（三）

    蘇暮臨嚇得屁滾尿流, 連滾帶爬地竄到了沈溪山的背后去，抓著宋小河的肩膀一頓亂晃，“小河大人！快醒醒！”

    沈溪山見他好像嚇得失心瘋了, 抬手在他腦袋上敲了一下, 下手有些重, 但好在管用, 一下就把蘇暮臨給敲清醒了, 抱著腦門嗷嗷起來。

    廟中的人已經(jīng)徹底被驚醒, 就連睡得很沉的宋小河也被嚇得爬起來。

    轉(zhuǎn)頭一看, 就見火堆的對面躺著一具新鮮尸體，尸首分離，脖子有著整齊的切口, 頭顱滾在一旁, 血流得到處都是。

    也不怪蘇暮臨被嚇得那么慘，眾人都被眼前的場景嚇得不輕, 孟觀行迅速釋放靈力，探查周圍的邪祟氣息。

    楊姝與莊江二人則上前去查看尸體, 云馥來到宋小河身邊站著, 許是有些害怕, 主動牽起了她的手，與她靠在一起。

    沈溪山的眼眸從尸體上滑過, 俊秀的眉毛微微皺起, 隨后抬步走到門邊, 蹲下來不知在看什么。

    他站在墻邊，將手掌覆在墻上, 就見那老舊的墻壁上泛出一層淡淡的金光，他喃喃道：“如何做到的？”

    “沈兄弟, 你是有什么發(fā)現(xiàn)嗎？”孟觀行的靈識在周圍探了一圈，沒有發(fā)現(xiàn)絲毫邪祟存在的氣息，轉(zhuǎn)頭看見沈溪山若有所思，便走上來詢問。

    沈溪山偏頭，火光落在他的臉上，將眉眼照得明暗分明，“這墻上我下了靈力結(jié)界，若是有人出入，我會第一時間察覺。”

    孟觀行頓了頓，繼而很快想到了答案，“也就是說，這趁夜作亂的妖邪，能力在你之上?！?/br>
    沈溪山?jīng)]應(yīng)聲，目光落在那尸體上。

    死的人正是他們隊伍之中的一位乙級獵師，在所有人都沒察覺的時候，被人齊齊切斷了脖子，甚至連守夜的蘇暮臨都沒聽到半點動靜。

    據(jù)蘇暮臨描述，他是與這妖邪暗中對抗了一番，盡管那妖邪藏得很嚴(yán)密，卻還是被他敏銳的感官給洞察，繼而給眾人喚醒，以免它再對第二個人出手。

    當(dāng)然，這顯然是他為了給自己先前那屁滾尿流的樣子挽回些顏面而說的瞎話，眾人心照不宣，并未拆穿他。

    云馥甚至十分捧場道：“多虧了你蘇公子，若不是你如此警惕地守夜，我們恐怕還會有人遭這妖邪的毒手?！?/br>
    蘇暮臨被夸得舒坦，連腰板都暗暗挺直了不少，故作謙虛道：“分內(nèi)之事罷了。”

    話音落下，廟中又靜下來。

    步時鳶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躺在地毯上繼續(xù)睡去，并未被這突發(fā)的事情驚動。

    沈溪山靠坐在墻邊，一只腿曲起，手腕懶散地搭在膝蓋上，面容被昏暗的光影籠罩，使他沉思的眉眼顯得相當(dāng)高深莫測。

    其他人則圍著燒得旺盛的火堆而坐，所有人的臉上都籠罩著一股凝重。

    同行的伙伴悄無聲息地死在身邊，廟內(nèi)這么多人竟無一人察覺，若非是這妖邪的能力凌駕所有人之上，就是這座城詭異得沒有章法。

    “我原本想著，再是如何兇險的妖邪，只要我們合力對抗，未必沒有一戰(zhàn)之力，但眼下同門在我們身邊被害我們卻毫無知覺，恐怕這座城比我想象得更加危險?！?/br>
    孟觀行緊皺著眉頭，面上盡是愧疚。

    自打出發(fā)以來，他對這個隊伍里的人都頗為照拂，就算是頂著沈策身份的沈溪山，也沒少得到他的關(guān)懷。

    他覺得自己年齡最大，有責(zé)任照顧底下這幫年齡小的，牢牢地背負(fù)著師兄的重?fù)?dān)。

    可就在他閉眼睡一覺的功夫，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般沒了，他卻連害他的妖邪都找不到，一時間愧疚充滿了他的心腔，他說了兩句話，像失盡了力氣，不再出聲。

    “或許……”宋小河低頭把玩著手中的小日晷，指尖不斷在上面撥弄著，隨口說了一句，“它就在我們身邊呢?！?/br>
    話一出，眾人的目光立即聚集在宋小河的身上，沒人接話。

    宋小河覺得身邊人的眼神有些奇怪，便疑問，“我是說錯什么了嗎？”

    她只不過自己心中的猜測隨口提出來，并未深想。

    但這話落在其他人的耳中就是另一重味道了。

    莊江兀自鎮(zhèn)定，沉著聲音道：“宋姑娘，是懷疑害人的妖怪出在我們幾人之中？”

    此話一出，幾人臉色各異，雖無人說話，但戒備之態(tài)已然盡顯。

    宋小河訝然地睜大眼睛，吶吶道：“不是啊，我只是猜測那妖邪說不定就在我們周圍沒有走遠(yuǎn)，只不過它隱藏氣息的本事很強，所以我們才未能發(fā)現(xiàn)?！?/br>
    廟中統(tǒng)共就這么幾個人，自進入這片禁地開始就一直在一起，如若他們當(dāng)中出了妖邪，那才是更讓人毛骨悚然的事情。

    表明城中的妖邪能在所有人毫無察覺的情況下，頂替了他們其中的一人。

    蘇暮臨弱弱道：“可方才我一直在守夜，你們都在睡覺啊，沒人睜眼。”

    “別疑神疑鬼，我們從進城開始就一直在一起，若是有妖邪近身，我們怎會不知？”楊姝開口，將幾人隱隱慌亂的情緒壓下去，道：“若是真有此等厲害的妖邪能在我們所有人清醒狀態(tài)下，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人替換，那我們即便是找出了這妖怪，怕也是死路一條。如今在這詭異的地方，同伴才是最重要的，若我們互相猜忌，只怕沒等那妖怪現(xiàn)身，我們就先自相殘殺起來?！?/br>
    清醒狀態(tài)和睡著完全是兩碼事。

    眾人清醒之時，警惕性極高，任何風(fēng)吹草動都會被注意到，如果當(dāng)真有邪祟在所有人都沒感知到的情況下殺人頂替，那么這妖怪的力量必定是遠(yuǎn)遠(yuǎn)壓在所有人之上。

    實力懸殊，一旦相遇，即是死期。

    楊姝的話讓眾人多少鎮(zhèn)定下來，孟觀行附和了兩聲，而后道：“先休息吧，待天亮了我們再出去?！?/br>